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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楼梯拐角处的一个小教室里传出了悠扬的钢琴声。
      弹的是《卡农》,这首脍炙人口的曲子,对但凡学过任何一门乐器的人来说都不陌生。但正如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的一首《卡农》,不同的人用不同的乐器奏出来的,通常是截然不同的风味。
      就像此刻传入白嘉铭耳廓中的这首,虽然演奏者技术略显生涩,但触键细腻而温婉;曲调中蕴藏着满满的朝气,但又显出一丝迷茫与焦虑。他猜测演奏者多半是个高中生,而且是个女生。
      探望完班主任姚老师之后,白嘉铭和其他人分开了。其他人都去看望别的任课老师,像是教数学的麦老师、教语文的黄老师……白嘉铭跟这些老师的关系并不差,但扪心自问,确实谈不上熟络,彼此间也没有多少深刻的记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白嘉铭是38班里的“异类”,也是整个Z城一中的“异类”。
      作为全市最好的高中,Z城一中每一届招进来的新生基本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除了普通学生外,每年也都会招收一批艺术特长生和体育特长生,并将他们集中在一块,组成艺术班和体育班。Z城一中素来重视对学生的培养,但它毕竟不是专业的艺术学校或者体育学校,所以对于特长生的培养和管理并没有很花心思;再加上特长班里一部分学生确实品行不端,这就导致在很多学生眼中,所谓的特长生,就是进学校来混日子的不学无术的人群。
      这样的有色眼镜曾经也作用到了白嘉铭的身上。白嘉铭是艺术生,但他并不是就读于艺术班里的艺术生,而是以优异的中考成绩考入Z城一中,而后“半路出家”的艺术生。
      白嘉铭出生于一个教师世家,他的父母都是老师。白嘉铭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任何东西都特别快。小学时,父母让他接触了音乐,因为那时他的学业无需挂心,而父母希望他能有一个终身的爱好。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白嘉铭对于音乐的热爱与痴迷,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初中还没毕业时,白嘉铭就已经能够熟练地演奏钢琴、吉他、小提琴,并且尝试自己作曲。天资聪颖的他并没有因此荒废学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花费在音乐上的时间与精力,远比学业要多。也许是看出了苗头,白嘉铭的父母找他谈了话,表示希望他上了高中之后先把自己的爱好放一放,专注于高考。彼时矛盾尚且没有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白嘉铭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先口头答应着。
      很快,他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了Z城一中,就读于38班。高中生活开始后,处于叛逆的青春期的白嘉铭逐渐产生了一个和许多同龄人相同的疑问:学习、高考,到底有什么意义?冥思苦想之后,他得出的答案也和多数同龄人一致——也许并没有什么意义。区别在于,有些人得到这个答案之后,选择了随波逐流,继续投身于与书山题海的博弈中;而白嘉铭,他心里有另一个选项——他想做他真正热爱的事情。
      这并不是一条简单的道路。首先,虽然称不上离经叛道,但这显然是一条违背主流的道路,父母、师长,他注定要面对来自许多人的压力;其次,在当时的Z城一中,像白嘉铭那样“半路出家”的艺考生、体考生,并不能被调到特长班去,他还是要在38班跟其他人一起上课,这意味着校内许多专供艺术生使用的资源——比如那个器材完备的音乐教室,他是无权使用的。
      但热爱的力量的确是强大的,白嘉铭在那段时间里,克服了许多困难。他做了父母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才让父母勉强点头;他将自己转战艺考的消息告诉了所有的老师和同学,至于他们是什么想法,他不在乎;音乐教室不能用,他也找到了别的替代——
      而这就是为什么,时隔十年当白嘉铭再次站在这个在他的年代就已经荒废的小教室面前,会感到如此地怀念。
      虽然早已荒废,但这间教室仍然保留着最初作为琴房的部分功能,比如它里面仍摆放着钢琴,比如它的隔音还是很好——如果不是特意凑近去听,寻常人不太能听清里面的动静。此刻,白嘉铭确信小教室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应答。可能是演奏者被自己吓着了,白嘉铭猜想。
      静待片刻后,门打开了。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孩子站在门后,她可能把白嘉铭当成了来抓她的老师。
      白嘉铭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对女生说:“弹得不错。”
      女生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是艺术生吗?”白嘉铭又问。
      女生似乎感觉到白嘉铭没有恶意,她放松了一些,默默摇了摇头。
      “哈哈,我就知道。艺术生可不会来这练琴,破破烂烂的,他们有更好的音乐教室可以用呢。”白嘉铭笑道。
      女生发现这个男人似乎知道很多,她看白嘉铭的眼神从警觉转变为了疑惑。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些?”白嘉铭轻抚着那台十年前自己经常弹的钢琴,“因为学长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真的吗?!”听到白嘉铭说他是跟自己选择了同样道路的前辈,女生一下子来了精神。
      白嘉铭点点头:“当年学长选择参加艺考之后啊,学长也明白,在很多人眼中,走这条路就像是文化课卷不过别人,所以当了逃兵一样。但学长明白,这条路并不好走,尤其是我们这种半吊子,既不能落下文化课,也要在专业上再进一步。”
      “学长在校外找的专业机构离这很远,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去一趟。所以平时,学长也都是在这间教室里,没日没夜地练琴,课间练,课后练,晚上也练。”
      “所以,今天看到你,我觉得很亲切,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女生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学长,你知道吗……在今天遇到你之前,我本来……想要放弃的。”
      “嗯?”
      “爸妈,老师……他们都不支持我。我每天练琴,跟班里的同学都聊不到一起去,我觉得好孤独……而且,我的琴最近一点进步也没有……”
      这时白嘉铭才恍然大悟,之前所听见的那一丝迷茫和焦虑源于何处。
      “学长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哦。”白嘉铭轻笑,“但是,当时学长想,如果这就放弃的话,那自己这些年来对音乐的热爱,岂不是像个笑话?学长不想让自己的梦想沦为笑话,这样想着,就咬牙挺过来了。”
      “而且当时,有一个人,她喜欢学长的音乐。”白嘉铭想起了那个夕阳西下的琴房,有人被自己的琴声吸引而驻足。那个文静端庄、戴着眼镜、喜欢看书和写作的女孩子,微笑着对他说:
      “我喜欢你的音乐,如果愿意的话,请你今后也一直弹下去吧。”
      “你知道,一个好的听众对演奏者来说是很重要的。学长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么一个听众,如果有的话,也请你为了ta,一直弹下去吧。”
      女生没有说话,但从她若有所思还带着几分羞涩的表情中,白嘉铭觉得答案应该是“有”。
      良久,女生抬起头来,她的眼里似乎有泪光。
      “谢谢你,学长。我想,我能继续坚持。”
      白嘉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刚刚那首《卡农》弹得不错,但是有些技巧的方面,还能精进一下。来吧,学长教你。”
      无人在意的小教室内又流淌出悦耳的音符,尽管仍夹杂着不安,但再没有了迷茫和焦虑。

      “不紧张不紧张……”
      陈子苓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来回踱步。
      尽管包括乔诗若在内的众多老师都跟她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陈子苓还是一点也不喜欢上这个公开课——除了讨厌这种纯表演的形式主义外,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着这么多专家领导的面讲课会让她感到非常紧张。
      于是,陈子苓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舒缓一下心情。天气很好,沐浴在阳光下,她的手已经不再像刚刚那么冰冷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习惯来着?陈子苓也说不太清,兴许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吧。每次感到疲劳了、紧张了、郁闷了,陈子苓都会到这里来,尽管这座教学楼并不高,站在天台上其实看不到更远的风景。但很神奇的是,对于治愈陈子苓的负面情绪,这个小小的天台确有疗效。
      陈子苓正踱着步,这时,她用余光瞥见有人也上到这个天台来。来者似乎没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愣了一下。
      这个身材结实、肤色黝黑的青年,虽然以前在班里存在感不高,但好在陈子苓不久前刚见过他。
      “马叔?”待人有礼貌的陈子苓很少会叫别人的外号,但马烁这个称谓过于朗朗上口,而且他本人也不介意。
      “子苓同学啊,我还以为不会有别人来这呢。”马烁笑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我也是。”陈子苓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来这里。”
      其实陈子苓知道不止她一个人会来这里——甚至她来这里的习惯极有可能也是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响,但那另一个人,她并不想提及,至少现阶段不想。
      “今天开放日,大家应该都在一起呢,你不去找他们吗?”陈子苓问。
      “刚刚跟他们一起看望了几个老师。”马烁回答,“只是,这个天台对我而言有些特殊的意义,想来这看看。”
      马烁走到天台边上,伸手摸了摸被太阳烤得有些发烫的栏杆:“原来这里还是跟十年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马烁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晚,那个在晚风中摇摇欲坠的,像玻璃工艺品一般小巧而脆弱的女孩,用沙哑得让人心痛的声音颤抖地问自己:
      “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就应该这样吗?……”
      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理所应当地遭受校园霸凌,何况是那么一个可爱的、纯洁的、待人温柔的女孩呢?
      那天晚上,马烁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但他拥抱了那个悲痛欲绝的女孩。虽然有些草率,但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如果让马烁再选择一次,他依然会抱上去。
      陈子苓不是很了解马烁的经历,但多情善感的她能从马烁的话语中读出一抹淡淡的悲伤,似乎这个天台承载着他一个格调略显阴沉的故事,它或许有一个无法逆转的悲伤结局,但也有可能,只是未完待续。
      良久,马烁突然发问:“子苓同学,你在一中当了这么久老师,现在的学生之间,还存在校园霸凌吗?”
      陈子苓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她还是叹了口气,坦率地回答道:“怎么会没有呢……”
      “虽然能考进Z城一中的孩子们都是很优秀的,但无论 什么学校、什么班级,校园霸凌都是无法根除的……”
      “那……有些遭受了校园霸凌的学生,他们不幸得了抑郁症的话……康复的机会大吗?”马烁又问道。
      “其实,只要情况不是太严重的话,如果积极配合治疗,大多是可以康复的。”陈子苓回忆着在大学以及刚入职时的教职工培训课上学过的案例,“只是,需要的时间就因人而异了。”
      “原来是这样。”马烁听罢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这好像并不是他最想听到的答案。
      “嗯,我记得,我刚入职一中的时候,听说过一个案例。”陈子苓循着回忆继续说道,“一中曾经有个学生,遭受了校园霸凌,得了抑郁症,后来休学了。她的病情还挺严重的,哪怕是看到任何跟学校有关的事物都会应激,她的家里人、医生、还有一中的心理老师,尝试了很多方法,治疗了很久都不见起色。”
      “后来,听说她家里有人带着她出了国,到了非洲。一开始只是想着出去散散心,但没想到非洲大草原的氛围对她抑郁症的治疗有奇效,据说后来已经康复很多了。”
      “好像是姓胡吧,唉,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
      马烁听罢一怔,他的脑袋一下子仿佛被炸开一般。
      “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竟然遭受了这些,真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陈子苓真挚地说。
      “是……是啊。”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些,但是放心吧,现在医学界对抑郁症的治疗已经相当成熟了。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陈子苓安慰道。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马烁轻笑,他的脑中依然思潮涌动。
      “不客气。哎呀!”陈子苓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了,我得去准备上公开课了。”
      “噢,那……加油啊,子苓同学,我一会也会去看你的。”
      “其实我更希望你们都不要来哈哈。”陈子苓打趣说着,离开了天台。
      “……”
      只剩马烁沉默地站在栏杆边上,回忆着陈子苓刚刚说过的话。
      会是她吗?还是只是巧合?
      但不论如何,一颗小小的种子此刻在马烁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同一时刻。
      “源源!咦?人呢?”宋雅淅四处寻找着,却只在卫生间门口找到了正在无聊地刷着手机的廖弈方。
      “她肚子不舒服,去卫生间了。”廖弈方叫住了宋雅淅。
      “肚子不舒服?怎么了?吃坏东西了吗?”
      “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你这个男朋友没有好好照顾她!”
      “……”廖弈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这个少女,于是他选择保持沉默。
      不过,廖弈方倒确实留意到,江源这段时间说过好几次肚子不舒服。兴许之前也有,只是之前自己没有跟她在一起,她也没有说过。肠胃疾病可大可小,等什么时候有空,还是陪她去医院检查下吧。廖弈方心想。
      这时,江源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
      “亲爱的你怎么了?”宋雅淅和廖弈方同时过去搀她。
      “没事。”江源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公开课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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