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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白绍安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就被抢白一番,心中有不快,不愿意听从苏瑞生的支配,梗着脖子硬生生的把话顶回去:“你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得不让人看?”
      苏瑞生心里正有一股邪火没处发泄,白绍安还不知死活的往枪口上撞,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苏瑞生猛的冲了上来,对着自己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白绍安被打的楞了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谢天明也没料到苏瑞生会来这么一出,来不及出手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绍安被打。
      苏瑞生看他没反应,手又抬起来要来第二下,这次没能得逞,被谢天明从背后紧紧的抓住:“你疯了?你做什么?”言语中颇有不快。
      苏瑞生哪里肯就这样放过白绍安,沉着脸叫道:“放开!”
      谢天明根本不理会他的命令,抓住他的手的力道越来越重:“你有什么不愉快,要撒气往我身上来,做什么要打小九?”
      “真是角儿越大脾气越大,”白绍安这才回过神来,想起离上一次被打已经过去几年了,这几年来苏瑞生的脾气越发的见长起来,他无所谓被打一下两下,反正从小就被打习惯了,但是嘴巴上却吃不得亏。
      “小九你先出去!”谢天明已经焦头烂额,白绍安还在后面给他添乱。
      师哥发话,他自然会照做。白绍安撇了撇嘴,再也不说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带上。
      门咣的一下被关上了,苏瑞生就像发了疯一样,眼睛又变得血红:“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别拦着我,我要出去教训他,让他知道鸿福戏班到底姓什么!跟谁姓!”他已经被谢天明整个制住了,还在不甘心的拼命的嚷着,挣扎着。
      谢天明叹了口气,无计可施,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权衡再三,反手一记手刀切在他的后颈上。
      苏瑞生瞪着眼睛直直的看了他一眼,两脚一虚,软倒在地。

      谢天明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白绍安站在门口等他,窗口里透出来细细的光束把他的脸照的有些亮堂。他看到他出来,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师哥。”
      “小九,”谢天明有点心虚,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你师兄刚才是一时之气,不要放在心上。”
      白绍安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再做声,谢天明看他应该是没什么事了,转过身就想走,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他自己也觉得筋疲力尽,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师哥,”白绍安突然叫出声来,“我…其实,我一直是喜欢你的。”
      “傻孩子,师哥也是一直喜欢你的。”谢天明听他像小孩子一样的呓语,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不是,不是那样的喜欢!”白绍安知道他是误会了,急着就要辩解,“是另外一种喜欢,就像,就像……”
      谢天明愣了愣:“就像什么?”
      白绍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本来想说就像你跟师兄那样的喜欢,但是又怕他跟苏瑞生之间并不是如他想的那样:“没,没什么,师哥,你早点休息吧。”

      苏瑞生病倒了,急火攻心伤了肺腑,一躺就是好几天,所有的演出都搁置了下来。这可害苦了一众的戏院老板,没了苏瑞生,这戏院的上座率就等于没了保障,每一天都能听见银子从耳朵边流走的声音,只剩下痛心和长吁短叹。
      自从苏瑞生病了之后,鸿福戏班的门槛就没一天消停过,送礼的探病的快要踏破了门槛,难得逮着这么一个机会,有不少的老板都想借着探病的借口跟苏老板把戏院的合同接着签下去。苏瑞生心里不痛快的紧,哪里有心思应付这帮人,抵死了闭门不见。
      陆子明听说了消息,也来过两趟,苏瑞生撑着起来见了他一面,两盏茶的功夫人就站起来告辞了。第二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帮的手下,把那些个还准备继续登门拜访的老板通通都挡在了门外,还了鸿福戏班一份清静。

      常之华从宪兵队里出来两天了,被谢天明先安置在戏班子里养伤。苏瑞生因为几年前的一件事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碍于谢天明的面子也只能默许了。
      谢天明怕他胡思乱想,吩咐大家练功不许到后院去,也不许让他看见。这些天因为苏瑞生的病,戏班子上上下下忙的够呛,他一直忙着应付那些老板,又要管着煎药,一直抽不出空来去看看常之华。这天一早,谢天明早早的起来了,趁着苏瑞生还睡着的空挡到后院去了一趟,一打开门就看到常之华穿着一件戏服站在屋子里练身段,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口摆放戏服的箱子被翻得见了底,一件件的戏服全都散在地上。早晨的第一束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点苍白,常之华听见开门的声音,知道是他来了,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轻轻的叫了一声:“师哥。”
      谢天明一下子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这个小师弟,跟白绍安差不多的年纪,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个至今浑浑噩噩,一个成了红角儿又被打回了原形,而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他们一步步的走向泥沼,连伸手拉一把的能力都没有。但是他们见到他,还是一口一个师哥,叫起来不带含糊,带着对长辈的尊重,时常让他觉得内心羞愧难当。
      他知道他舍不得这个舞台,不相信自己再也不能唱了。那天从宪兵队出来,请来的大夫已经明确的告诉过他,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嗓子已经废了,若是好好休养,可能还有恢复的可能性,至于唱戏,是永远都不要想了。
      “别练了,你应该多休息,”踌躇了半天,他挤出一句来,“不然嗓子不会好的。”
      “不,师哥,我好好地,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相信?那我唱给你听”常之华听到嗓子两个字,突然间情绪就激动起来。他退后两步,水袖一甩,绷着嗓子张口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声音嘶哑,才出了第一声那尾音就不知道飘散到了哪里去,毫无章法可言,什么鼓点什么规矩都没了,连一个刚刚学戏的戏子都不如。他这才算是认了命,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舞台上去了,满心的期许全部落了空,于是他愣愣的转过头去,看到谢天明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后面看着他,忍不住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抖着嗓子道:“师哥,我真的再也不能唱戏了。”
      “那就不唱戏,我们不唱了,都不唱了。”谢天明紧紧地将他揽在怀里,感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忍不住的淌了下来,转眼就被燥热的天气吸收殆尽。
      “能不能先别告诉我爹,我怕他老人家伤心。”常之华闭上眼睛,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师哥,我想回家。”
      “好,等你的伤养好了,师哥送你回去。”
      “不是这里,我想回北平,回到大沟巷去。回到我们一起学戏的地方去,然后你带着我去找那只不见了的燕子,然后….然后……”
      谢天明愣了一下,遥远的回忆起还在北平的时候,曲曲折折的胡同四合院,青砖低瓦,白色的水泥墙,墙角上总有因为下雨留下的水渍,慢慢的滋生了绿色的青苔。廊檐上常常有燕子来筑巢,那些黑色的鸟儿带来春天的气息。天气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在院子里晒衣服,阳光明亮,站在胡同口就能听到孩子嬉戏打闹的笑声,那声音悠扬的穿过长长的走道,在每个人心中回响。

      直到常如山走了,两个人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半晌,还是苏瑞生先开了口:“师弟,我没有做梦吧,常老爷子刚才说让我们跟着他学戏,是真的吧?”谢天明也愣愣的,显然也没从那事儿里回过魂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常如山成名多年功底深厚,要是能够得到他的相助,定能重振戏班子的声誉,让大伙儿都吃得上饭。
      没过两天,常如山就派了几个人来把他们接了过去,拜过师磕过头,这就算是定下来了。他们的小师弟,是常如山的独子,只有十岁的常之华。小家伙很喜欢自己的两位师哥,没事总是跟在他们俩的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师哥叫着,非常招人喜欢。谢天明就很喜欢他,经常带着他到巷子口摊贩那里去糖葫芦吃。
      常之华没多久就展现了自己天生的才华,一本本厚厚的唱词,只消看上两三遍都能全部背下来,这让常如山惊诧不已。看来自己的儿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注定这辈子就是为了唱戏而生的。
      苏瑞生也很惊讶,他自认记性超群,但是也做不到只看两三遍就记下一整本的唱词。他长的并不出众,唱的是却是花旦,靠的,就是扎实的功底和超群的记忆。如今,这个小师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又生的唇红齿白,可以想象他长大之后的无量前途。
      不知道何时,他的心里竟然隐隐的滋生出了嫉妒,嫉妒这个小师弟的天分,嫉妒他不用花比常人多几倍的功夫就能学好一出戏,嫉妒谢天明总是对他宠爱有加。
      他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在乎那些天分才华,他真正在乎的是,是谢天明的关怀备至。他对谢天明的情感,已经不仅仅是师兄弟之前的那些情感了,而是一种带着病态的占有欲,谢天明只是对别的男人笑一笑,他都会嫉妒的发狂。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常如山有时间就带着两个人一起登台演出,一出《游园惊梦》为年轻的苏瑞生博得满堂喝彩,打出了第一声的名头。在常如山的建议下,两个人趁热打铁,去掉了言家班的牌子,带着一众师弟重新组了一个班子,由苏瑞生来做这个班主,趁着游园惊梦积攒出来的好名声,一摆往日颓势,重新振兴起来。
      这边苏瑞生声名鹊起,那边常之华也快要到了可以登台的年纪了。同是旦角,常之华的拿手好戏却是《贵妃醉酒》,衔杯、卧鱼、醉步、扇舞,一样样毫不含糊,最终贵妃醉倒台上,那十几圈转下来,连苏瑞生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常如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连艺名都替他早早的取好,以备登台那一日来用。
      苏瑞生对常之华的芥蒂越来越深,但是他隐藏的很好,不露声色的,大家都没察觉。三六年的春节,年三十的早上,大家都到集市上去采集年货,谢天明没跟着去,到常府去找常之华玩,到了晚上都没回来。差人上常府一打听,才知道谢天明下午的时候为了帮常之华去掏燕子窝,从屋顶上摔了下来,伤的很严重。苏瑞生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当场厥过去,亏得常如山请来的大夫敢的及时,才保住了谢天明的一条命。
      这场意外让谢天明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走路,虽然没有落下残疾,却留下了旧伤,太过劳累的时候脊椎总会隐隐作痛。常如山怕给常之华造成阴影,让每个人都对这件事情三缄其口,直到多年之后他长大成人才渐渐知晓,而苏瑞生因为这件事,心里对他的芥蒂深到了极点。

      登台的那一日终究没能在大家的期盼之下到来,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夜,一声炮火打破了北平城的宁静,也打破了北平城的繁华旧梦,无数人从梦里惊醒过来,才发觉这北平城已不是昨日的北平城了。苏瑞生怕日本人打进来会殃及无辜,连夜招呼戏班子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南下前往上海避难。常老爷子不肯走,执意要为祖上守着这份家业,常之华遵父命也留在北平,苏瑞生求之不得,他巴不得谢天明远远的离开这个瘟神,跟着自己到上海去重新开始新生活。
      那一夜,炮火连天,他们准备连夜从北平坐船离开,铁轨有一部分被炸毁,火车已经不能走了。常之华冒着枪林弹雨来送他们,船驶离港口的时候,谢天明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岸上常之华单薄的身影,不时闪过的火光把他的脸照的发亮,他使劲的朝他挥了挥手,回应他的是他一如既往的笑容。

      “师哥,你的旧伤现在还会疼么?”常之华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轻轻道,“都是我不好,偏要你带我去找那只燕子,要是当初你不跟我去…..”
      “早就不疼了,都这么多年了,师哥早好了。”谢天明道,“你也要好好的,不唱戏也能做很多别的事情,别有太多负担。”
      突然外面传来几辆汽车的喇叭声,声声刺耳,也不知道是来了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没一会儿就看到小五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边跑边喊道:“谢师哥,不好了,外头来了几个日本人,说是奉了什么上将的命令,来请苏师哥去府上唱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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