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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欲擒故纵 ...

  •   当日我周身并没有贵重物件,眼看二人越走越远,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内侍自走廊东角推开一扇门进去,不见了身影,那个宫女离得远远的,自行绕开了下楼。
      我回头看了一眼殿内众人,个个正襟危坐,似乎听的不是戏,而是朝会。见没有人留心到这边,我悄悄的从侧门绕去了殿外的走廊。
      楼外有许多道楼梯,我极熟悉这里的地形,走了一条近路去追那宫女,远远瞧见她在冷风里瑟缩的背影,我一咬牙,从腰间抽出那个钉南珠的半旧锦缎荷包,把手上那串沉香佛珠拆散,放进荷包里,追上去道:“秀娥姑姑,掉了东西。”
      那宫女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我。
      我跑到跟前,道:“刚出来透气,远远看见姑姑下楼,也没看真切,在走廊道边看见一个荷包,想来是姑姑掉的。”
      说着,我便把那个荷包递了过去。
      心里有些惴惴,荷包虽旧,好歹钉了南珠,看起来倒不会太寒碜,只不过荷包里装的不是货真价实的明珠,而是普通佛珠,唯有寄望她一时间不会发现,可待我日后再备厚礼以补救。
      宫女接过荷包一看,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微微皱眉对我道:“这个荷包不是我的。”
      我最初料定她摸得荷包中佛珠圆润沉重,会当成明珠欣喜收下,却不想她这种反应,只有硬着头皮道:“许是我弄错了,不过一会宴后,我要出宫回府。不如姑姑先收着,到时候看是谁丢了再转交罢。”
      那女官闻言虽有些犹疑,但见我面生,也知道我不是宫里的人,只好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回头我再问问方才和我同路的人,是不是他丢的。”
      见秀娥对荷包毫无利欲,我便知道此事多半是不成了,只得告辞。
      回到集英殿偏殿,见没人察觉我曾离开,我略放了心,悄悄的的坐回角落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中的戏台上忽然铿铿锵锵,锣钹声大作。我抬头看去,只见台上红衣翠袖的花旦小生们已换上了一波短打妆扮的武生,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一个拿着花枪棒的刀马旦。
      我认得这一出戏,是挂帅。
      我一直喜欢挂帅,因为这出戏热闹,也气派。
      方才我听见走廊上那个叫秀娥的宫女同捧金盘的内侍说,求他帮忙在后台换一出戏。
      内侍说,公主已死多年,你何苦还要给她烧纸,又要点她爱听的那出挂帅。
      我听他们提到公主二字,只当那宫女或是从前受过我恩泽。
      还想拉拢她替我做事。
      结果竟结束的这样快。
      怪道人家都说要未雨绸缪,毋临渴掘井。李翎待我优厚,总是收罗各种名贵珍宝取悦我,我本来是不缺这些身外之物的。而且今日又是上元节,正是该好好穿戴的日子,我却偏偏要弄得这么朴素,全身上下没一件可以入眼的什物,竟落得要用一个破旧的荷包装佛珠充数。
      就算那宫女并非清高之人,看见这样一个旧荷包,恐怕也动不起贪念。
      不由想起公子羡当年曾叹息说,你当年尚且斗不过李谦,如今时过境迁,想赢他,何异于痴人说梦……
      台上刀马旦明媚的唱腔,忽然便怎么也听不进耳朵里了。
      此时离开宴约莫还有一个多时辰,殿内众人都是神采奕奕,唯恐露了怯,叫旁人瞧见,笑话了去。我却觉得一刻也坐不住了。台上的戏换了一出又一出,我却麻木无感。
      忽然觉得有人在扯我衣袖,我转头一看,却是一个白净面皮的小太监。见我回头,他捏着嗓子轻声道:“方才可是夫人交了一个荷包给秀娥姑姑?”
      我闻言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问:“是又如何?”
      那小太监一笑,道:“得了,是的话就找对人了。还请夫人受累,随我过去一处说话的地方。”
      我转头四下看了看,见无人留意,便把心一横,悄悄同他一起从偏门出去。
      到了空旷处,我低声问他:“小公公,可是秀娥姑姑说要见我?”
      那小太监道:“夫人别问了,我左右不过是个传话的,到了地方,夫人就知道了。”
      我料也无事,索性也不问了。
      同那人出了岐阳宫偏殿,绕过两道拱门,再回头时已看不见岐阳宫。往前则见空地上不过稀稀落落几株枯树,雪地覆盖了道路,越显得地方偏僻空旷,远远有几排建制陈旧的青砖矮屋。我没来过这里,但也隐约料得这是岐阳宫外围竖七所,宫中奴仆的住所。
      走道廊檐下,有一间屋门是打开的,里头传来一些人声,走的近些,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说:“还是六儿的手艺好,捏的亁爷舒服死了。”
      话音一落,马上有人答话:“孝敬亁爷,当然要尽心竭力。”
      听见内侍们不男不女的嗓音,我只觉得厌恶。
      走进门,看见开始见过的那个藏青圆领袍的总管内侍正悠闲的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由人替他他洗脚时,更觉得恶心透顶。
      姓刘的总管内侍见到我,一挑眉,道:“行了六儿。把水端出去,不要唐突了夫人。”
      地上那个小太监闻言帮他擦干脚,端着水盆出去了。领我来的那个小太监走进屋,弯下腰附耳同刘太监说了一句话,便也跟着一起走了,出门不忘带上门。
      刘太监看我皱眉,咯咯一笑,道:“夫人不要见怪,这天寒地冻的,我每日踩着雪出去当差,一双脚总是冻麻,要拿热水泡一泡才舒坦。”
      我不接他话,四下张望,却没有看见宫女秀娥的身影。
      刘太监一笑,道:“夫人可是在找这个?”
      说着,他摊开手掌,掌心正赫然是我交给秀娥的那个荷包。
      我神情一凛,问道:“这荷包是我捡来的,怎么在公公这?”
      刘太监道:“秀娥刚刚拿这个荷包来问我,问是不是我丢的,我就收了,打发她回去。不过这种事,夫人下次还是少做为妙。”
      我闻言故作疑惑道:“刘公公的意思我不明白,今日碰巧道边拾得个荷包,有什么多做少做的。”
      刘太监笑了笑,却绕了个圈子道:“秀娥当日与我一同进宫,在这深宫之中十多年了,心性都没改。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我一直爱她性子纯良。就好像这种路边财,秀娥是绝对不会贪图的。”
      我闻言不语,依旧假作没有听懂,刘太监也不拆穿,继续道:“刚才我亁儿子小五说,夫人是齐王府的人。呵呵,我虽是一个奴才,却也听得懂风声人话。但凡有些头脑的人,想来都是不敢沾惹上齐王的。秀娥胆小,心地又纯良,夫人为难她算什么?”
      我知道刘太监早已拆穿我的预谋,现在故意拿话给我听,觉得一点心思被个太监看穿,实在有些难堪,语气也冷了下来:“刘公公的意思,我真不明白。”
      刘太监一笑,一抽荷包上的绳索,倒出里头的佛珠,道:“奇楠沉香虽然是稀罕物,但还没贵重到要拿这么精贵的荷包来兜。齐王府珍宝无数,夫人也是王爷心尖上的人,拿这样的东西出来送人,难不成是投石问路,欲擒故纵?说起来,我才是真不明白的那个。”
      说着,刘太监把佛珠一颗一颗的装回荷包,抽好绳索,递过来我面前。
      我看着他脸上白胖的肉堆在一块,一副和善的样子,只觉痛恨至极。
      看着刘太监手里那个荷包,我冷冷道:“刘公公大老远把我喊来,原来就是为说这些有的没的,还真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刘太监笑道:“我不过是这宫里的一个奴才,又上了年纪,所思所想无非是过几天太平日子享清福,哪里敢得罪贵人呢?不过我也知道,有些东西,要是上沾上了身,可就没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我闻言忍无可忍,劈手夺过那个荷包,硬声扔下一句:“公公说自己审时度势,听得懂风声,那也该知道,很多话不要说得太满。”
      说完,我也不理会对方究竟有什么反应,自行离开。
      有朝一日,居然连一个太监也敢踩在我头上奚落我。
      真是奇耻大辱。
      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想回集英殿,索性在外面吹风透气。
      皇宫里,哪处有人当差,哪处有巡卫,我都一清二楚,丝毫不怕叫人撞见。
      绕离了此处,我往集英殿的反方向走。
      过了石拱桥,前面不远就是牡丹园,时值隆冬,自然没有花看,然而枯枝覆雪的衰败景象颇符合我的心境,我索性进园子走走。
      牡丹园是高祖为一位宠妃所建的,里头栽满从各地收罗的名贵牡丹。
      传说一到花开时节,园里花开,姹紫嫣红,美得好似仙境。
      然而高祖那位宠妃早亡,高祖为免睹物思人,再也不肯驾临牡丹园,只是着人打理,后来牡丹园渐渐就成了宫里的禁地。
      我年幼的时候,时常偷偷跑来这里玩耍。
      后来李翎不知道怎么也发现来这里没人管束,便也常来。
      李翎是我父皇最宠爱的皇子,所以总有那么些人爱从宫外搜罗奇巧的玩具来讨好他,他跑来牡丹园的时候,总是随身带着他那些小玩意,若我在,他也会分我玩。
      那时候,我还不懂憎恨,又和李翎年纪又相仿,尚可说能玩到一处。
      为求多一时自在安乐,我们两个人都很默契的保密,不告诉别人对方跑来牡丹园,不过很可惜,我母后不知怎么还是发现了我常偷跑来牡丹园,还和李翎一同玩耍,非常生气,再也不许我来。
      其后我才渐渐懂得为何父皇总不来看我们,便开始憎恨李翎。
      回想从前,路过花园的假山不设防,竟被人一把拉到石头后。
      我惊而抬头,意外的看见拉我的人是宫女秀娥,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沁着细密的冷汗,双手冰凉,还在不停的发颤,我见她怕成这样,转头四顾,压低声音问:“怎么是你?有人跟来么?”
      秀娥摇头道:“没有,我偷偷跑来,看见你往牡丹园走,就走近路过来等你。”
      看见我询问的眼神,秀娥一咬牙,说道:“你给我的那个荷包,我以为是刘汶遗失的,便拿去问他。他看到后皱眉,却什么都没说,收了荷包。方才我撞见刘汶的亁儿子小五去集英殿,就留了个心,果然见他领你去见刘汶。”
      我点头,道:“不错,我刚才见过刘太监。”
      秀娥惨白着一张脸道:“我知道,我躲在后门墙的窗户下,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只问你一句,你真是齐王府的人,专程为了找我?”
      我闻言一愕,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不由仔细再打量了她一遍,她生的貌美,一双眼睛清澈纯净,不像是会套话的人,况且,一个小宫女传出去的话,也得有凭有据才会有人信。
      于是我点头道:“不错,我是齐王府的人。不仅如此,我还是将军府的旧人,早年曾服侍过长公主。方才在集英殿外,我听见你和刘太监说话,所以跟出来,想找你问些话,不过可惜,始终没有问出来,或许是我太谨慎小心。”
      我故意将话说的模棱两可,不肯直接说明。然而饶是如此,那宫女也听得全身颤抖,把背心抵在假山石上才站得稳。
      她咬牙问我:“你说你是将军府的旧人,那你,可认识玉珠姑娘。”
      我点点头,道:“我自然认得她,她是将军府养大的,一直服侍公子爷。后来将军把长公主接回府上,便派玉珠去服侍长公主。”
      秀娥闻言瞬间红了眼眶,问:“那你知不知道玉珠姑娘如今在哪,她还好么?”
      她的话说中我一块心病,我摇头,据实以答:“当日长公主遣散身边亲信随从,玉珠从此便没了音信,我亦很想找到她。”
      秀娥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难过的低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也不知她是否还活着。”说着,她抬头看着我,秀眉微蹙:“往年齐王来宫中,只带王妃一个人,今日还带了夫人你,足可见齐王殿下对你的宠爱和信任。”
      我淡淡一笑,并未否认:“我一心为齐王和长公主尽忠,他确实很信任我。”
      秀娥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一番,最终,似乎下了什么艰难决心似的道:“我信你说的。”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宫女,我就觉得她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女孩子,不通人情世故,喜怒行于色,而且方才刘太监也曾提到秀娥心性单纯。
      我双手抱臂,若有所思的打量她。她被我看得有些羞怯,问我:“怎么?”
      说完,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咬了咬下唇道:“齐王殿下这么信任你,一定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你告诉我的话都是真的,你如果有什么事,只要做得到,我必定尽力帮你。”
      我轻轻一哂,反将她一句,道:“你说信我,我就要信你吗?”
      刘太监曾说,我以木珠赂人是欲擒故纵,我自问我城府还没有深到这境界。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财帛赂人是下策,攻心为上,对这个小宫女,我倒真可以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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