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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许君如花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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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的时候,永国的老臣开始频频上奏商讨选妃事宜。历任永王紧随登基大典后的头件大事就是挑选出世家贤良的女子充入后宫,作为朝中势力的平衡和牵制。
小风并没有怎么上心,唐清多么机灵一个人,一见少年露出有些不耐的神色,立马识趣地停住话头,把那摊开的画卷收一收,仔细斟酌着问道:“陛下,可是累了?要吩咐下去准备着歇一歇么?”
“不用,你去替朕传丞相进一趟宫。就说朕有事问他。”
唐清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却为难地开口道:“丞相似乎是病了,闭门不出,不见客呢。府上小子说是昨儿下朝后感了风寒,怕传给堂上诸位,故而今日的早朝也没列席。”
“他病得倒真是时候。”小风冷笑一声,“备车,同朕一道探病去。”
唐清提醒:“陛下圣体,还是谨慎些好。”
“你心里不是明白得很么,我们丞相身子骨强健着呢,什么时候病过。备车吧。”
唐清心里有些忐忑,但是也不敢拂逆圣意,吩咐下面的侍从备好车马,又亲自点了名册上几个年轻的侍卫,井井有条地办好事,去请陛下时,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他不太明白这位新任的陛下为何对他这样青睐有加,不顾从前宫内的管事阻挠,把他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品阶直接提升到内侍总管,也不过问他的来历身家,似乎认定他不会有其他心思。在他面前不仅时常露出真实的情绪,甚而不掩饰对如今朝中丞相的深刻厌恶。
来自上位者的信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唐清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
丞相府正如第一公子的美誉一样洒脱写意。布置得处处精心优雅,又有股闲云野鹤般的从容气度。麋鹿皮的尖头长靴稳稳踏在小径的石阶上向前行去,渐渐靠近不远处青瓦素墙的房屋。
“这……”看起来似乎是管家的儒衫男子犹犹豫豫地跟着,佝偻着腰小心地觑着衣着华贵的少年,“公子病得沉,怕是屋里有浊气污了陛下。他说改日向陛下请罪,还请陛下今日先回吧。”
“你这话说了有十七八遍了。”少年轻嗤一声,“怎么,朕说了不介意,你家公子没教给你其他藉口么?”
说话间,已经到了屋前,小风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立马围过来挡在身前,手按在佩剑上,冷冷地拦住了府里的家仆。他这才跨步踏过门槛,唐清也跟着进去,不料少年突然顿住,倾过头沉思片刻,而后淡淡道:“唐清,你就在外间候着吧。有事朕会叫你。”
穿过外室和连廊,小风在一道帘子外停下脚步,对着那霭青色的一层轻纱浮上讽意:“听闻爱卿病了,朕来瞧瞧,可有什么不方便的?”
屋里男声暗哑回道:“恕微臣不能恭迎圣驾,如有失仪之处还请陛下责罚。”他又低声不知对谁说:“你们先下去吧。”
听一阵悉悉索索的衣物碎响,间或有年轻女孩子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娇嗔,还有男人低低的轻笑,片刻后才清静下来。
“陛下,请进来吧。”
小风拨开帘子,慢慢走进去。
华贵奢侈的床榻,雕镂有精美的飞天云纹。床帏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起,翩翩如玉的公子含笑半倚在鸳鸯帛枕上,衾被只遮到腰间,绅带抽在一旁,前襟宽宽松开,大片光滑温热的肌肤裸露在微寒的空气中,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红痕,暧昧地昭示着方才的香艳美景。
小风移开目光,掐住指尖,坐到房内仅有的一张白玉椅上,清了清嗓子,尽量目不斜视地说出来意。
“华哥哥,我要你去办一件事。”
华哥哥还是他小时候的称呼,当时缙华应邀在睿王府教课,两人关系逐渐密切后,他便不大肯叫缙华为夫子,觉得把缙华称呼老了,执意改了口。
缙华倚在塌上不由微微地笑:“什么事?”
“噢,是这样的。关于选妃,各处府第送上来的画像都不错,没什么好挑剔的。但是朕……我昨天晚上梦到了我父王,他说我一生跌宕,没有帝王运势,在这个位子上想要能坐得长久,必须得到一个女子的相助。”
缙华心不在焉的:“啊,睿王么。……女子?”
“正是。但父王没有直接说那名女子是谁,只念了首词给我听。”
——碧雕阑,春容画,闪一笑风流银蜡。月明如乍,素手多情闲挑花。戎马。林峦卷浪踏飞沙。窗下。一枝余容一盏茶。
这显然是一首意绵绵的情诗。
“小风,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
“当然是父王在梦里念给我听的。”
“真的?”
“……真的。”
缙华道:“陛下。”
小风坐在白玉椅上不敢动弹,背部贴着椅背,透过衣衫传来一阵有一阵的冷意。他下意识就要低下头,又顾忌着一些什么没敢直接这样做。可是那个男子的气势实在太过强大,他勉力撑着已经是非常不容易。如果是从前的自己,早就会躲出去也不一定。
他实在是没办法,不去惧怕这个人。
“陛下,您是希望微臣找出这个女子并送入宫中么?”
“……是。”
“送到宫里后,是准备封妃?”
“嗯。”
“陛下并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对么?那么何以见得微臣就知晓她是谁呢?”
“父、父王指引我来找你。”
男子了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点头。
“好吧,那么,如果是无法掌握的人,”他顿了顿,“陛下准备如何在新婚时给她一个交代?”
小风不安地动了动:“我相信你。”
缙华站了起来。修长的身体立在塌前,衣物松松垮垮地滑落下去,上身几乎全然赤裸着,他倾下身,向肩头拢了拢。
衣冠束整齐净后,他走到小风面前,单手托住少年尖细的下巴,拇指在那咬住的下唇上轻柔地摩挲过去。
而后谦卑地单腿跪下。
“……谨遵陛下圣意。”
年轻的小皇帝走后,缙华拿出纸笔摊在桌上写字。一字字慢慢描过去,赫然是小风刚才给他念的那首小令。
还没写完,儒衫的管家径直走进来,背脊挺直,脸上没有面对皇帝时半点懦弱的神气,还笑呵呵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公子啊公子,方才那位就是传说中那位对您言听计从的皇孙殿下?”
缙华淡淡扫他一眼:“是皇帝陛下。”
“听说之前被放养了一整年,这种温驯的家宠放在外面不仅没出事,还练了这么一身的气势,果然毕竟出身皇族,不容小觑啊。——说起来,他来干什么的?”
“商量选妃的事。”
“啊?他跟你商量?昨儿个不就是为了这事,一气之下把你踢到湖里去的么?”
缙华不语,手肘抵在桌上,斜着眼看过分啰嗦的某人。
意识到踢了痛处,某人立马站直,很正经地咳嗽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夙敛,你觉不觉得咱们丞相府该换个管家了?”
“……这怎么行呢。”经过一番认真的考虑后,夙敛管家认真地反驳道,“请一个管家的开销虽然不大,但是毕竟也是一笔支出。能省则省吧,如今哪里有像现任管家这样任劳任怨不求酬报的劳力呢?”
缙华点头表示认可:“这倒也是。本来府里也就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包揽跑腿买菜洗衣做饭的……管家。”
可怜的不知世事的夙敛管家,还乐呵呵地点头附和着,完全不知道,正常情况下,丞相府的管家实在不应该是这么一份凄惨的差事。
他还以为能在第一公子的府上避难,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就跟躺在街角的叫花子,打了个呵欠,就正巧有个金黄的烧饼掉到了嘴里一样。
事实是叫花子会被噎死。
夙敛管家准备去做完成他今日的任务时,突然听到缙华叹了口气,道:“有些麻烦。”
他立马收回已经悬在半空的步子,好奇期待地盯住缙华。
“我们的陛下啊,思春了。”
“……啊?”
“他跟我要一个女人。”
“……哈??!……吕吕吕——”
“女人。”
夙敛管家敲着脑袋一蹦一跳地出去买菜,依然坚信,刚才的话一定是因为过度惊愕而产生的幻觉。
永国的小皇帝,去要一个女人?!
这会是什么荒谬的事啊。
从安苍城门走到闹街区,原本不长的行程,因为苏云素一路时不时睁大着眼睛兴致勃勃地瞧这个买那个,耽搁下来,竟足足耗去了一个白天。
当不算小的车厢里再也塞不下东西,而娇美年轻的女子丝毫没有收手的迹象时,墨惜音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痛。
“云素,可以了。”
“不可以!”
苏云素揪着一个泥偶不松手,根本不回头,手还一招一招的:“银子,宫……少爷,银子!银子!”
车里飞出来一个钱袋,云素耳边一动,迅速地探手抓住。
“我数十次,还没结束,就对不住了。”
云素装作没听到,但还是乖乖地付了银子,坐到车里来,不轻不重地叹着气:“啊……还是小风好。真想他啊。”
“……”
“小风就不会抱怨,每次碰到集市,就耐心地陪着我,一点都不催着赶着,还会挑出很特别的配件推荐给我呢。……哪像某些人。”
墨惜音别过头,眼前浮出那个少年苍白的身影,嘴角弯了弯。
那边苏云素还在唠唠叨叨的,不过早就话头早跑出了几百里。
“……秀秀气气的,性格又可爱,招人喜欢。不狂妄,心胸也开阔,长大了肯定是个一表人才的佳公子。说他老实木讷吧,说起笑话来一点都不输给旁人,自个儿又特能绷着不笑,每次都把听着的人逗个半死。”
“啊,对了,宫主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什么?”
苏云素托着腮,若有所思道:“小风失踪前的一段日子,好像有些不对劲。失魂落魄的,笑话也不说了,一下子沉稳了许多,看我的眼神也陌生,都像变了一个人。”
“他还阻止我们去刺杀寂国大臣,却死活不肯说出原因,当时我们都很好奇是为什么。”墨惜音补充道,手上递过一张书信,是潜在寂国暗处的探子不久前传过来的。
经过很长时间的查探,终于确认,他们布在那个寂国权臣身边的局,是在他们的计划被小风否决后两天,才被察觉的。
苏云素惊奇地睁大眼睛:“那小风怎么——”
“当然,也有可能,一切都只是巧合。”
拥有一双妩媚凤眼的女子沉吟着点点头,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呐,宫主你确定小风就是刚即位的永王么?感觉很奇怪啊。”
“……还真怀念他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讲笑话模样呢。”
以后就见不到了吧。
如果少年始终无可避免地要踏上一条荣耀而艰辛的道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