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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

  •   如此月白风清、鹣鲽情深之际,突然多出旁人,的确是花上晾衣、焚琴煮鹤之极,所以,我和胤禵双双循声望去。
      亭子一侧台阶上,淡淡月光下,一个男子静静站立,微风拂过,青衫飘浮。
      “十三哥?!”居然是胤禵先止不住惊呼出口。
      胤祥脸容平静无波,缓缓走近。
      “老十四过得真不错。看你倒似是年轻了不少啊。倒是你的这些兄长,一个个惮精竭虑,气血干枯,好叫你见笑了。”他轻言细语,温和淡定,听来却不再是当年的亲切蔼然。
      说起这些场面话,自是胤禵比我强些:“十三哥说那里话来。哥哥你身担重任,岂是我这等闲人所能企及。怡亲王贤名甚著,忠敬、诚直、勤慎、廉明之誉世人皆知。兄弟我自是艳羡之至了。”
      我朝天翻白眼,巨受不了孔夫子放屁了。
      两人你来我往绵里藏针地寒喧一阵,终于说到正题上。
      我早就忍受不了,跑一边坐下了。
      胤禵和我呆久了,倒也是不避人言,大大方方坐在我旁边,还笑吟吟说:“十三哥,请坐。”我连忙举袖掩面,这家伙,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胤祥一撩前襟,在对面坐下。
      “若非皇上提起,本王还真不知道,十四弟妹竟会是你。”望牢我,胤祥的话里没有一丝丝烟火气。
      我不由苦笑。老四跟十三是不是玻璃啊,怎么这种事也能说的吗?觉察到我神情有异,胤禵伸过手来,握住我紧紧一捏。
      “十三爷想说什么?不如开门见山。”我直接了当地说。最受不了黎明前的黑暗,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的直率把曾经的侠王吓了一跳,清冷的面容有了一丝变化。“八阿哥病重,皇上夜不安寝。十四弟妹曾亲自应过敦肃皇贵妃,抚育八阿哥。如今也应知会于你。”
      小小福慧也要死了吗?这里的人死得太多了,这个皇宫里,倒处都是冤魂在飘。“我需要去见一见八阿哥吗?”我问。不是我有多么凉薄,只不过,我的身份注定不能太多事了。我现在比不得几年前了,我已经有了太多的牵挂。
      胤祥沉吟起来。我笑了,这宫里见过我的人不少,进宫,不过是一句空话。一个已经死亡的嫔妃又出现在大家面前,这恐怕也太骇人了。
      “你知道此事即可。”胤祥欲言又止。看了看胤禵,还是开了口:“皇上思虑过多,又伤八阿哥之事,如今身染沉疴,上谕想见一见十四弟夫妇。”
      我和胤禵面面相觑。这冷面王未免太会找事了吧。两年多不见,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我,岂料,他终是放不下啊。隐隐有点挂念,我不由偷眼看胤禵。
      “如此,还请十三哥示下,不知何时入宫?”胤禵不动声色紧一紧手,脸上还是一样淡淡的笑。
      胤祥面上并无太多情绪:“此事我已做好安排,不如就此时入宫可好。”虽是商量语气,却暗藏霸气,胤禵拉我站起,随着举步。
      三人一前两后默默行走在禁宫之中。月华如霜,倒也无须照明。一路之上并无人察问,只觉得路越走越熟。
      “阿颖,哦,不,十四弟妹,这么多年你这容颜如何毫无变化?”胤祥突然说话,在静谧的夜里吓了我一跳。胤禵连忙伸过手揽住我的腰。
      难道胤禛没跟你说?我在心里说。“有啊,人总是会老的,岂能没有变化。”我跟他打起哈哈。
      他碰个软钉子,不再说话。我心里有点点不安,但自我开解,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反正我是不能承认的。
      原来我还以为,生了孩子就会正常衰老;然而我错了,这两年来,我还是没有变,眼角的细纹还是那浅浅两三条。搞不好,到这一代人全熬垮了,我还是现在这模样。
      前面居然是绛雪轩。我不由挽住十四的胳膊。
      几个侍卫守在月洞门口,见到我们,只是略略低头致意。进得门来,远远一排房子灯火荧荧。太监宫女静寂无声,自顾忙碌,并没有行礼。
      我越来越惊,这不是我住过的地方吗。
      正中一间屋子里,胤禛正守在炕边,握着一双小小的手,神情凄楚。
      我赶上一看,福慧面色腊黄,双目紧闭,小小面孔皱得紧紧,仿佛很难受的样子。
      “这是什么病啊?”我忘记行礼,只是心痛地问。这要是年妃还在,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了。我也是母亲,我能体会。
      胤禛没有抬头,仍旧注视着这个儿子,声音喑哑:“温热疫毒,内扰心包。”啥米?我有没听错呀。我一头雾水,只得走上前去,俯身用眼睛试福慧额头温度。高热。“怎么还不降温?”我浑忘尊卑。
      三人齐齐盯牢我。我无暇他顾,只问:“有些什么症状?”
      旁边一嬷嬷答我:“一开始八阿哥怕冷、咳嗽、发热,太医瞧了说是受了风寒;服了药也不大见好,今儿早上就睡着不醒了。会抽抽,太医说,怕是不中用了。”
      “全是废话!发热、抽搐,还有呢?”我不客气地说。“孩子都病成这样儿了,这么大的孩子最怕就是高热不退,一不留神就是肺炎脑炎。”
      挤开胤禛,我又说:“让太医想办法去,一定要先退烧。先拿水和帕子来。”
      忙了好一阵,烧都退不下去。我无法可想,毕竟我也没经历过。
      “一定要消炎,可这青霉素在那儿啊。”我抓耳挠腮,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太医已经在另一间屋商议处方去了。胤禵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我手,眼神关切而温暖。
      天亮了,孩子再也切不到脉。
      我走到窗前无声长叹。“人力果然无法战胜老天。”我喃喃自语。
      胤禛颓然坐在炕沿,怔怔地抱着福慧,没有说话。胤祥几次三番劝说,他都不肯撒手。
      突然心念一动,我拉着胤禵,“我们快回家去,孩子们还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呢。”
      现在我心里的伤心全被对自己孩子的担心冲开,是啊,已经两天了,三个女人带三个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可别出什么事啊。
      胤禛仿佛呆了傻了,毫无反应,倒是胤祥,为难地看看胤禛,轻叹一声,拦住我们:“这,不如老十四你回去看孩子,让阿颖,不,十四弟妹劝劝皇上?”
      我大是尴尬。不是不同情胤禛,只是,如今身份不同。“这恐怕不大好吧。”我呐呐地说。
      胤禵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凑近我轻轻地说:“丧子之痛,非同异常。做阿玛的痛在心里,不开解,恐怕于身体有损。你就去劝劝他,我先回去瞧瞧,待会儿再来接你。”我盯着他看,他的眼里全是同情和明晰。
      我点点头,放开了他的手。
      十三十四出去了,顺手关上门,我还听到十三斥开下人的声音。
      站了半响,胤禛仍然还是那副模样。我鼓鼓劲,走过去接过福慧。胤禛抬眼望望我,顺从地放开。把福慧放上炕躺平,盖上小被子。我慢慢坐下来。说实话,乱了一晚上,我也很累的说。
      “皇上请节哀。这生死由命,八阿哥跟皇上缘浅,这缘份尽了,伤心也无济于事。”实在没什么劝的,我泛泛地说起了场面话。
      胤禛不为所动。本来也就是,如果这样几句话就能劝得了,那也不是痛了。
      我实在米话说,只得坐在一旁,仔细为福慧理理仪容。
      “年氏小字就叫福儿。”胤禛突然开口。“所以,她的孩子叫福沛、福慧、福宜。她初进我府时,我刚刚封了贝勒。她那时候有点像你,爱笑,也就是一个小姑娘,比初见你大不了多少。她笑得暖暖的,在我府里从不惹事。我时常很忙,府里的女人就很受冷落,只有她,会得到我书房外等一夜,只为了见我一面。”
      “我一直以为,我对她已经是很宠爱的了。直到她临去时,我才知道,她想要的,我决给不了她。她对我,是真心,我对她,却并无半点用心。她临去时,拉着我手诉说了半夜,只是把福慧托给你,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又纯良,必定会好好待这孩子。看着她的眼睛,我应了她。”
      “然而,看着你不快活,我心里也不好受。看着你为了我和他受煎熬,我只对福儿食言,放你走。所以,我加倍地疼福慧。可惜,他还是离开我这个阿玛去找他的额娘。”
      “你说过,这世上,得到一样儿就得失去一样儿。我不过是得到这个冰凉而寂寞的位子,却失去很多。”
      他低着头,絮絮地说。我听得心里酸酸的,眼泪不停地掉。
      他外表不苟言笑,内心却大喜大怒,是个很敏感的人。这样的人用情用心都极深,辜负了他,对他的伤害定然极大,我实在是无颜面对他。
      “不会的。你还有十三爷和十四十七几个弟弟,还有你的后妃啊,儿女啊。他们都很爱你的。”我一边说一边鄙视自己,连安慰人都不会,真是笨到家了。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也不很在乎了。只是,我就想问问你,这曾静的事,你可知道?”他抬起头,凝视着我。我被他眼里的寒芒剌得有点害怕,不自觉往后缩缩。看我这样,他嘴角扯出一缕苦笑,轻轻摇了摇头,转开。
      “曾静,你说的是上书兵钟琪那个?”对了,大义觉迷录写出了没有?“不用理他嘛,让粘竿处的杀了不就结了。”我大大咧咧地说。
      胤禛无奈地说:“他给我编了十大罪状,你说难道我不加辨驳,任谣言四散?”
      “你那么忙,多休息就是了,干嘛跟这种无行文人生气。有那时间做什么不好啊。”辨驳了才是笑话好不好。“我一直最欣赏宋仁宗了,‘把断剑阁烧栈道,成都别一乾坤’,人家听了也没怎样啊。求大同存小异,你别太认真了。”
      大概是觉得我的话有道理,他终于极淡极淡地笑了。
      “我现在,每天都在后悔。”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一直笑,笑得我毛骨耸然。
      我实在不好搭话,只得讪讪地笑。
      “你的孩子很可爱吗?”大概觉得气氛沉闷,他转开话题。
      说到孩子,我的脸上不自觉浮出微笑,咭咭呱呱给他说起了儿女的趣事。
      他静静听着,只是脸色变了。我猛然觉察,立即住嘴。人家的儿子刚刚殁了,我却在这里讲自己的,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心。”我小小声道歉。
      低着头,我着见他的手指不住屈张、颤抖。
      “一开始,我以为孩子是我的。”他说什么。我抬头不解地看他。“你的大夫是我的人,我当时以为,是我的孩子。所以,那人去投书,想看我和老十四的笑话时,我只是忍着,想把大鱼钓出来。那知道就让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你恨,可是,我也是不得已。这要是不除了隐患,总有一天要出大乱子。”
      我拍拍他的肩,真诚地说:“别放在心上,早就没事了。这儿比景陵也只是地方小了点。”其实我还是很遗憾的,毕竟我不能带孩子们出去玩啊。
      “这么多年,你一点儿都没变,我却老了。”这根本风马牛不相及耶。
      他的鬓发已经白得差不多了,今年他也五十了。我又一时冲动了,伸手过去握他的手。
      “本来你只大我十一岁,想不到我穿来穿去,现在还是青春常驻,怪不得你感叹。”我笑着说句闲话,盼他能忘记痛苦。“要是我还是沈颖,现在都四十岁的烂茶渣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的事还没做完,我只能用雷霆手段了。你别怪我。”他抬头看着我,眼里只剩下坚决。“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儿知道我有多苦。我只盼你别误会我就成。”
      我巨汗。只好大大笑一个给他看。
      时间不早了,我真是饿得慌了,不停地喝茶,越喝越饿,越饿越喝。
      “皇上哪,你要不要进点膳?”我厚着脸皮问。
      他嘴角露出丝微笑,扬声叫进秦顺儿。
      他并不曾动筷,只专注地看我。我塞了筷子在他手里,教训他:“你怎么不吃啊,人是铁饭是钢,你不是还要做大事吗,不吃怎么行。”
      他听话地开始小口扒着。
      我自顾吃喝,毫不在意。反正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仪态不是。
      不经意抬起头,他脸上神情宠溺,眼里笑意深深。见我看他,他说道:“当了额娘的人了,总还是像个小孩子。”亲热地伸手替我抹嘴角饭粒。
      我一下子红了脸,讪讪放下碗。
      一时间气氛有异。
      我清清嗓子,说:“皇上,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做主吧。这十三爷的身子,怕是得好好治了。”
      他惊诧。“这是何意?莫非老十三……”
      “是,还有两年。痨病。后世称肺结核。”我低下头,不忍心再看他伤心的样子。“说了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我不能看着一个人死去,却什么都不做。”
      屋里静静的,只有钟表的滴嗒声。
      忧伤的声音静静流淌:“为什么,这是报应吗?每一个人,每一个我在乎的人,都要离开我。”
      “不是,不是的。”我急切地抬头,想安慰他。“你做的事对人类还是有贡献的,起码你也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嘛。”我们应该站在历史的角度看。
      “起码?”他笑了。突然一把扯我入怀,紧紧抱着。“只有你,才会真心地对待我。我现在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我要把你放开。”
      我手足无措,只好推他。“你别这样,今时不同往日。”
      飞快地吻我面颊一下,他放开了我。
      他苍白的脸上竟有淡淡红晕,我不由大羞。
      声如蚊蚋地说了声:“皇上,我先告退。”转身便逃。
      身后传来悠悠一声长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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