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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贾元春垂询省亲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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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丰儿将贾环院中所见所闻的事情细细回了王熙凤,王熙凤冷笑道:“什么郭婆子姊妹团圆之喜,分明借着这个由头给环哥儿过生日!别打谅谁是傻子。前儿太太才说给四老太太守丧,居然当成了耳旁风!”平儿在一旁赔笑道:“这原是赵姨奶奶的不是,只是蒋嬷嬷现是郁大爷的奴才,若是发作起来,不免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只怕伤着亲戚的体面。”王熙凤笑道:“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理不成?便是这会子不发作,日后自然有法子料理。”
正说话间,来旺家的拎着几块砖头儿走了进来,先给王熙凤请了安,方才回道:“外头采买上人选了几种水磨墙砖,预备着园子外围墙上使用。外头一算计,少说些也有三两万银子,采买上人不敢自己主张,求奶奶一个示下。”说着把那些砖摆开,一一指给王熙凤,说道:“这是老连升的货,三两五钱银子一块;这是瑞昌和的货,二两八钱银子一块;这是……”不待说完,王熙凤便止道:“你莫说价钱,只说谁家的砖最好?”
来旺家的赔笑道:“采买上人说老连升的最好,园子里的老明公、匠役们也是这般说。只是四面围墙下来,须得多出七八千银子。”王熙凤笑道:“这有什么要紧?莫说是七八千银子,便是三二百万我也拿得出来。这回修省亲别墅不止咱们家,园子修盖的好,也是娘娘的体面。既是老连升的好,只管用他家的,不知几时能得了?”来旺家的笑道:“老连升的管事说年底便能按数送来,依奶奶看可使得?”王熙凤道:“也不必年底,有多少先送来要紧!”得了这个示下,来旺家的忙收了砖头预备出去传话。
还不曾出门,又有几个管事媳妇来回话。一时间你来我往,直忙到将近掌灯时分,回事众人渐渐的散去,门上人来报说:“老太太、太太回府了。”王熙凤忙往贾母房里请了安,与王夫人、李纨一处奉承贾母一回,又一同退出来,扶着王夫人回房歇息。进了院中头一进上房,绕过屏风走出后门,王熙凤转头看见李书卿和周姨娘正站在后墙边,瞪了一瞪眼,扶着王夫人进了第二进上房。
王夫人在金钱蟒大条褥上坐了,说了一回话,便打发李纨下去。李纨从后门去了,王夫人这才说道:“娘娘入宫六年,没有一天不记挂着老太太、老爷和兄弟姊妹们。今儿又问起这园子,我回说旧园子和下人房舍尽都拆了,堆山掘土之事已毕,只等各色砖瓦之物置办了来,就可以起楼竖阁。前儿说的砖瓦得了几种?尚欠几种?”
王熙凤回道:“今儿才定了外围墙砖,不过月底都全了。别处的砖瓦俱得了,匠役们正忙着修盖呢。只有正殿的砖瓦最要紧,还不曾定下来。”王夫人点了点头儿,王熙凤将园子里的几件事一一回了,又将贾环暗地里开宴之事一字不隐,回明王夫人。王夫人听了,虽惊且怒,却又作难,因思蒋嬷嬷祖孙系郁文哉之人,不好发作。正在犹豫之时,小丫头子来回:“两位姨奶奶来了!”
王夫人微微的冷笑,小丫头打起帘子,周姨娘和李书卿走了进来。两人行了礼,王夫人说道:“我听见你替奴才设团圆宴?咱们虽是慈善人家,只是这宽厚也太过了!你好歹也是姨奶奶,哪有伏侍奴才的道理。”正说着,丫鬟忽然来报说“娘娘打发了韩公公来了”。王夫人知道贾元春有事,忙打发李书卿和周姨娘下去。
出了王夫人的院子,李书卿先往贾环的院子里来。贾环正在洗澡,冰花已经预备了明日穿的衣裳。李书卿见诸事妥当,嘱咐冰花传话,说她并无要紧事情,叫贾环不必再过去,径自回去歇息。一时贾环洗完,也早早地安歇了。
次日一早起来,洗了脸,穿戴齐备,先到外书房来见贾政。不多时贾琏、贾宝玉、贾兰皆到,贾政带领着同往宗祠来。贾氏宗祠在宁国府西边另一个院子,黑油栅栏五间大门内。贾政众人到时,已经有许多族人在门外等候了。不多时俱已到齐,族长贾珍引着进了宗祠。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这一回与除夕大祭不同,只有男丁,没有女眷,众人围随着贾珍至正堂上。
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氏族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贾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一时礼毕乐止,恭敬请了族谱出来,众人依昭穆长幼叩头拜领。从贾珍手中接过族谱,复又退回原位。
直到“艹”字辈子弟尽数领毕,贾珍带着众人出了宗祠。早有两府家人举着宁国公、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在宗祠外等候,见了阖家的爷们,一齐吹打起来。宁国公仪仗在前,荣国公仪仗在后,贾珍带着族人各自珍重捧着族谱,跟着仪仗款步行来。贾代修年老,独他坐着轿子跟在两副仪仗之后。贾代儒执意分宗,与嗣孙贾端皆不曾来。另有“艹”字辈几个年幼的孩子,坐了两辆大车,奴才们奉侍,跟在父兄之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东街门向南,从开远门大街走到金光门大街,再从西街门走回宗祠,族人方才各自散去。贾环听他母亲说要看家谱,回到荣国府,先到李书卿房里来。此时将近晚饭时分,李书卿正在王夫人房里伺候。贾环走了半日,也乏了,将家谱撂在桌上,回到自己院中。厨上已经送了晚饭过来,见了几盘肴馔,只觉腹中饥饿。才吃了饭,李书卿走了进来。
贾环忙问道:“娘吃过了不曾?”李书卿笑道:“我倒是吃过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会子才回来,想是有些累了?”贾环笑道:“跟着众人一处,倒也不觉得累了。”李书卿道:“我算计着午时便可完毕,哪里至于这会子?”贾环笑道:“都说往街上走一趟,教人瞧着咱们家人丁兴旺。”李书卿忙给他揉了一回,又叫火花烧水为他泡了脚。回到自己房中,晚饭已经凉了。小鹊在火炉上重新热了,李书卿胡乱吃罢,拿着那本族谱翻阅起来。
原来贾演兄弟本是庄农人家之子,当年水旱不收,难以安身,只得往军前效力,好讨个出身。偏值那年土番不服□□管束,抢粮夺米,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贾家兄弟跟着太宗皇帝出过五六回兵,仗着这些功劳情分,得了国公爵位。兄弟两个俱是孝子,将祖母、父母、兄弟接到长安都中享荣华受富贵。祖母膝下原有七个儿子,既到了长安,不免记挂另外七房子孙。兄弟两个便将诸叔并从兄弟一并接到长安居住。宁荣亲派八房至今在都,原籍住着十二房也得了贾演兄弟提携帮衬,成了江宁望族。
京师八房生齿日繁,现有男丁数百,族谱上记的便是这八房子孙的名讳。众人生于何年,逝于何日,有何官爵,何时娶何人之女,膝下子女几人,无不编述历历。合族女孩也都记在上头,却不写名讳,只有生辰、排行和“某年月日,嫁于某地某公之子某”字样。李书卿从头看去,及至贾源一脉,仍有贾代儒的名讳,下一页贾代善后面写道:“第三女讳牧,商出。”
李书卿知道嫡出子女俱不写母亲姓氏,庶出子女名讳排行之后方写着“某出”字样,这贾牧必是贾代善之妾商氏所出之女,心下不免诧异:“嫡出的姑奶奶都不写名讳,为何单单写了她呢?”细看时,原来是未婚殉节的烈女。家谱上说:贾牧生前许配江南甄家之子,可惜他命薄,还不曾成亲,甄家之子一病死了。贾牧矢志守贞,欲往夫家侍奉舅姑。船只行至江中,乘人不见时,投江殉了节。当时月黑风高,尸首不知顺水漂到何处,只好在甄家祖坟里立了衣冠冢。李书卿心里暗忖道:“她若要殉节,在家时为何不死?既要去夫家,为何不在丈夫灵前祭柩烧纸再殉节?可不是自相矛盾呢。”
再往下看,贾政后面写道:“长女讳元春。”下面两行小字,道是:“某年月日,入宫为女史。某年月日,蒙圣恩册封贤德妃。”到了贾探春一条,便只写“次女,赵出”字样。李书卿合上家谱,心下暗叹道:“周姨娘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合族中也不曾以贾家人看待。赵姨娘有贾环和贾探春,家谱上才见个‘赵’字。可见做妾的命薄,偏生那些丫鬟争着要做!难道这些人都是傻的不成?贾家自称慈善宽厚之家,宽柔以待下人,有体面的奴才都是爷,没体面的奴才还不如赵姨娘呢。”
感慨了一回,天色已晚,宽衣安歇,不在话下。次早起来,梳洗穿戴已毕,赶到王夫人院中请安伺候,王夫人正在吃饭,忽然有门上的婆子忙忙的进来报说:“皇上打发了六位公公来降旨,传老太太、老爷、太太们都去接旨。”王夫人忙命人撤去肴馔,按品级大妆起来,急急的往前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