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红楼记之赵姨娘》武陵流水

34、荣国府蒙恩遭申斥

　　王夫人早已知道今日必有太监来降旨，却没想到这会子就来了。原来昨儿贾元春打发人过来，就为这事。当今隆敦孝弟，极是仁孝过天的，听说贾家宗族不睦，震怒不已，即时传下旨意，着太监前往申斥。领头的太监知道是贾娘娘的娘家，特特的打发了徒弟到凤藻宫，将事情禀报了贾元春。贾元春听见要皇上申斥贾母、贾政、王夫人，吃一大惊，忙打发韩太监到荣国府送信儿。

　　贾母得了消息，又恨又愧，恨的是贾代儒不识事体，将些些小事闹得天翻地覆，愧的是贾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历来只有受封受赏的，偏在她这里挨了申斥，日后没脸面去见祖宗。当下打发人叫贾政和王夫人来商议。贾政夫妻唯恐贾母着急，忙安慰解劝，说：“咱们家乃是功臣之裔，又是娘娘的娘家，太监们不过是奴才罢了，哪里敢骂娘娘的父母尊亲长上，明儿太监们来了，预备上等赏封也就是了。”

　　及至今日太监们奉诏而来，说贾赦夫妻也得听申斥，门上人忙到那边报信。贾赦和邢夫人犹不知何事，心下疑惑不已，忙按品级大妆起来。夫妻两个平日都是骑马坐轿往贾母这边来，这会子哪有坐着轿子来接旨的道理？穿戴妥当，也不敢着人搀扶，急忙从黑油大门走了出来。六位天使骑着马在荣国府大门前等候里边摆设香案，看见贾赦夫妻匆忙而来，竟似全不知情，领头的太监转身问他徒弟：“猴儿崽子，你昨儿怎么回禀贾娘娘的？”

　　小太监道：“昨儿见了贾娘娘，娘娘问我有什么事情，我回说皇上有旨意，叫咱们到娘娘府上申斥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娘娘问是何原故，我按您老人家的话回了，娘娘就打发我出来了。”领头的太监细想这话不错，贾赦、贾政兄弟都在荣国府住着，可不都是贾娘娘府上的老爷么？正想着，贾赦夫妻已经到了门前。此时荣国府正门打开，贾赦和邢夫人从角门进去，不敢往里再走，就在门口跪迎天使。

　　正厅上早已摆了香案，贾母、贾政、王夫人都在厅下跪接。太监们骑着马进了大门，从甬路中间一直行至檐前下马，走至厅上，面南而立。贾赦夫妻躬身从甬路旁边跟着进来，五个人男东女西，按品级北面而跪。贾赦乃是三品一等将军，贾母和邢夫人是三品诰命，跪在前头；贾政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王夫人是五品宜人，跪在后头。五人行礼毕，领头的太监说道：“特旨：威勇将军贾赦、太淑人史氏、淑人邢氏、员外郎贾政、宜人王氏不善教育子侄，致使纨绔恣行淫（乱），丑语流布街衢，着内监王福来等前往申斥。”

　　王太监宣旨的时候，他的徒弟慢慢的溜了出来。贾琏看见，忙将赏封递了过去。小太监轻轻捏了一下，脸上登时转了颜色。原来宫里的风俗，凡事都依旧例，这奉旨申斥也有个例。接了差事的太监先往得恩典的人家送信儿，得了敬茶银子，胡乱骂几句完了差事。若是那人自恃有些体面，不给敬茶钱，太监们自然兢兢业业当差，不敢懈怠。被申斥的多是有体面之人，敬茶银子竟有五百两之多。小太监算定了赏封里必是银票，至少也有两千五百两，谁知不过是几两现银子。

　　“杂家们好歹是钦差，这几两银子，打发花子呢！”小太监气恨恨的转身进去，贾母等已经接了旨意，叩拜已毕。小太监走到跟前，伸出两只手，王太监看见十个手指头，吃了一惊。奉旨申斥有全骂、半骂、无骂之分，敬茶钱送足了，自然是无骂；穷官儿家拿不出来五百两银子，若是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百两，太监们体谅他家业艰难，便是半骂，太监们只道贾家乃是公侯富贵之家，出得起两千五百两银子，再想不到竟是五个全骂的差事。

　　王太监先说道：“皇上有话，蝼蚁尚且成群结队，都知道敦睦亲族，偏偏的你们不知道，连蝼蚁都不如！皇上有话，你们的官爵诰命，都是你们祖宗死人堆儿里爬出来，喝着马溺挣来的，早知养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不肖死孙，真不如当初扔进净桶里溺了，省得祖宗九泉之下后悔，死不瞑目！皇上有话，你们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早晚败落在你们这些无能纨绔的手上！皇上有话，你们祖宗养了你们这么大，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们这些个银人儿来了，早知今日，不如拿了银子喂狗！”

　　骂了一炷香的工夫，好容易王太监停住，一个黑瘦的太监又骂了一顿。五个大太监轮流上场，骂了半个时辰，竟无一句相同。贾赦等明知当今文采风流，再不会说这等粗俗言语，分明是太监们编排的，却不敢开口驳回。堪堪跪了一个时辰，太监们百般的辱骂，竟没有停住之意。贾母面红耳赤，又羞又恨，心里恼太监们竟不顾娘娘的脸面。又过了半个时辰，贾母心里有些着急，心下暗忖太监们为何还不住口，却不知全骂须得一个时辰，受申斥的有五个人，就要五个时辰。

　　贾母乃是年迈之人，一向安富尊荣，哪里受过这等折磨？勉强支持了一个时辰，一头歪倒。贾赦不敢上前搀扶，心下暗忖道：“这都是宝玉的不是，带累了老太太受苦。若再溺爱不明，莫说申斥，只怕抄家的日子还有呢。”邢夫人想道：“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分明知道，偏偏不往那边送信，倒叫我们不防备，白白的受了一顿辱骂。”贾政看见母亲昏迷，心下着急，想道：“养了那不肖的孽障，带累母亲受苦，连祖宗颜面也没了，真真罪该万死！”王夫人心里却想：“别的娘娘家里都好好的，偏我们这里挨了申斥，只怕娘娘在宫里也没了体面。”

　　角门后的奴才看见贾母昏迷，忙飞也似的报与贾琏和王熙凤。两人商议了一回，王熙凤猜着太监们必是嫌银子给的少了，忙打发贾琏找小太监打探。小太监往厅外走了几个来回，看见贾琏，也不说话，只伸出两个手指头。贾琏只道他要二百两银子，忙叫人拿了过来，小太监却不瞅睬。贾琏方知茶钱竟要两千两，只得打发人到账房支了一千八百两，与先前二百两一起递了过去。小太监得了银子，悄悄的溜进大厅。

　　王太监正骂着，看见徒弟握着拳走了过来，知道敬茶银子已经得了，便喝一声：“混账王八羔子们滚下去！”申斥已毕，贾宅众人方抬了一个长椅过来，铺上大锦褥子，扶着贾母坐了上去，几个婆子抬着，往贾母上房去了。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顾不得腰腿疼痛难禁，也跟了过去看视。贾琏早打发人拿了片子去请太医。一时王太医过来诊了脉，煎了药，贾赦兄弟亲自喂贾母吃了。

　　贾赦和邢夫人都是有年纪的人，哪里还搁的住熬煎，次日也告了病。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又要侍药，又要管理省亲别院工程，又要打探消息，忙的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得清净。贾母虽病着，心内却明白，生恐为她误了正事，只叫李宫裁和贾迎春姊妹在跟前伺候。郁文哉也打发了边氏带着英姐姊妹来伏侍。薛家母女、王子腾、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看，也有送药的，也有帮着打听消息的。

　　宁国府贾珍也受了申斥，幸亏他有些机变，太监得了银子，略略的骂几句，也就完了。只是不免伤了脸面，心中着实懊恼，托了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打听，方知几个御史风闻得贾家的官司，作成一本，参贾氏诸人“沽仁厚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狂悖淫（乱），横行市井，百姓不堪”等语。贾珍心下诧异：“我家与这些御史有什么仇恨？好端端的参我做什么？”

　　正要与贾政商议，又有家人来报说：“京兆府已经剖断了胡作昌、张世仁的官司，俱是斩立决。连那府里的宝二爷也有了不是，杖刑二十。”贾珍心知京兆衙门不敢驳皇上的回，如此这般判断了此案，因说道：“我倒罢了，不过死了两个奴才，把脸皮厚些，也就完了。倒是那府里老太太不知恼的怎样呢！”于是带了尤氏、贾蓉过来安慰贾母。贾母正在伤心，王夫人、王熙凤众人在一旁解劝。贾珍也说道：“我去打点京兆府，再不会委屈了宝兄弟。”

　　一语未了，人回：“娘娘打发了韩太监来说话。”贾母忙命人带进来。韩太监请了安，问候贾母起居，说道：“娘娘在宫里听见，伤心得了不得，打发小人来瞧看。”贾母忙说道：“劳娘娘记挂，这如何使得！”贾宅众人皆为伤了娘娘的体面怨恨不已。韩太监十分劝慰了一番，又说道：“皇上跟前的内监都有体面，莫说是小人，便是娘娘们也不敢小看了他们。”贾母心中忽浇了一盆冷水一般，这病更又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