《烟岚云岫》天人醉也

71、灵坛

　　也是拜入师父门下之后，她才晓得这灵坛里面是何人。

　　村里人都说灵坛很神，她也去过几回，奉上吃的点上香后就可以开始许愿，愿望许完后，画像上就会有隐隐金光闪着，奉上去的东西也会彻底消失不见，村里人就说是画像上的神仙收了东西。

　　从小羡云就不信这一出，觉得这是骗人的，他们许的愿望也仅有很少一部分会实现啊……后来年纪大了些，看了些书，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她觉得这是专门设有的阵法，愿望实现都是巧合而已，厉害的修士哪有这么多闲心，这么一个村一个村听他们诉说心愿。

　　有一次师父给她安排了件事儿，彻底颠覆了这一想法。

　　“羡云，你替为师去凡间值守，今年轮到我们天清宗了。也不用专门干什么，不能露面，坐灵坛里听一听就行，然后把收来的东西分给需要的人就好。”

　　羡云差点惊掉下巴，直接脱口而出：“灵坛里有真人！”

　　师父一脸奇怪：“你不知道吗？”

　　羡云只好把多少年来根深蒂固的想法告诉了师父，师父当场笑出声来。

　　羡云挠了挠头：“那师父，他们许的心愿怎么办？我是要帮他们实现吗？”

　　“就像你说的那样，天底下哪有白得的东西。你听听就好，主要是听听有没有大的问题，有没有邪祟作乱之类。要是有人许了不干净的心愿，你就把香折断，让他们长些教训。”

　　一问才知道，这是宗门了解凡间最直接的办法。修仙从不是切断尘缘独善其身，而是为了更好地守护这万千生灵。原本西境这边是紫阳宗负责北面的，天清宗负责南面的，后来为了公平就改成一宗一年轮着来。

　　以前总说干涉别人因果会遭反噬，大家都默认不会干涉里面家长里短的琐事。但是当他们凄凄惨惨地诉说着自己委屈之时，位于中立的他们又做不到置身事外，有时候就会干涉其中，对恶人进行惩治。

　　天清宗也会根据画像上的人物进行安排，每次去一人就好。要是像剑尊画像这种，人还活着的，基本都是师父安排门内弟子相替。师父的画像很多，但人手不够，这一任务就被宗门分配出去。现在她来了，也得相应拾起些，就先给她分了两天。

　　这两天的时间段需要分出足够的分身，确保灵坛不会空置，至于具体干不干涉全看个人。

　　她很怕。

　　来灵坛求愿忧多乐寡，每每悲伤落泪之时，总是揪得心里难受。在她完成两天后，她就大着胆子和师父说，以后她不替了，还是师父自己去吧，她当不了神灵。师父明白后就找了宗主，让他还是像之前一般安排人手，原因很简单——师父也怕去。

　　羡云抬着一大碗饭来到灵坛，饭里还很有诚意地放上了一大只鸡腿。

　　奇怪，她的视角并不是自己，莫非是……她心里出现了个人！

　　果然，这九色湖有邪吧！每次出现的故事都围绕筱岚展开，每一次都是他的视角。想着想着，羡云心中大惊，她已经猜到之后的故事。

　　筱岚的分身来到了正中央的天河祖师画像上，随后隐去了身影。羡云抬着饭来到灵坛外，她伸出头往里面瞅瞅，见里面没有人她才慢悠悠地进来，蹭了灵坛前面的红烛把香点燃，然后跪在了蒲团上。

　　她话很多，喋喋不休地和神灵说了很多。她当时真觉得他们是假的，要是换作真人，她绝不会说那么多心里话。

　　“神灵在上，惟愿天下太平。”她说完后还怕神灵理解不到位，继续往后补充，“海晏河清，贪腐不生，冤案尽雪，四海升平。”说完后，她对着前面磕了三个头。

　　灵坛昏暗，四壁隐在暗影里。殿内排满火烛，烛芯跳动着，火光在供桌和梁柱间或明或灭。香插得很满，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她跪于蒲团上，脊背挺直。说话之时，一束从屋顶小裂缝中射进来的光恰好斜射在了身上。香的烟很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面庞若隐若现的。灵台屋檐下挂着铜铃，风一撞，铜铃叮当作响，一声接着一声。

　　她说完后，又往身后大门瞧了瞧，见没有人来，索性拉过蒲团坐在上面：“神灵勿怪，我许的愿确实大了些。主要我这个人一看见脏东西或者恶心的玩意就难受，跟蹲那种很久以前的茅坑一样的感觉。

　　神灵您恐怕没感受过吧？那我描述给您听听。那种茅坑很恶心，里面的东西没人清理会堆得高高的，人就蹲在边缘，有时候甚至没有阻隔的板子，每次我都害怕会不会一屁股倒坐下去。

　　这是其一，其二那就是夏天的时候这种地方会有很多苍蝇，那种苍蝇叫声特别响，头还是绿的。这玩意儿总喜欢飞在下面的那团东西上，有时候你低头，甚至还能看见下面一条一条白色的东西在扭动着。然后这些苍蝇就喜欢在下面飞飞，到你身上停停，那感觉真的一言难尽。”

　　她说完之后，画面上金光闪烁，她也没当真，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说着：“莫怪莫怪，恶心到您了是吧？记住这感觉。我看到奸佞当道、鱼肉百姓就是这感觉，一模一样，一点儿都不夸张。说实话我也当不了尧舜，但脏东西在眼里着实难受，我也想许点让我发大财的愿望，但转念一想，还是这个吧，靠我个人实力说不准还真能发大财，但这天下太平实在太难了，还是得神灵来。

　　‘大家’好了，‘小家’再差也差不到哪；‘大家’差了，除非成为奸邪小人，否则基本很难独善其身。

　　这世道难的是邪祟不生，纯良不失。当天下太平了，我们也都幸福了，到时候苦难少了，许愿的人自然也少了。要是您们天上的神仙处理不了凡间这么多问题，可以从这一大的方向着手，这才是根本。根本解决了，其他也就不难了。”

　　之前的羡云说完了，她扭头十分快活地离开，她抬来的鸡腿饭也被收了起来；现在的羡云站在筱岚身旁，尬到无话可说。

　　她内心在哀嚎：老天爷，没想到我竟对着贵公子聊茅坑感受！

　　大梦一场，她终于醒了过来，还在九色湖里泡澡，时间和刚才离开时候一致，唯独就是池子里的小彩虹不见了踪影。

　　“你们继续泡着，我先撤了，太困了，我打算先回去休息。”羡云和他们打了招呼后穿上衣裳，以最快速度离开这地方。

　　欧阳令仪抿着嘴笑了笑，一切都了然于心。

　　他在准备的时候就特意让侍女把羡云这池的幻象打开，九色湖有一个妙处，会看到和这地方最密切联系的人在一起的部分共同片段。在紫阳宗，像他们这般亲传弟子在打算成婚前双方会来到这地方，会看一些对方不知道的事情，更好地看出彼此是否坦诚相待。

　　他今日此举倒不是为了让羡云陷入其中，内疚自责，他主要是想证明他之前所说的真实性。那天空口无凭，今日就是证据。只是欧阳令仪不知道的是，他们之间的共同片段太多，运气不好，没能提到他希望的画面。

　　还有一个就是，羡云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回客栈的路上，羡云思考了一路。之前的自己尚能看得明白，现在却糊涂了。“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现在这般矛盾激化，往往是整个世道出了问题，或者直白说就是上面出了问题。

　　阴灵火这么厉害为什么宗门应对的法器却如此稀少？为什么要对一个凡间的村落下这么大的手笔？他单纯只是泄愤报复？邪修吞噬只能靠修士灵力，大费周章杀凡人有什么用？

　　她心里渐渐浮现出了答案。

　　台子搭好了，大戏正式开场。

　　“师父，师父，您睡了吗？弟子能进来问你个问题吗？”她在师父门口轻轻唤了声。

　　那间屋子灯火达旦未熄。

　　次日天刚刚亮，正打算回去休息的时候，又遇到了之前那位刁蛮丫鬟。她叫住了羡云：“我家小姐请你去坐坐，说你定不会后悔。”

　　“见了鬼了，你怎知我不会后悔，哪有像你们这样请人的？跟绑匪何异！”羡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说道。

　　丫鬟眼睛贼溜溜地巡视一圈，见周围没人才凑在她身边小声说道：“因为有关江岚。”

　　羡云被带到了她小姐的豪华洞府——一处金光闪闪的大院子，院子里坐了位穿着流光溢彩的小姐，那人一见她来就赶紧贴上符纸，把这地方和外面直接隔绝开来，有种杀人灭口的感觉。

　　小姐性子和丫鬟很像，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腔调和嘴脸，羡云到了以后也不让她落座，就这样站着回话。

　　“你就是羡云？”

　　“没错。有何贵干？”

　　“你果然喜欢师兄！”

　　羡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瞧她这倨傲轻慢的模样，莫非是为“死人”来兴师问罪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认识江岚，谈不上喜欢。”

　　那女子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我明白，我们宗门有很多人也死鸭子嘴硬，师兄没死之前巴不得攀龙附凤，师兄死了后个个都不愿意承认。”

　　羡云还没说话，那女子猛地拉着羡云的手，突然很热情地拉着她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