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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黄雀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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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天,宫女秀娥被我一席话激的面红耳赤,差点哭出来。
然而无论她如何辩解,我只说:“秀娥,我本来的确有事找你,不过刚才听了刘太监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我真是太鲁莽了。不过也好,荷包我已拿回,算是没有对证了,不管你真心假意,我心领,谢你好意,就当我没找过你。”
刘太监说的果然不错,她为人天真烂漫,我说什么,就信什么。
见我如此,她辩无可辩,唯有掩面而走。
我看着她远走,这才发现手心都是冷汗。
勉强定一定心神,我告诉自己,要想这人为我所用,势必先要离间她身边那个狡诈阴狠的太监,然后才能放心收她为我所用,把公子羡慕给我的那副药投在李谦饮食中。
微微松懈一些,身后忽然传来几点稀疏的掌声。
我顿时一僵,不敢相信原来身后竟然一直有人。
“每次见你,都觉得你长了一张不同的脸,到底你有几种面目?”
闻言我蓦地转身,果然看见顾长东从一副山石后走出来,嘲讽的看着我。
原本是害怕的,却在见到顾长东的那一刻,消散无影无踪。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可笑,不管多落魄,我都不想在顾长东面前流露,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我听见自己毫无感情的对顾长东说:“哪都遇得见顾公子,看来我与顾公子还真是缘分不浅。”
顾长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然而毕竟是世家公子出身,不至于失态,他冷嘲道:“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个贪慕荣华不知廉耻的村妇,却没有想到,也敢做出与宫人私相授受的事。你说你是将军府旧人,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刚才试探那个宫女,是齐王教你做的?”
顾长东说他不信我是将军府旧人,显然曾查过我底细,不过可惜,一年之前,柳珍儿村中的人或许还活着,可以红口白舌告诉别人我的底细。
而今早已经年,那群人想必骨头都烂了。长东想再拆穿我,早已是死无对证。
念及此,我毫无避忌的与顾长东对视,微微笑道:“我不知道顾公子为什么空口无凭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将军府旧人,什么左溪村妇,是人都知道我是齐王府的亲眷。”
顾长东闻言,揭穿道:“别以为穿的灰头土脸,就别没人认得你是哪府的人。我不妨告诉你,你离开集英殿去追那宫女的时候,早已被人瞧见。别的不说,但凭你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也足够叫人记忆深刻。”
见顾长东已经开始着恼,出口毫无避忌,我不由微微一笑,讥讽道:“顾公子说我‘被人’瞧见,那个人如果只有顾公子自己的话,可就是空口无凭,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了。真不知顾公子这样诬告王府亲眷,齐王会作何感想。”
顾长东大约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坦然,不由沉下脸,重新审视我一番。
我则索性抬起脸,任他看。
最终,他语气不复盛怒,变为一片纯净的冷冽:“与宫女私下交谈,暗通曲款,还敢这么猖狂,真令人叹为观止。”
我一笑,学他口气道:“与王府亲眷私下交谈,还出口不逊,顾公子也一样很猖狂。”
我知道顾长东此人自视甚高,几次三番在我这里受辱,所以,我想他不至于会在外同别人提起,曾经在宫里,或者任何一个地方见过我。
不出我所料,顾长东见我有恃无恐,果然不想再与我交谈,匆匆离开,我目送他远走,心中一片空白。
虽赢了这一局,却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失落。
唯一期望的是,当时看见我走出集英殿的,只有顾长东一人。
经那样一闹,我也早已无心游园,料算此时顾长东已经走远,便打算趁没人留心,折返集英殿。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刚走到园子入口未远处,忽然瞧见不远处顾长东匆神色仓皇,匆匆折返。
迎面撞见我,顾长东皱眉不语,一把拉过我往院内走,还专拣已经清扫过积雪的湿滑石径走,我脚下不稳,几次差点滑倒,却被顾长东死命拉着,挣脱不开。
不由怒而发问:“你疯了么?”
不想顾长东竟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我见顾长东神色之间不像作假,惊怒之余也忍不住惴惴的向后张望,走到园子深处的屋苑,房檐底下地面干燥,顾长东在石阶下犹疑片刻,便脱下身上大髦,铺在地上踏了上去。
回头向我伸出手,示意扶我,我犹疑着伸出手,立刻被他扯近身边,就这样踩着衣物,启开一间屋子的屋门躲了进去。
我还记得当时的震惊。
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牡丹园有这么一间屋子,屋子就像一座迷宫,而迷宫的墙壁,全是一面面及人高的明镜。
我自问生平见过无数珍奇,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明镜。
非银非铜,镜面比平静的湖面还更光可鉴人些,镜中人影清晰,犹如见到真人,乍一看时,叫人吓的心都要跳出来。
磨的再光滑的铜镜,里头人影也是模糊的,这样清晰的人像,我平生算是第一次见,不觉有些目瞪口呆,转头去看顾长东,他亦同样震惊。
然而他的震惊只是一转瞬间,随即匆匆的拉我走进迷宫深处,躲在了一个镜里看不见人影的角落。
在这间屋子里,只要叫一面镜子照见人影,其他百余扇摆放巧妙的镜子,便会将人影折成千千万万个,避无可避,我不由问顾长东:“你到底看见谁了,园子里假山石洞这么多,随便避让一下就是,值得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么?”
顾长东皱眉,狠狠的剜了我一眼,道:“躲在园子里,马上就会叫羽林卫搜出来。”
我闻言暗暗吃惊,顾长东却不再理我,而是紧皱着眉往外看。然而我们躲的地方,多探出半个身子,也会叫镜子照见,唯有侧耳去听响动。
顾长东的确没有骗我,不多时我便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初步摸算,也有二三十个人,我暗暗惊心,牡丹园向来人迹罕至,今日我也不过是碰巧逛来,秀娥和顾长东二人只是尾随我而来。
怎么一时之间竟会有这么多人来。
不及我细想,那阵脚步声便渐渐悄声,隐隐听见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声音虽俏,听在我耳朵里却犹如炸雷。
“陛下,园中无人。”
原来竟是李谦,怪不得进来前还要搜园,我回头看了一眼顾长东,他正紧锁双眉,担惊显然不在我之下。
扇镜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亮光照进屋子,几经镜面的反射,晃的人心惊,我和顾长东不约而同的瑟缩一下,紧紧靠去角落。
门开后,门口传来一阵惊呼:“啊,这里——”
似乎是李谦,带了一位娘子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位娘子那声惊呼格外耳熟。
李谦的声音随即响起:“怎么样,喜欢么?”
娘子顿了许久,方颤抖着道:“怪渗人的。”
话音一落,我脑中顿时一阵轰鸣。
如果我没听错,说话之人分明是李翎的王妃楚怜。
她的声音我曾听过,是以耳熟。
李谦低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早与五年之前有较,不复孩童的清脆。那是时隔五年多以来,我第一次与李谦重逢,虽未见面,离的却近不过数尺,若我手中有刀……
一念闪过,我心潮激动,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连站都有些不稳。
与我紧贴的顾长东察觉到我的异状,以为我是害怕,只好伸手从后搂住我,圈紧双臂。
脑中轰鸣,然而脊背贴着顾长东坚实的心跳,我竟渐渐冷静下来。
且不论我手中无刀,就算有刀,以柳珍儿这副残躯,我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刺杀一个成年男子,更何况外面有几十个侍卫守门,若是一击不中,也不过平白丢了性命。
这些念头不过一转瞬间,我却像真的经历了全程一样,手足冰冷,全身虚弱无力,唯有倚靠着顾长东不能动弹。
李谦沉静的嗓音缓缓响起:“听卢有廉说时,我还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奇物,运来才知道,眼来真有镜子能照的和真人一模一样。这些玻璃镜,都是不远万里从波斯运来的,怜儿你若喜欢,我让人送一面去齐王府。”
楚怜闻言慌忙道:“不不,不用,臣妾消受不起。”
李谦又笑起来,语声暧昧的说:“这间镜屋,原本就是专为你一人而设的,怎么会消受不起?”
闻言,我才得知原来二人早有私情,这次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时间,惊怒之情自然溢于言表,我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顾长东,只见他也暗暗皱眉,为此事吃惊。
我扶着他的手臂,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却颤抖而不可自抑。顾长东察觉,双手收的更紧些,摇头示意我千万不要出声。
二人脚步越来越近,屋内镜中已经照见了二人的侧影,我听见楚怜带着哭腔说:“陛下向来清正廉明,怎可为了臣妾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
李谦一笑,亲昵的搂过楚怜,温柔的说:“你试想,在你我共赴云雨巫山的时候,这镜屋里,有千千万万个你我在恩爱,咱们的快活,也便多了千千万万倍了。”
楚怜瑟缩的推开李谦,退后几步,忽然跪伏在地面,哭声哀告道:“陛下,求您不要再召见臣妾了。”
李谦将楚怜从地面上拉起来,温柔地揽进怀中,亲昵地道:“怜儿,为什么要这么说,才这么快,你就想与朕分开了么?”
楚怜伸手去推李谦,对方却纹丝不动。她垂泪道:“臣妾是齐王妃,与陛下是叔嫂,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献媚于陛下,若陛下一再苦苦相逼,臣妾唯有一死以谢天下,求陛下成全。”
李谦一笑,神气极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残忍,他说:“朕最不喜欢别人开口闭口就是仁义礼法。人生苦短,为什么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楚怜只是一味饮泣,不敢接话,李谦又道:“怜儿,你已经拒绝朕很多次了,朕可没有那样的耐心一直等下去。”
李谦的话声虽然温柔,语气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就算在我听来,也几乎是冰冷绝情的,楚怜则更是如此。闻言,她蓦地抬起泪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千般柔情的人,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末了,她狠狠一推李谦,往后退几步,将脊背抵在镜面上,咬紧牙关说:“陛下,臣妾原本便是二嫁之身,今生惟愿恪守妇道,安于本分,若是陛下一再苦苦相逼,臣妾为了齐王和陛下的清誉,唯有一死。”
说完,她拔下头上金钗,紧紧抵在喉咙口。
从我所在的角落,隐约可见她被泪痕沾湿的侧脸。
楚怜的样貌,在佳丽如云的梁国皇宫,实在算不上是绝色。在我看来,甚至是面目可憎,简直可以说是一副浓眉消颊的刻薄长相。
也不知她到底是学了什么狐媚妖术,居然能勾引的到我两个皇弟,不觉之间,越来越瞧不上她那副欲迎还拒的轻狂样子。
忍不住回头看顾长东有何反应。
大出我意料之外的,顾长东正盯着楚怜的侧脸怔怔失神。
我初时只当自己眼花看错,仔细一看,竟发现顾长东神情有些意乱情迷,似乎是倾慕楚怜的青春容貌。
顿时觉得心头如同被闷击一记,堵在心口不能言。
我于是用手肘撞他胸口。
他吃痛,才吓的回过神,怒视于我。见我讥诮,立刻明白过来,他下意识地圈紧手臂,报复性的箍得我难以呼吸。
李谦沉静的嗓音缓缓响起,他道:“怜儿为何总是要提齐王,不过这样也好,既然提了,朕也顺便提一提。不知怜儿你是否知道齐王最近和周浅走的很近,朝中风言风语,说齐王勾结朝臣?”
楚怜闻言,一双泪目瞬间睁大,她不断地摇头,无助的道:“我不知道……”
我的反应也比楚怜好不过哪去,听见李谦此言,心中反复只有一个念头——周浅此人,一刻也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