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琳琅》月如蚀刃

11、章十

　　章十
　　这次皇家赏菊宴的经过，琳琅也在两日后从殷紫悦的口中听了去。
　　其中不乏一些添油加醋的成分。
　　“你是没看见当时那女人被说得下不来台，脸色那叫一惨白，摇摇欲坠，差点没晕过去。”殷紫悦说得那是煞有介事，“就是纯王那表情也是十分好看，估计是没料到有今天。”
　　“说得倒是挺像真的，你去了？”琳琅自然是了解李昼，也了解那个相处了多年的宗室成员的。看不上晚照商贾出身却能身居正妃之位与自己等人相提并论的必然会有。言语之中或有冒犯或夹枪带棒可能，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完全下了晚照的面子那就是不给李昼的面子，敢于给李昼难堪的，估计会是公玉姐姐。
　　“自然没去。区区向来不欣赏这种毫无意义的私宴。”殷紫悦撇了撇嘴，这个人自称向来谦恭，可是从来没有温和言辞的习惯，“只是偶遇六表哥，区区见他谈兴正浓不忍打扰，才被迫听了这些家长里短。你当区区会特地问这些说与你么？”
　　话虽这么说了，但事实却是殷紫悦从别处听说了李昼和他那新欢参加赏菊宴却被宁国公主驳了面子的消息，特意跑去问了当时在场的宁王。
　　宁王李臻作为先章惠皇后之子，不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子，尽管少年时便心属薛公玉，但却依然没对琳琅有太好的印象。总认为表现的太过无缺的琳琅有些母亲的模样。不过因为薛公玉的关系勉强将琳琅划在了自己人的范畴内，所以有了当日出言嘲讽纯王李昼之事。
　　正拿了红绳丝线结穗子的琳琅看了殷紫悦一眼：“这么说就是没看到了。想也是夸大其词。”
　　“不识好歹。”对上琳琅十次九扎毛的殷紫悦觉得自己此次十分委屈，明明是打探了消息说给她想让她解解气，谁知这人竟没事人一般，表情如常的样子。
　　琳琅垂首看手中的穗子，苦笑了下。
　　李昼这个人，她很了解。
　　旁人约是见不得他与晚照在一起，越是诋毁晚照，他的信念却是越坚固。
　　殷紫悦不得主人招待，只能自己倒了凉水灌了下去。心里有些愤愤：自家太子二哥在琳琅这儿就能得她亲事汤药，自己只能自力更生。
　　“爱屋及乌要不得啊。”他喃喃道。
　　“你说什么？”神游天外的琳琅并没听清楚他含糊不清的嘀咕。
　　“没说什么。就是区区在你这里竟然只能喝凉水，这主人委实有些小气。”
　　“殷三公子莫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契鬼使妖了。”琳琅拿了颗玉珠串在璎珞上，“上厉鬼家里要茶水，真是兴致甚好啊。”
　　“有你这样闲着没事做女红的厉鬼吗？”话一出口，殷紫悦有些后悔，看见琳琅的脸色无恙，提起的心放下一半，“你准备就这个样子下去？”
　　“这个样子也挺好。”琳琅语气平缓，没有往日所见厉鬼那种强烈的不甘，“你也知道我之前的身体，这样肆意自由的生活，我想过很多次。”
　　想起来她原来的情况，琳琅此刻的淡然，只让殷紫悦心中难受，不觉皱了眉。
　　“你之前……”他从前一直听说琳琅与李昼鹣鲽情深，是宗室中难得举案齐眉的夫妻。当日有多少人羡慕琳琅嫁了如此的如意郎君。只是谁想今日，劳燕分飞，阴阳两隔。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琳琅竟是都占了。
　　“没什么……昨日进宫见了姨母。”殷紫悦忽然天外飞来这么一句。
　　殷紫悦的姑母？琳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抬头转向了皇宫的方向，一瞬间面上有些伤痛。
　　殷紫悦说完后留意观察琳琅的表情，果然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混杂着思念悔恨的伤感。殷家只有他父亲庶出的妹妹入宫做了妃子，但这位良妃并不算得宠，加上天资不够修习先天绝学难以有成，比起今上未老的容颜，她虽然看起来仍比一般这个岁数的人年轻，但是却比今上看着要老上一些。宫里的妃子也好，王府里的女人也罢，这都是司空见惯之事。良妃逐渐断了争宠之念，倒也颇得今上尊重。唯一的女儿宁国公主出嫁后，良妃膝下空虚，今上怜惜她，将纯王的嫡子养在了她的宫中。
　　“他在姨母那里很好。只是……你当初就没想过他么？”
　　“洹儿养在良妃娘娘那里自然不会有人亏待他。我本来便是时日无多了，死在那个人手上，不过早了一些，此刻李昼对我心怀愧疚，也不会待他不好。”
　　她说她会化成厉鬼，在李昼看来只会是她爱惨了他，才会死前无状。
　　因他别有所爱，她被人毒死。他们之间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多年扶持而过也没抵过他的爱情。人死之后，他就算不看在彼此的感情也会因为觉得对不起她，而不会慢待自己的儿子。
　　“你连自己的命都要算计？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你到底是太明白还是太不明白？”
　　说着，殷紫悦叹了口气。木已成舟，现在说又有何用。
　　“算了，今日来是想与你告别。师父有信招我回巫山。”
　　“送你的人自然不少，我这样子不便前去。提前祝你一路顺风。何日启程？”
　　“明晨一早。”
　　琳琅将手下的东西放在桌上：“如此……我便不多留你了。”
　　这一去却不知何日才能回到长安，怕只怕再回长安之时，与此次来时一样，知晓噩耗。
　　转念一想，这世上能灭了琳琅这段数还会术法的厉鬼的人委实一个手就能数过来，多在哪个人间仙境里面窝着，不理世俗凡事，哪就那么容易碰上。
　　怕只怕这位又来个心生厌倦，自己给自己整消散了。
　　留神到殷紫悦脸上微微变化的表情，琳琅大约猜到他在担心什么，只道：“我很享受现在。”
　　临行之前，殷紫悦背对着琳琅开口：“若是你愿意，我便帮你夺舍个身体。”
　　琳琅一愣，这话若是出自锦淙之口她不觉得意外。自己那妖孽师傅教出来的除了若水这朵奇葩，没有一个是纯粹的良善之人。而殷紫悦出身巫山，重隐子德高望重那是正派中的正派，若做这样的事，被逐出师门还算是轻的。
　　看着缓步离开的背影，琳琅轻声开口：“多谢。”
　　只见殷紫悦也未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这世外高人的样子装得倒还挺像。”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气氛，琳琅刻意的低语保证二十步开外的殷紫悦能听的清楚。
　　果见殷紫悦的身影踉跄的一下，无奈的咕哝声传来。
　　“区区一直是世外高人好么。”

　　太子当日说后会有期的时候，琳琅便隐约觉得这似乎不是一句客套话。
　　果然距遇刺一个月后，太子李毓登门造访。
　　彼时，太子的脸色略有苍白，但已毫不影响自身那种高华的气质。反而为那张具有凌锐美感的容颜稍添了一些烟火气。
　　太子登门前也是苦恼了一番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平日送人的那些东西拿来送鬼恐怕不太合适。可又不能带些香火蜡烛纸钱冥币之类的。
　　好在那时殷紫悦还在长安，太子干脆找了表弟询问，答谢琳琅用什么礼物比较好。
　　得到的答案是长毛的动物，猫狗狐狸之类的。
　　举凡女性大多很难抵抗小动物的吸引力，只是一联想到琳琅厉鬼的身份，太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语之感。
　　琳琅是喜欢小动物，确切的是说是喜欢毛发长而柔软的动物，更准确的说是享受人家的手感。
　　于是太子登门时便带了一只叫声柔软，一身雪白的绒毛的幼猫，放在垫了宫缎的篮子里，亲手拎了。
　　太子的这般心意，琳琅很受用。
　　这次太子出门带了几位护卫，几人显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对于琳琅厉鬼的身份完全视而不见。只是在看到晃到前院的柳姑娘时神色微动。
　　太子来道谢是真意，当然还有别的意图。
　　虽然不是不能从锦淙的口中打听若水的事，但那人向来肆意，大约不耐烦讲这些。
　　琳琅见他这般，也不介意将若水与他相识前的那些事一一讲来。
　　殷紫悦说她爱屋及乌确实没冤枉她。琳琅偶尔也留太子用饭——说是饭，她的手艺也就能煮汤熬粥，反正回宫太子想吃什么也都有，大抵是一些补血的，胶芪枣汤、熟地补血汤之类的，还用熟地黄枸杞子制了药酒。
　　若水的手艺和琳琅一脉相承，太子用饭的次数变得日渐多了起来，只是总是汤汤水水的灌毕竟不舒服，后来养成了带些糕点小吃一类。却发现兴之所至琳琅也是吃些东西的。
　　琳琅这里太子并不太讲虚礼，一面饮汤，一面听琳琅说些旧事的情景时有发生。
　　琳琅坐在一旁，摸着怀中幼猫，眼神悠远：“若水五岁时从外面捡了只刚生下来的幼猫，央着师父给它治伤，还找了母羊，日日给那幼猫喂奶。”
　　“这倒像是她会做的事。”太子提起若水面容总会放柔。
　　“是啊，可惜那小家伙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师兄。会走了之后便日日跟着师兄，若水便也跟在后面。师兄对那没事往他脚边蹭的猫不胜其烦，还得每天招架若水那羡慕的表情。那个时候那小猫走路不稳，若水也是跌跌撞撞的。师兄走路都不敢迈大步。”
　　心里描画着雪团儿一样的女童跌跌撞撞的跟在毛球儿后面，给那妖孽样的锦淙做个小尾巴。这画面着实有趣。
　　太子想着，笑容渐渐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