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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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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元朔五年三月,河岸边的垂柳抽出了绿丝绦,被春风吹得悠悠荡,枝条扫过水面,漾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那是村头的野桃花开了,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撒了层碎雪。
陈阿娇坐在院门口的竹凳上,手里纳着鞋底,眼睛却没离开院里玩耍的两个孩子。快四岁的安安正推着个小木车,车斗里坐着差不多两岁的平儿,小家伙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袄,像个圆滚滚的汤圆,被哥哥推得咯咯直笑。阳光透过篱笆的缝隙洒下来,在孩子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融融的。
“慢点推,别摔着妹妹。” 陈阿娇扬声喊,指尖却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渗出颗血珠。她往嘴里吮了吮,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慌。自去年听了长安来的商人提起卫皇后,她就总有些心神不宁,对孩子们看得也格外紧,尤其是活泼好动的安安,生怕他跑出自己的视线。
“知道啦,娘!” 安安脆生生地应着,却没放慢速度,木车在院里 “吱呀” 作响,引得平儿笑得更欢了。
李柘从学堂回来时,正撞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这俩小调皮,又在折腾啥?” 他左手上拿着书箱,右手里还拿着根刚折的柳条,上面顶着几个嫩绿的芽苞,“安安,看爹给你带啥了?”
安安眼睛一亮,扔下木车就冲过去,一把抢过柳条:“柳哨!爹,做柳哨!”
“等会儿再做。” 李柘摸了摸他的头,又看向陈阿娇,“今天学堂放得早,我去河湾那边看看,听说张大叔昨天打了不少大鱼,换两条回来给孩子们熬汤。”
“我跟你一起去。” 陈阿娇立刻起身,把针线筐往石桌上一放。
“不用,阿宁你看着孩子。” 李柘按住她的肩,“我快去快回,顺便叫上安安他王伯,问问春耕的种子准备好了没。”
陈阿娇还想再说什么,院门外却传来几个孩子的吵嚷声,是李大叔家的孙子小虎和另外两个孩子,来找安安玩。“念安,去小河边摸螺蛳不?水暖和了,可多了!” 小虎趴在篱笆上喊,脸上还沾着泥。
安安眼睛一亮,拉着李柘的衣角:“爹,我也想去!”
“不行,河边危险。” 陈阿娇立刻拒绝,心里的不安又冒了上来,“要玩就在院里玩,不准出去。”
“娘~” 安安拖着长音撒娇,小脸上满是委屈,“我就去一小会儿,不靠近水边。”
李柘也劝道:“让他去吧,小虎他们常去,有个伴儿也安全。我去河湾正好能看着他们,晚点顺路把他带回来。”
陈阿娇犹豫了。她知道孩子们春天爱去河边玩,摸螺蛳、捉小鱼,是望海村孩子的常态。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恐慌,却像根细刺扎着,让她放不下心。
“那…… 让他跟你一起去河湾,别乱跑。” 她终究还是松了口,又叮嘱安安,“一定要跟着爹,不准自己往深地方去,听见没?”
“听见啦!” 安安喜滋滋地应着,拉着小虎就往外跑,像只脱缰的小野马。
陈阿娇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总也散不去。她抱着平儿,站在院门口望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人影,才闷闷地回了屋。
李柘去河湾换鱼,让安安和小虎他们在岸边玩,自己则和张大叔站在渔船边说话。安安起初还听话,蹲在浅水区摸螺蛳,可看着小虎他们往河中心的一块大礁石跑去 —— 那里水浅,礁石上长满了青苔,是孩子们的 “秘密基地”—— 他也忍不住跟了过去。
“念安,快来!这里有好多小螃蟹!” 小虎在礁石上喊,手里举着只指甲盖大的螃蟹。
安安眼睛一亮,脱了鞋就往礁石上爬。春日的河水看着温和,底下却藏着暗流,礁石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他刚爬了一半,脚下一滑,“扑通” 一声掉进了水里。
“救命!念安掉下去了!” 小虎吓得尖叫起来,其他孩子也慌了神,有的哭,有的喊,乱成一团。
李柘在船上听见喊声,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就看见安安在水里扑腾,小小的身子像片叶子似的上下浮动,离礁石越来越远。他脑子 “嗡” 的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纵身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拼命往儿子身边游。
可春日的河水比想象中冷得多,水流也急,李柘呛了好几口水,手脚渐渐有些发僵。眼看离念安越来越近,却被一股暗流推得偏了方向。
“抓住!” 就在这时,一只渔船从下游划来,船头的老渔夫眼疾手快,扔出一根长竹篙,正好落在念安身边。
念安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抓住了竹篙,老渔夫用力一拉,把他拖到了船边,李柘也紧随其后游过来,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
安安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小脸憋得发紫,嘴唇冻得发白,趴在李柘怀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李柘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抱着儿子的手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
“快上岸!控水!” 老渔夫喊道,撑着船飞快地靠了岸。
李柘抱着安安冲到岸边,按照老渔夫说的,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用力拍他的后背。念安 “哇” 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河水,接着就开始放声大哭,哭声嘶哑,却让李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还有气。
他脱下自己的棉袍,把安安裹得严严实实,抱着他疯了似的往家跑。张大叔和老渔夫也跟在后面,一个拿着念安的鞋,一个提着药箱 —— 他是村里的郎中,正好在船上整理草药。
陈阿娇正在屋里给平儿喂辅食,听见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李柘的呼喊,心里猛地一沉,手里的勺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阿宁!快烧热水!念安落水了!” 李柘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得不成样子。
陈阿娇冲出屋,就看见李柘抱着裹在棉袍里的安安,儿子的小脸惨白,眼睛紧闭,只有微弱的哭声证明他还活着。她的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门框才站稳,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安安!我的安安!”
“别慌!快烧热水!” 老渔夫推了她一把,“孩子冻着了,得赶紧暖和过来,再看看有没有呛水。”
陈阿娇这才回过神,跌跌撞撞地冲进灶房,生火烧水,手抖得连火石都打不着。张大娘被吵醒,跑过来一看这情景,也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过来帮忙,一边烧水一边念叨:“老天爷保佑,可别出事啊……”
李柘把安安放在炕上,解开湿透的里衣,用干布一遍遍地擦他的身子。孩子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却还不忘抓着李柘的衣襟,哭着喊 “爹…… 冷……”
“爹在,爹在……” 李柘哽咽着,把儿子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他,“很快就不冷了,啊?”
老渔夫仔细检查了一遍,摸了摸安安的胸口,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松了口气:“还好,呛水不多,就是冻着了。喝碗姜汤,发发汗,暖和过来就没事了。”
陈阿娇端着刚熬好的姜汤进来,手还在抖,碗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李柘接过碗,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安安,孩子呛得咳嗽,却还是乖乖地喝着,小眼睛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满是恐惧。
看着儿子受罪的样子,陈阿娇的心像被凌迟似的疼。她坐在炕边,握住安安冰凉的小手,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如果刚才她再坚持一下,不让安安去河边;如果她跟着一起去;如果…… 可世上没有如果,一念之差,差点就失去了儿子。
李柘喂完姜汤,把安安裹进被窝,又在他身边躺下,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陈阿娇坐在炕边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生怕他有一点不对劲。张大娘抱着吓得哭闹的平儿,在一旁不停地叹气。
直到傍晚,念安的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平稳了,沉沉地睡了过去。李柘和陈阿娇这才松了口气,却谁也不敢离开,就守在炕边,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百感交集。
“都怪我。” 李柘的声音沙哑,满是自责,“我不该让他去的,更不该没看好他。”
“不怪你。” 陈阿娇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以后再也不让安安靠近水边了。” 李柘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也不能让他随便跑出咱的视线。”
陈阿娇用力点头。这次的后怕,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想起逃亡路上的艰险,再看看眼前熟睡的安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保护好她的孩子们。
从那以后,陈阿娇对孩子们的看管严厉了许多。安安想去跟小伙伴玩,她必定跟着,或者让李柘陪着,绝不许他单独去河边、去滩涂那些危险的地方;她把院里的木车、木马都修好了,让孩子们在院里玩耍,还亲手做了些布偶、沙包,变着花样让他们在家也能玩得开心。
她还特意请老渔夫来家里,给念安讲了许多河水的危险,告诉他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绝不能靠近。念安似懂非懂,却记住了娘说的 “不能乱跑”,每次出门都紧紧牵着大人的手,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野了。
李柘也推掉了不少学堂的事,每天按时回家,陪孩子们玩耍,给他们讲安全的道理。他还在院墙上画了些简单的图画:一个孩子掉进水里,旁边画着个大大的 “×”;孩子们在院里玩耍,旁边画着个大大的 “√”,用最直观的方式教他们分辨危险。
“李先生和阿宁这是吓着了。” 村民们看着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孩子,都能理解,“换作是我,也得把孩子看紧了。”
王屠户特意送了条大鱼来,看着念安蹦蹦跳跳的样子,拍着李柘的肩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陈阿娇笑着道谢,心里却明白,这份 “后福” 不是等来的,是要靠自己用心守护的。她看着在院里和妹妹玩布偶的安安,看着在一旁教他们认字的李柘,心里一片安宁。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暖洋洋的。陈阿娇知道,孩子们总会长大,总会有自己的世界,但至少现在,她要拼尽全力,为他们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让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平安、健康地长大。
这场虚惊,像一场警钟,让她更加懂得了珍惜,也更加坚定了守护这个家的决心。只要能看着孩子们笑,听着他们闹,哪怕一辈子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她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