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木吉光

35、第 35 章

　　清晨。
　　Z城一中的校门外同往常一样挤满了人。不过不同的是，以往大多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倦意未消但又步履匆匆的学生，今日却多了许多来自社会各界的成年人——因为今天是Z城一中一年一度的开放日。
　　作为Z城教学水平长期位居榜首的重点高中，教学开放日是Z城一中从建校初期沿袭至今的传统。每一年的开放日都有大批教育界专家、记者、学生家长受邀来到这所曾经培养出一大批优秀学子的名校，身临其境地感受Z城一中的学术氛围和教育底蕴。不仅如此，每一年的开放日也是许多Z城一中校友约定俗成的返校日，尤其是离校经年、已经步入社会的校友们，常常趁此机会回校感怀青春，回味那段辛苦却也热烈的时光。

　　“早啊！”乔诗若提着早餐和咖啡走进办公室，充满元气地和同事们打招呼。她今天十分难得地穿了一套职业装，虽然那头铂金色的卷发给她带来的俏皮活泼的气质几乎无法隐藏，但整体看上去确实庄重了一些。Z城一中对教师的外表要求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般严格，尤其是英语老师——兴许是校方希望自己的英语老师更有“国际范”一些。而乔诗若正是凭借青春靓丽的外表和大胆活泼的衣着风格，成为不少人刻板印象中时尚感拉满的“别人班里的英语老师”。
　　比起外表，Z城一中更看重的自然是教师的教学水平。乔诗若的水平不差，甚至可以说以她短短三四年的资历，能把学生教成这样已经算得上是上佳的水准。但要论教学能力，在跟她同一辈的同事里，还有这么一个连乔诗若本人都甘拜下风的“天生的老师”——
　　“小陈老师，这么努力啊？”乔诗若从背后猛地抱住了正在伏案备课的陈子苓。
　　“哎呀，别，我都快烦死了……”陈子苓皱着眉，语气中透出几分焦虑。
　　“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乔诗若笑着打趣道，“可不是谁都能在开放日当着这么多专家的面上公开课的，很多教龄十几年的老师都没有这个机会呢！”
　　“什么嘛……这根本就不是我想上的课，所有都是排练好的，连发言的学生都是安排好的。这哪里是上课啊，分明就是表演嘛……”陈子苓叹了口气，“这么喜欢搞这些表面功夫，把Johnny叫过来呀，我保证他上得比我好。”
　　乔诗若被逗笑了，她松开陈子苓，一屁股坐在旁边她自己的工位上：“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你准备得很好嘛，那我就放心了。”
　　“唉……”陈子苓摘下眼镜，闭上眼睛休息片刻，“今天公开课结束之前我应该是没有时间了，他们来的话，你去接待下吧。”
　　“接待啥呀？”乔诗若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头发，“大家都是从这出去的，回这就是回家，哪有人回家还需要别人接待的？”
　　“也是。”陈子苓轻笑。
　　“放心吧，我会带他们去看你的公开课的。加油哦，小陈老师。”乔诗若“咯咯”地笑着。
　　陈子苓的脸立马“刷”地红了：“别啊，我可丢不起这人……”
　　“放心吧，就算我不带，也会有人去看你的。”乔诗若胸有成竹地说。

　　“啊嚏！！——”
　　白嘉铭刚停好车就没有任何征兆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难道是空调开太猛了？不应该啊……他心想。
　　白嘉铭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看到一辆款式有些古董感、但是被保养得很好的车停在自己爱车的旁边，车上下来两个他所熟悉的人。
　　“白公子！”罗颉非露出灿烂的笑容，和白嘉铭击了个掌。
　　“颉非，马叔，好巧啊。”白嘉铭十分熟络地搭上了罗颉非的肩。
　　“最近咋样？”罗颉非问 。
　　“还行，也就那样。”白嘉铭含糊地说，“你呢？什么时候能在电影院看到罗导的新作呢？”
　　“快了，同学会之后就开机。”罗颉非回答，谈起他的电影，他总是很兴奋。
　　三个人沿着校道一直走到一幢装修颇有地域特色的办公楼前，那是学校的行政大楼。
　　“你们先去逛逛吧，我去找校长聊两句。”罗颉非挥挥手暂别了两人。
　　“嚯，名人还真是不一样啊。”白嘉铭扬了扬眉毛，“我们最多就是回来看看老师，你还直接找上校长了。”
　　“他一会还得对着全校师生演讲呢。”刚刚一直一言不发的马烁补充道。
　　“这么厉害！那得去捧捧场了。”
　　“我们走吗？还是说你也想去见见校长？”马烁咧嘴笑笑。
　　“行吧，我们去逛逛。”白嘉铭又自来熟地搭上了马烁的肩。

　　“方！你看，你还记得那棵树吗？”江源挽着廖弈方的手臂，兴冲冲地指着操场边上一棵枝干粗壮的老榕树问道。
　　“记得啊。”廖弈方轻笑，“以前跑课间操，每次你不想跑了就躲到这棵树后面，等下一圈跑过再插进队伍里。每次都只有我能发现你。”
　　“可你这个纪检员从来没有记过我的名字。”
　　“因为我喜欢你啊。”
　　把对方藏在心底长达十年，如今终于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喜欢你”这样的字眼，廖弈方的心里满溢着幸福感。
　　但是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比如走在这对甜蜜的恋人身后的杨浩余，感觉此刻他就跟自己的名字一样，非常多余。
　　今天原本是杨浩余和廖弈方一同从家里打车来的Z城一中，但自从在校门口见到等候多时（当然主要等的是廖弈方）的江源后，杨浩余就知道今天这个电灯泡自己是非当不可了。
　　这小两口已经这样腻歪在一起快一个月了，他们似乎有聊不完的话。今天也同样，从校门口往里进的短短一段路，两人愣是走了半个小时。唯一一次，他们能想起杨浩余来，是江源想拜托他给她和廖弈方在学校的校训石前拍张合照。
　　“唉……帮助别人解决情感问题，到头来自己却沦为灯泡，这就是‘爱神’的宿命吧。”杨浩余突然神经质地感慨。
　　“你又在叨叨什么乱七八糟的？”廖弈方突然开口搭他的话，杨浩余抬头一看，原来是江源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她看到了她的小姐妹们。
　　“宛儿！——”江源上前给了赵宛儿一个标志性的热情拥抱。
　　“源源？你咋有空来啊？我以为你要上班呢。”一旁的乔诗若好奇地问。
　　“我请年假来的啊。”过去一段时间一直跟廖弈方在一起，江源很久没有见到姐妹们了，她显得无比兴奋。
　　“诶，你不用上课吗小诗诗？”江源反问道。
　　乔诗若摇摇头：“下一节我才有课，出来见见你们。我们小陈老师可就惨咯，一直在准备她一点也不喜欢的公开课。你们一会可以去捧她的场啊，在那边一号教学楼的阶梯教室，还记得吧？”
　　赵宛儿和江源都点了点头。
　　“哈喽姐妹们，我来迟了。”寒暄着的几人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循声望去，却险些没有认出来者。
　　宋雅淅——她当然还长着宋雅淅的脸，但她那头标志性的粉发却不见了。今天的她化着淡妆，留起了及肩的黑色直发，头戴一顶枣红色的画家帽，穿着一件白色的百褶连衣裙，披着一条淡粉色的纱巾，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小皮鞋。
　　虽然同样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但宋雅淅却跟之前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三个女生一拥而上，把宋雅淅团团围住，仿佛在观赏天外来物一般上下打量着她。
　　“天啊，淅淅，你怎么把头发染回来了呢？”江源惊讶地问道。
　　“哎呀，原来的看腻了，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嘛。”宋雅淅含糊地应道。
　　“那你这身穿搭又是怎么回事啊？这不是你的风格吧？”江源继续追问。
　　“光看这个搭配，我还以为是子苓过来了呢。”赵宛儿补充说。
　　听到赵宛儿这话，首先反应过来的却是乔诗若。一束灵光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说不定……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唉，真是的。”宋雅淅略带不满地嘟了嘟嘴，“我一个青春美少女，偶尔换个造型不是很正常吗？你们也太夸张了吧。”
　　“说的也是，你这样也很好看啊，超可爱的！”江源用她的温暖言语和热情拥抱化解了宋雅淅的抱怨，宋雅淅乖巧地把脑袋靠在江源的肩上。
　　“好啦，姐妹们，我们接下去哪呢？”赵宛儿问。
　　“要不我们先去看看老师们吧，反正子苓的公开课没有那么早开始。”江源提议。
　　“可以啊，要不，把现在已经到了的同学们都集合一下吧，我们一块组个大队伍去看老师。”乔诗若进一步建议道。
　　“嗯，交给我吧。”江源说着掏出手机往班群发了一条集合消息。
　　几个人边聊着天边朝着记忆中那幢熟悉的教学楼走去。
　　“对了，宛儿。徐灏霆没和你一起来吗？”乔诗若突然问道。
　　赵宛儿摇摇头：“他还有一会才能到。”
　　赵宛儿没有告诉她们的是，她今天要等的并不只有徐灏霆一个人。她有一个酝酿已久的秘密计划，自从徐灏霆在纽约向她坦白了他的境况后，赵宛儿便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她希望从今天过后，她最爱的人和她最信任的人，他们的关系能够重回正轨。

　　女生一行，以及跟在后面的廖弈方和杨浩余抵达教学楼下时，已经有几个男生在此等候。白嘉铭、罗颉非、马烁，还有刚刚赶来的贺文廷，乔诗若一数，算上自己这边，正好十个人。
　　一一寒暄过后，作为“东道主”的乔诗若带着众人上楼，径直走到高三级的教师办公室门前——他们第一个要探望的，自然是高中时陪伴了大家三年的班主任，教英语的姚老师。
　　乔诗若轻轻推开门，众人不约而同地踮起脚，悄无声息地走进办公室，想要给这位阔别了十年的恩师一个惊喜。包括宋雅淅和江源在内的几个人对这种鬼鬼祟祟的感觉都不陌生——学生时代，这几个社交能力最为突出的“气氛型选手”总是热衷于在老师、同学过生日当天的课后发动全班同学一起唱生日歌，给寿星制造满满的惊喜。
　　乔诗若走到正在伏案批改试卷的姚老师身后，轻轻唤了她一声。
　　“诗若啊，哦，不，工作时间该叫你乔老师吧，我都叫习惯了哈哈。有什么事吗？”姚老师回过头来，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那一张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他们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眼中充满了怀念与欣喜。
　　“老！师！好！——”众人颇有默契地齐声打招呼。
　　“叫我诗若就可以哦。”乔诗若俏皮地眨了眨眼，“今天我和他们一样，只是38班的普通一员。”
　　“大家……”姚老师又惊又喜，她捂着嘴，眼角有些湿润。在她的心中，眼前这群人的面庞逐渐清晰，许多尘封了十年的回忆一下涌入脑海，那些歌声与笑脸，恍在昨日。
　　她看着昔日那一张张稚气未脱、时常带着黑眼圈却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如今已然变得更加棱角分明；那一个个被困于统一的发型和校服的美好人儿，如今穿上了各色各样的服装，拥有了最适合自己的造型；那一颗颗流淌着滚烫鲜血的心，如今被社会经历赋予了更坚强的外壳，仍在跳动不息。此刻，她深切地感受到，教书育人、传道授业，用心栽培一株株幼苗，看着他们一天天地长成参天大树，是多么的欣慰与骄傲。
　　而学生们看着当年的恩师，也是同样地感慨万千。十多年前，姚老师刚成为他们的班主任时，她还是整个Z城一中最年轻的一批老师之一。而后岁月如梭，今日的姚老师已经是一位拥有十多年教龄的资深教师。作为班主任，她总是要同时扮演着严父和慈母的角色。当时，在不少老师的印象里，38班虽然尖子倍出，却也是最难带的一个班。班上纪律差，叛逆、不服管教、甚至拉帮结派跟老师对着干的学生大有人在，不少任课老师都对此相当头疼。姚老师一方面顶着压力，以面对违反纪律的行为绝不姑息的态度，在学生心目中树立起威严；另一方面，她也极擅长从学生的日常点滴中，看到他们的闪光点。在她的心中，纪律差与气氛活跃仅一纸之隔；能拉帮结派说明存在有领导才能的学生而且同学之间较为团结友好。于是，她巧妙地融入自己的爱好，将全班人组成了一个合唱团，在课余时间组织全班唱歌。哪怕是在课业最为紧张的高三，她依然会在课间放歌给学生们听。一首首朗朗上口的动听音乐，一次次从稚嫩到默契的合唱，陪伴着38班所有学生走过了紧锣密鼓的高中三年，让这个浮躁的班级，慢慢地沉静下来；也让他们的心，能够不被青春期的思虑和学业的起伏所扰，只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勇敢地迈过书山题海。
　　此刻，老师和学生们在这所故事开始的学校再次相遇。他们互相寒暄，问候着彼此近况，气氛无比地和谐，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对了，姚老师。”江源打开包包，将一份烫着金色大字的请柬交到恩师的手上，“这是我们班里同学组织的同学聚会的请柬，您到时候有空的话，一定要来哦！”
　　“好啊，我一定到。”姚老师摩挲着请柬上的纹路，开心地笑了，“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呢？”
　　江源和罗颉非相视一笑。
　　“快了。”
　　“就在下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