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酵母时光》蔚尼

13、13

　　Chap.13

　　第13章

　　“曼曼，要不要做个发型？我妈妈会编很多种头发哦。”金瑞之坐在谷曼身边问。其实青春期的女孩原生态就很美了，只是现下有时间，而且上镜嘛，要有点仪式感。

　　谷曼关掉手机，一瞬间的面露难色被金瑞之捕捉到了，金瑞之不知道她纠结的原因，只耐心等待，最后谷曼轻轻点了点头。

　　“妹妹，想要什么发型？”金又菱笑着问谷曼，一手拿梳子，一手拿发胶，倒真有点发型师的味道。

　　“就……丸子头吧。”谷曼轻轻地回答。

　　金又菱：“好，那就丸子头。”

　　金又菱给孩子扎头发没有用力收得贴头皮，力求没有一根碎发，而是松紧适中，力道温柔，梳子的齿列轻刮着头皮，酥酥麻麻的。

　　谷曼眨眼的频率降低，像要睡过去，内心给金又菱颁了个诺贝尔最佳发型师奖。

　　谷曼的后脑勺本就圆润，碎花大肠发圈包着圆圆的丸子，很适合她。

　　“曼曼，”金瑞之坐在矮凳上，看珍宝一样看着谷曼，平常谷曼都是低马尾，丸子头让人眼前一亮，她忍不住称赞，“你怎么这么漂亮？”

　　谷曼的脸泛起一片薄红，阳光下不太明显，她很少被人这么直接夸赞，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笑着微微低了低头。

　　刚开始她只是被金瑞之快睡去的模样吸引，盯着看了会儿，母女俩梳头的场景实在温馨，她没体会过在家长怀里梳头梳得快睡过去的感觉，很惬意吧……

　　金瑞之的幸福很耀眼，可这么一个耀眼的人对她的赞美脱口而出，她的内心像被无数泡泡充满，身体也变得轻飘飘了。

　　“金女士，给我也做一个呗，我要大波浪！”蓝玫玫手上正给萧烺遮瑕，说实话，这张脸几乎不用遮。

　　金又菱甩来一个眼刀：“自己动手，我还要背台词。”

　　蓝玫玫倒习惯了金女士的傲娇，反而关心问：“准备好没？”

　　不是问台词背好没，而是情绪准备好没？心理建设做好没？

　　金又菱没回答，正好蓝玫玫的工作对象换成了客串父亲角色的语文老师，周逊，这才没让气氛冷下去。

　　蓝玫玫手上动作不停，扫了眼黄老师的啤酒肚，倒也不怕人介意，开玩笑说：“周老师，你要注意身材管理，别吓着我们演员啊。”

　　周逊人到中年发福，啤酒肚皮球一样，不过人憨态可掬，平易近人，不然敢敏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周逊笑了笑说：“欸，‘迅哥儿’的名声啊，着实惭愧。”

　　在场人都被逗笑了，几个学生笑得尤为开心，要知道，班里每个科任老师的外号都是跟口头禅或经典动作有关，而周逊就特殊了，“逊哥儿”“鲁滨逊”都是代指他，当然，敢敏没有外号，只有老班。

　　但金瑞之能感觉到，金又菱的情绪并未因此放松，她轻轻捏了捏金又菱的手，这是母女俩独特的安慰方式。

　　金又菱笑着也捏回去，深呼吸，无论如何，她准备好了。

　　开拍前，萧烺特地把手机给萧瑶，说：“瑶瑶，我们玩儿个游戏，你去楼下玩儿手机，不论楼上发生什么都不要上来，结束后哥哥下来找你，给你买零食好不好？”

　　“好！”萧瑶平时在店里只能玩儿蓝玫玫的拼图，蓝玫玫说手机玩儿多了影响视力。她拿着手机飞快下了楼。

　　今天主要拍三场，场地原因，前两场父亲发现儿女性取向后家暴母亲和男孩抑郁在蓝玫玫楼上拍，第三场金瑞之和谷曼“感情升温”“离家出走”在学校拍。

　　班里同学都互相熟悉，所以演员直接用真名。

　　一切准备就绪，蓝玫玫熟悉自己的相机，负责拍摄，张羽琪负责打光，叶涵儿负责打板或提示台词，其余出镜的演员空闲期间熟悉台词或酝酿状态。

　　“好了吗？我们先试着拍一遍？”蓝玫玫举着相机问，这相机是她早年打工时买来奖励自己拍照做副业的，这次拍摄才重新派上用途。

　　周逊坐在餐桌前点了点头，金又菱坐在对面，她看了会儿桌上真材实料的几道家常小菜，深呼吸，几秒后才转头向蓝玫玫示意：“可以了。”

　　“啧，逞强。”蓝玫玫小声嘀咕。

　　“嘘——”金瑞之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啧，一个黏人，一个逞强。”

　　张羽琪打好光，叶涵儿双手举着场记板，虽不懂拍摄知识，但还是有模有样：“第一场，action！”

　　咔——

　　房间内瞬间落针可闻，连在镜头外酝酿情绪的萧烺和潘童都不自觉看向这边。

　　取景框内，客厅环境有些昏暗，仅有的天花板上射下的光刺透餐桌上的绿色玻璃酒瓶，镜头放大，自动对焦酒瓶后周逊喝得醉醺醺的脸。

　　周逊换上酒鬼的面孔和神态，浑身散发着暴怒的气息，因为他刚通过街头巷尾的传言得知兄妹俩是同性恋，让他在外头颜面扫地，此时心中积蓄的怒火，只差一根引线就能爆发。

　　他等的就是金又菱这根引线。

　　全景画面中，金又菱和周逊相对而坐，两人机械地夹菜，对街头巷尾的传言都心知肚明。

　　画面外，叶涵儿举着场记板提示金又菱，该她动作了，可金又菱仍迟迟没有下一步，仍机械地夹菜吃饭。

　　金瑞之一直和蓝玫玫保持一定距离，观察着取景框里的金又菱，此时也看出了不对劲。

　　金又菱不是忘词，而是紧张。

　　金瑞之轻轻点了点蓝玫玫的肩，摇头示意她喊停，但蓝玫玫摇头，所有人事先都约定好了，演员需要暂停可以直接喊，没喊就是要继续的意思。

　　金瑞之只好来到叶涵儿身边，这里金又菱稍微抬眼就能看到。

　　她朝金又菱挥了挥手，金又菱抬头，透过周逊看过来，她疑惑地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但下一秒，金又菱的目光转到正举着酒瓶喝酒的周逊身上，她不耐烦地敲了两下瓷碗，叮叮两声，像是宣战前的鼓点。

　　“说了喝酒就别上桌。”

　　周逊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咣一声把酒瓶用力压在桌上，继续摇头晃脑地夹菜吃饭，嚼到几粒花椒，眉头一皱，竟吐痰似的吐到金又菱面前，有一颗甚至打到了金又菱脸上。

　　无比熟悉的家暴男做派，但金又菱还是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矛盾没有信心，她心脏在狂跳，血液在沸腾，可脸色却肉眼可地变白了。

　　她放下碗筷，按照剧本，起身脱掉围裙，打算回到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突然，周逊把碗筷砸向地面，瓷碗碎了一地，他浑浊的声音低语般响起：“去哪儿?饭做得狗都嫌难吃，娃儿也不会教，用老子的钱吃老子的饭，这点事儿都干不好？”

　　金又菱怔了一瞬，身体止不住微微发抖，这不是剧本，是条件反射。

　　按照剧本，她脸上闪过轻蔑又不屑的神情，很快被恐惧覆盖，但仍鼓起气势：“你有几个钱？孩子和家庭都撒手成天喝成酒鬼，有什么资格对我发牢骚！”

　　嘭——

　　周逊蹭一下拍桌起身，捞过酒瓶跨步过来，揪着金又菱的后领就要开始砸。

　　酒瓶举起的一瞬，灯光射过绿色瓶身刺进金又菱眼里，眼前一片空白，紧接着，被打的场景和车祸前的瞬间在眼前一帧帧循环掠过——

　　“停！停——”

　　金又菱大声喊，声音中的惊惧像在求救，“停……”她双手抱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她喊第一声的时候，周逊就迅速松手退开，蓝玫玫第一时间停止拍摄，几乎同一时间，金瑞之上前抱住金又菱。

　　金又菱浑身肌肉紧绷，呼吸剧烈地起伏着，头无力地搭在金瑞之肩上，她不敢闭眼，生怕过往的回忆在眼前自动播放，只能通过确认存在的空间来稳定意识。

　　“没事了，抱一抱，抱一抱……”金瑞之上下抚摩她的背，帮她平复心情，可自己却红了眼眶。

　　家暴的记忆和伤痛不可能随着时间推移消失，反而一直被压在记忆里，等现实中遇到相似场景便会成为锐利的斧头，猛地砍向你。

　　在很多看不见的角落，还有多少人在受难？

　　金又菱做好了一切准备，唯独没准备好再次面临伤痛，也许一辈子也准备不好。

　　既然如此痛苦，金又菱为什么还会答应出演？那晚，她说她既然选择了，说明这条路上有她在乎的、认为值得的东西，所以金瑞之没再问，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但能确定的是，再次经历痛苦一定不是值得的。

　　“没事了……”金瑞之一直抱着金又菱，直到她的情绪平复。

　　客厅里的人都在默契地等待，陪金又菱共同度过这艰难的时刻。

　　好一会儿后，金又菱的呼吸才渐渐顺畅，惨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终于有力气回抱住金瑞之，“我没事了，谢谢你……谢谢你宝贝……”

　　金瑞之没说话，被叫宝贝也高兴不起来。

　　好在蓝玫玫开始缓解气氛热场，打趣道：“周老师看你把金女士吓得，以后你来店里吃饭她第一个不欢迎你。”

　　周逊反思自己为了演得真实，入戏太深，不过被调侃也不生气，笑道：“不好意思，我之后收着点儿。”

　　金又菱闷闷地说：“没关系，演得不错，是我没接住。”

　　几个孩子倒没说什么，明白大人在缓和气氛。

　　“金女士要不再缓缓？”蓝玫玫说，“别逞强哦。”

　　金又菱松开金瑞之，过了会儿才说：“可以了，我们争取一次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