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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满座醉眼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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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凭着骏马的脚力,绝无可能在这样短的时日内赶到目的地。不过缙华是怎样的人,他一身的武功自然不是虚名,用内力灌注到马匹身上,九月廿二天空东边第一丝微光乍露,马嘶足顿,朱红的城门缓缓开启,腰间令牌晃花了守城卫兵的眼。
回到府里,两个最近沉迷于花街酒巷的东西也正巧跳墙进来,看到他,讶然之色溢于言表。一个停顿片刻还知道抱拳行礼,另外一个东倒西歪的就只知道拿手指头点住他鼻子,边打了个酒嗝,秀丽的脸上红扑扑的,边口齿不清地嘻嘻笑道:“公、公子,你不是、你不是晚上宿在宫里头了么,怎么现在倒回来了?”
他语气一点都不恭敬,还是沉烟反应快,酒醒了大半,用手拉住他,低声道:“不要胡闹……是公子。”
这个才是公子。
沉烟才不像非阁这个笨蛋,连自家公子都分辨不出来。几日功夫就看穿夙敛的小把戏,不过懒得揭穿,只简单地告诉了非阁。两个人又忙着一些……一些事,咳,没有那个功夫去好奇缙华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资道、资道是公、公子,呵呵,公子吉祥……公子,呵呵呵。”
沉烟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分不清楚状况的家伙,又不能现在行凶,只能默默地让了几尺远,以示自己清白。
“看来我不在,你们过得还真逍遥。这是喝了多少?平日里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缙华淡淡看了沉烟一眼:“夙敛呢?”
非阁终于清醒过来,规规矩矩站好。
沉烟开始冒汗。
“又不是月初,陛下不会叫‘我’进宫住,夙敛为什么会宿在宫里头?”
两个人都苦思冥想状。
缙华微笑起来:“都不知道?”
“其实,是这样……”沉烟认命地站出来,“是陛下他,自己请夙敛住下的。——为了庆贺生辰的事。”
这不可能。
缙华的神色又有些叫人捉摸不透了。这个时候的他总叫人浑身不自在,或者说,是从心里涌出股惧意。他看着你,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不动声色地发怒。他甚而没有表示出一点不高兴,可是连非阁都噤了声,一言不发地巴巴站在那里。
“……二哥?”
从他身后走出一个身形略矮一些的青年出来。叫人惊异的是两个人的轮廓居然有几成相似,不过这个青年显然要天真得多,困惑地打量着沉烟和非阁,眨眨眼。
“他们是?”
“沉烟,你去帮里安排一个齐整些的地方,带他住下。这是缙丛,我的义弟。缙丛,这位是沉烟,这位是非阁。”
沉烟和非阁交换了个眼神,而后领命而去。等人都走后,缙华叫小子送了热水到屋里,而后自己不紧不慢地宽衣,坐到宽大的木桶里头去。空气里似乎有细微的振动,他沉静地阖眼,羽扇般的长睫被热气熏蒸上细碎的小水滴,柔软的发丝湿淋淋地搭在肩头,延展到水面之下的地方。
水渐渐冷却了。
阳光愈发明亮。毕竟是南方,没有烟丝醉软的春景,带着点忧伤笔墨的清远秋色也叫人向往。不像北方,呼啦啦的狂风,漫天的黄沙,冷是冷到了骨子里,决然狂暴的刚烈。
缙华从温凉的水里站起来,房梁上细微的一阵响。他眸色暧昧地一笑,眉眼无限风流醉人。
将擦身用的布巾扔到桶沿旁的地面上,抬起腰,整个上半身都露出来,似乎是打算从浴桶里出去。有谁急急地抽了一口气,又有衣料摩擦的悉索声音。
他开始笑。闭着眼睛。
“陛下,看够了吗?微臣不想太失仪态,所以可以请陛下稍微回避——”
话没有说完,手臂一撑桶沿,利落地飞身跳了出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经将因为惊惶而从房梁上失足跌落的人接在怀里。
他身上还满是未干的水珠,也沾到怀抱里的人身上,发梢一滴水慢慢凝结,好像真的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啪嗒掉到了少年紧紧闭着的眼皮上。
少年因为不安而更加不敢有所动作,只僵直着背,警惕地缩着身体。眼睛完全没有睁开的打算。
“陛下。……小风。”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他说,“我并不知道……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缙华低低地轻笑一声:“小风。你打算这样待多久?”
惊跳起来,却在睁眼的瞬间因为眼前所见的光裸胸膛而面红耳赤,把应当维持的威仪忘得一干二净,手足无措的少年像一只慌张的兔子,如果他也长着长长耳朵的话,那对耳朵一定会高高地竖起来,泛起可爱的粉红色。
他双手简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想要推开环住自己的胸膛,却犹疑地停在半空,嘴里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你……快放、放手!”
缙华顺从地松开手。于是失去支撑的少年啪嗒掉到地面上,所幸原本离地面也没有很高,即使这样,他还是“哎哟”叫唤了一声,这才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站在高处,弯腰俯看他的,是眸色深沉难解的缙华。
他上半身自然未着片缕,幸好下面围着湿漉漉的一层衣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系上的,被水沾湿,半透明地贴住肌肤,腿部笔直线条隐约透出。
小风不敢多看,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所以心虚地偏开头,撑着身体往后滑了一些,偷偷环顾四周,寻思是不是干脆就这样冲出去比较好。
“小风,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进府,而要躲在房梁上?”
光明正大地进府?等着你把东西都藏好,然后看我的笑话么?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小风蹙着眉,想起一件事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宫里歇息吗?都这个时候了,你回府干什么!”
这其中不乏逞强的感觉,但是疑问也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这段时日缙华给他的感觉已经温和许多,简直是变了一个人,虽然态度一样高傲强硬,颐指气使却未曾出现过,偶尔眼角闪躲不及,还能见到一些像是真正的,可以被称作为关切的温柔东西。
他甚而要帮自己庆贺生辰呢。
他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小风问他都有些什么节目助兴,他还神神秘秘地说要保密,到时候才会有惊喜。这几日宫里头戏班子排练,他忙得不可开交,而清闲许多的小风犹豫好几次,才以体贴的名义留他住下,决定当夜到他府里一探。
因为他想起容国的老皇帝薨毙的日子到了,而趁着容国内乱坐收渔利的,是当时的“永国”,不,应该说,只是缙华——而已。
缙华一定有一本掌控着容国大小官员秘密的东西。
防备意外的薄弱。半夜小风握着拳,悄无声息地翻到书房,里面都是正经的朝廷公文,仔细一条条作了批注。他不知为何有些愧疚,打起精神摸索到缙华平日的卧房里,正轻悄悄地翻着东西,不料门却突然推开,大惊之下跳到梁上,心里不断默念不要被抓住。
缙华宽衣时他尚且一颗心怦怦跳着紧张,无心多想。可是等一切平静下来,男人安静地坐在放满热水的木桶中,他从上面看过去,平日很少直视的面容果真如同人们形容的一样,好看,且迷人。
水该冷了吧?水冷了,一动不动的缙华突然起身,管不住眼睛的小风遭了报应,一下子以狼狈、可笑的姿态,暴露出来。……
“我回府一趟拿些东西,顺便泡热水解解乏。”缙华坦然自若道,又戏谑地勾起嘴角,“你呢?也是来拿东西,或者沐浴净身?”
小风张口结舌,发现自己根本拼凑不出合理的解释。
“原来陛下叫我宿在宫里,就是为了独自到这里游玩呢。微臣却不知道自家府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改日一定还请陛下多多指明。……至于现在,陛下,请回宫吧。为您生辰而举办的庆贺再过两个时辰就会开场,在此之前,希望陛下可以小憩一番,保持精力。微臣衷心祝愿陛下可以过一个难忘的生辰。”
小风呆呆点头,刚想站起,一只手臂横过他肩头,轻而易举将他拉起来。
他的视线一下子正对男人的胸膛,脑子里轰了一下,脸又红得跟虾子一样。
“我我我、朕朕朕……”
“陛下先去吧。微臣随后就到。”
早晨的安苍街道。永国人大多温吞,天色早大亮了,挑着担子的小贩才两三个,热气腾腾的豆浆铺子里倒坐了不少人。
清秀瘦弱的少年落荒而逃,跌跌撞撞跑出丞相府,急急跑过大街小巷,受惊的表情像是背后跟着一群恶狼。
而重重宫门后,夙敛被一声悠长的笛音惊醒,揉着眼睛,拍拍脸颊叹了一口气,慢腾腾穿好衣物,足尖一点,身形快如鬼魅,不知去了哪里。
这一日永国王宫里热闹非常。
永王的生辰,请了最负盛名的乐师和伶人,在高高的台上盛装歌舞,薄纱长袖挥动盈盈霞光。不止如此,歌舞散尽,戏场收尾,高台上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走出,手上一支古拙的长萧,凑在唇边,清远箫音飘飘扬扬,传出很远,苍穹澄澈一片碧蓝。
没人留意永王藏在长袖下的手因为激动而握紧。
一曲终了,他掀开斗笠,笑容清朗,扬声道:“——恭祝我王朝昌隆兴盛,国泰民安;我王陛下事事顺遂,万寿无疆!——臣缙华,特此拜上!”
周围一阵欢呼。
而握着的拳,却倏然松开了。
怎么会……?
怎么会,不是他。不是墨大哥。
宾客早已来得齐全,余下的期望也落空了。可是他应该会来的,他说小风,生辰是一年最重要的一天,你应该高兴,因为这世上多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自从相识起,每到生辰这一天,他总会在的。
……哦。那是从前的事。嗯?从前的……或者是从未发生的……
筵席开始,觥筹交错。不理会袅秋轻声的劝告和缙华深沉的眼色,小风端起面前的酒杯,在大臣卑微讨好的笑容里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