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年良辰碧水暖》玖井格子

4、第二章：墙头少年（1）

　　两个月前，碧水暖初遇了宋良辰。

　　其实根本算不上遇见罢，她被囚禁在这里足不出户，而他则是特意前来一窥究竟的。那时还是夏季，空气中弥漫着闷闷的湿意，当日午后风和日丽，碧水暖挥锄埋掉了宫女提来的午膳，正起身拭去额角的汗珠，便听见墙头有少年奇怪道：

　　“你怎么不吃呢？你这三天都这样糟蹋粮食呢。”

　　碧水暖看了墙头君子一眼，不惊不诧，只是将小锄头放回原处，头也不抬道：“你总算肯出来了么？”

　　“什么？”少年跳进墙来，身形利索的落在地面，一个踉跄也没有，看来武功造诣很不错。但见他不过十七八岁，望着碧水暖笑了笑，颇感兴趣道，“你知道我每天来看望你么？”

　　“不是看望我，是偷看我。”碧水暖拍拍手，掸了掸衣裙上的泥土，“你是谁？”问毕，青衣女子侧头看向白衣少年，浅色眸里波澜不惊。

　　“我……是御膳房的厨子。”少年大大咧咧的一笑，“我问你呢，你怎么不吃东西？”

　　“你骗了我，我为何要给你说实话？”碧水暖浅浅一笑，摇摇头，旋身向水上亭榭而去。御膳房是皇宫里最繁忙的场合，做饭的素材要经过验毒，做好了还要验毒。一日三餐，光是皇帝本人每餐至少就要七七四十九个菜式，更不说皇后、太后、贵妃之流的大人物了，而且不少宫殿还有用夜宵的习惯，厨子们几乎从早忙到晚。

　　眼前的少年浑身没有一点油腥味，每日还有时间前来月华宫看稀奇，会是御膳房的厨子才是怪事呢。

　　“你……”少年愣了愣，他自然想不通碧水暖何以得知他在撒谎，只是突觉眼前神秘女子的不同常人，赶忙追上去，扶着亭子的梁柱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来者是客，你叫什么？”碧水暖倚靠着亭柱坐下，不知为何，她对这少年甚是有好感，她本就是随性之人，也无心顾虑太多。

　　更何况，长年累月的待在月华宫，再如何心静耐心的人，都会有些无趣呢。

　　“咳，”少年扔起衣衫的后摆，也在石阶上坐下，倒是一点也不认生，笑着道，“我叫宋良辰，你呢？”

　　——还说自己是什么厨子，果真是性纯之人。碧水暖不置可否的笑笑，这天下姓宋的恐怕连最窝囊的也是百户侯吧。

　　不过这名字倒是好名字，“花好月圆皆有时，莫道良辰空虚短”，不过虽很雅致动人，却也少了一些刚强的意味，不知道皇家子弟如何会取了这么个温雅的名字呢。

　　“我叫碧水暖。”青衣女子绽开了笑靥，浅色的眸子流光溢彩，夏天所有的斑斓都聚在了她的眸子里，却将最后的一丝凉意藏在了瞳眸深处。

　　“好，你比我大吧？我叫你碧水姐姐如何？”少年肆意一笑。

　　碧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碧水暖心头一动。总觉得这称呼隐隐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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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前的回忆猝不及防的扫过脑海，思及此，碧水暖再次认真的打量着良辰，犹豫着说：“有一段日子了，吃不下太多，恐怕因为没怎么走动，便消耗不了太多的食物吧。”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这半年来怪怪的，梦靥醒不来，肚子也不容易饿，仿佛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很多习性和她迥异，正挣扎着要破体而出。

　　“碧水姐姐，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宋良辰忽的靠近碧水暖，那么近，几乎将他的脸贴在了她的脸上，能感受到对方热热的呼气，

　　“什么？”碧水暖一惊，却也没有躲开。

　　“因为碧水姐姐是仙女啊，你还不承认么！”宋良辰像是笃定了惊天秘密，拍拍手，靠回了亭柱去，笑的眉眼弯弯，“你几乎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又不食人间烟火，不是仙女是什么！”

　　仙女么……

　　不是仙女是什么。

　　这句话片刻便消散在凉风中，却让碧水暖身形一滞。她这辈子听过的称谓只有四种：母妃喜欢叫她“阿暖”，两个嬷嬷称她“公主殿下”，那个小鸾会诚惶诚恐的称她“长公主”，至于其他人么……皆叫她“妖孽”。

　　碧水暖还清楚的记得，她只见过一面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曾坐在凤榻之上狠厉的看着她和母妃，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个来路不明的孽种，胆敢混进我皇裔一族，不是妖孽又是什么？！”话虽如此，却没有敢动她母女一根手指，因为凡是动杀心者，全部离奇死亡了。

　　那时碧水暖只有几岁，还是不明世事的小女娃，可是不知为何，看着众妃和宫人们奚落的眼神，耳边听着皇后恶毒的咒骂，她小小的心灵却平静的不像话，更有甚者，她竟然隐约觉得——

　　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仿佛是她早年就经历过一般。

　　跪在金碧辉煌的凤懿宫，尽管母妃满面凄泪，可碧水暖自己却不觉得耻辱或者愤怒，只是理所当然的望着众人，一手紧紧的抓住母妃的衣摆，那是她唯一的温暖之源。

　　然而，就在她以为母妃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以为此生和这个女人相伴下去也不错时，没过几年后，在一个寒冷的深夜，这个比谁都懦弱胆怯的皇宫后妃，这个生她养她的缙妃娘娘，却病逝了。

　　临死前，缙妃让两名陪嫁嬷嬷退下，然后拉着碧水暖的手，认真告诉她道：“孩子，虽然是母妃生了你，可是母妃比谁都清楚，你不是母妃的孩子，既然命轮让我们有缘，母妃也不怪谁，但你要耐心，命运会在往后给你方向，你不属于这里，你终将会回到你来的地方……”

　　因为力气耗尽，后面的话缙妃也没说明白，但是临死前，她看着小阿暖的眼神，三分怜悯七分疼爱，倒影在碧水暖年幼而清澈的眸子里，化为一个幻影消散在夜色里。

　　那天晚上缙妃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只不过第二日有几个宫人前来移走了冰冷的尸首，据说不能葬入皇陵妃墓，还要千里迢迢的送回故乡安葬。后宫佳丽三千，缙妃虽姿色不差，但未被皇上宠幸便孕育了孩子，便已是罪无可恕。虽侥幸未被赐死，却也清苦悲凉一生。

　　没多久，两个嬷嬷也相继驶去，碧水暖成为了这皇宫后院真正的未亡人，先帝还在时，她顶着公主的头衔被人忽视，先帝驾崩后，朝堂上下风起云涌，最后是先帝的弟弟九王爷的党派掌握了权利，九王爷便登基做了皇帝。如此一来，碧水暖虽晋升为长公主，却更加不被人重视，终日虚度在月华宫，别人不敢进来，她也懒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