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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号外号外,特别新闻,梨园新星陨落,新旦常筱菊声明退出戏台。”报童拿着报纸,满大街跑来跑去使劲吆喝着。谢天明从布店里买了布出来,听到这个消息愣了愣,连忙叫住一个正在旁边吆喝的报童:“这是怎么回事?”
      报童看到有人问报纸,连忙拿起一份塞到了他的手里:“先生您还不知道?那个最近红起来的花旦常筱菊,只是在梨园大会上说了些诋毁程家的话,就被人闹了场子,当场倒了嗓子。这还不算,还被警察局以诽谤罪给抓起来了。”
      谢天明皱了皱眉道:“程家?哪个程家?那个程氏企业?”
      “可不是吗,就是程氏企业。这年头只要有钱有权,什么事儿办不成,想捧谁就捧谁,若是想弄死谁,那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报童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买报纸的意思,“哎,先生,这报纸你到底买不买?”
      “这帮畜生,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别人竟然连说也说不得。”谢天明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零钱付了钱,转身就上了一辆黄包车,“去黄金大剧院。”

      车子还没到剧院的门口,远远的谢天明就看到苏瑞生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今天本来这里是常筱菊的场,现在肯定是没戏可唱了,剧院的人早早的把牌子给撤了下来,换上了新的。前两天还是高朋满座的剧院,现在稀稀落落的,果然是人走茶凉,好不凄惨。
      苏瑞生等着焦急,看到他来了,连忙迎了上去:“你听到消息了吗?”
      “报纸上都写了,我一看到就马上赶过来了。”
      “报纸都登了?看来这次真的闹的太大了,我是听陆子明差人给我报的口信知道的。天明,这可怎么办?我就怕常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会顶不住。”
      谢天明叹了口气,转眼看到剧院门口新挂出来的牌子上写的清清楚楚:苏瑞生贵妃醉酒,“怎么?你今晚要唱?”
      “不然怎么办?之华不唱了总得有人唱,早上李老板过来好说歹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硬不下心肠来拒绝他。”
      “也罢,”谢天明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气憋着,上也不是下不也是,“之华是常老爷子的独子,得想个办法救他才是。”
      “要救,嗓子倒了顶多以后再也不唱戏,可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样吧,我去找程仲平,求他高抬贵手。这事儿多半就是他搞出来的,”
      “你疯了?!”苏瑞生一把攒住他的袖子,“程仲平是什么人?程家是什么地方?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还要去求他?”
      谢天明长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来把他紧紧攒着袖子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的掰下去:“不然怎么办?难道你忘记常老爷子对咱们的恩情了?当年要不是有常老爷子仗义相助,只怕你我都活不到现在,哪里还有如此的风光?”

      那是1935的北平,日本人还没有打过来,一切看着还是很平静的。锣鼓巷里有一个小小的戏班,名唤言家班。班主带了几个徒弟,日子倒也是安稳。到了年底的时候,班主轻信了几个江湖骗子,被骗去了大部分的钱财,自此自暴自弃,抽起了大烟,更是把本来就少的可怜的家底败了个精光。戏班子群龙无首,也没戏可以唱了,更没有收入,班子里的孩子都要吃饭,但是已经揭不开锅了。戏班子里年纪最大的谢天明和苏瑞生那时候还没有成气候,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去找场子唱了。
      他们都太过年轻,没有登台的经验,第一场唱下来,虽然还不至于被底下的座儿喊着退票,但也听了不少的骂声,战战兢兢的谢了座,匆匆忙忙的到后台卸了妆就逃出了剧院,输的丢盔弃甲。
      过了几天,正好是端午,那天天刚刚亮起来,班子里的孩子起得早,都在院子里练基本功。突然一辆黄包车停在了戏班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手上还提着几个油纸包,孩子们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有人来戏班了,呼啦一下都围了上去,突然有个眼尖的孩子认出他来,连忙嚷嚷道:“常如山!他是京城第一老生常如山!”
      其他孩子怔了怔才回过神来,人堆里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他们年纪虽小,但是都听过京城第一老生的名头,听说只要是他的场子,必然是高朋满座,就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一双脚叠着一双脚那样站着,想要沾着地儿都困难,就是为了一睹他常如山的风采,如今竟然这么容易就让他们见着了,怎么能不兴奋激动。
      常如山揽过那个眼尖的孩子,摸了摸他的头:“不错,我就是常如山。我是来找人的,你两位师兄在不在?”
      “师兄在房间里练功呢,我帮您喊去。”那孩子睁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转身就跑的无影无踪。

      苏瑞生正在房间里和谢天明互相对着戏,听到小师弟的报信吓了一大跳,这位大名鼎鼎的戏曲泰斗突然光临他们这个小小的戏班让他一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两个人匆匆忙忙的收拾了一下,恭恭敬敬的把他请进了房里。
      常如山进了房间,看到里面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两把凳子一张桌子,外加一张床,愣了一下。言家班班主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一点,只是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本来还有点规模的家底被败得如此的精光。苏瑞生从茶壶里倒了点水出来给他:“常老爷子,实在是对不住,大家已经都揭不开锅了,没有钱去买茶叶,只能请您将就下喝点白水了。”
      常如山叹了口气,道:“不碍不碍,没想到你们的境地已经如此艰难。那天你们那场戏我也听了下,唱的不差,就是太紧张了点,声音都绷着没放开,多上几次台就会好的。”说完把手上一直提着的几个油纸包递给谢天明:“今天不是过节么,给孩子们带了点吃的,高兴高兴。”
      谢天明连忙接了过了去,还没来得及道谢,就看见戏班子里的小五趴在窗口上正在往里面张望着,常如山一眼也看到了这个大眼睛的孩子,招招手让他进来。苏瑞生开了门,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带到常如山面前:“常老爷子,这是小五,平日里就喜欢打打闹闹的,不安分,还请您多担待。”
      常如山笑着把小五揽到怀里来,看他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小五啊,你是练什么的?”
      小五歪着头,眨巴眨巴了眼睛,脆生生的回答他:“我跟我谢师哥一样,练的是武生。”
      “武生,好啊,好的很。”常如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两位师哥为了你们不容易啊,你要好好学戏,长大了好好孝顺他们。”
      “我会的,长大以后我要当戏王,买很大的房子让师兄住在里面,再也不用出去唱戏了。”小五咽了咽口水,怯生生的伸了伸脖子,“常爷爷,我可以这么叫您么?”
      常如山听他这么一叫,顿时高兴的一把将他举起来转了一圈:“当然可以,我就是你的常爷爷。”突然想起来来这里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赶紧把小五放了下来,拍拍他的屁股让他出去玩儿了,这才对着两个人说道:“你们这样胡乱瞎撞是不行的,正好我的儿子之华也要学戏,你们一起跟过来吧,我再帮着带你们几场,等到成了气候一切就好办了。”

      谢天明到程府门口的时候,正好碰着程府的管家从里面出来,看到他,赶忙把他迎了进去:“谢先生,稀客稀客,二少爷等你很久了,你可来了。”
      “还要麻烦管家带个路。”
      “不麻烦不麻烦,”管家堆起满脸的笑,笑的连褶子都出来了,“谢先生是二少爷的贵客那,应该的应该的。”
      程仲平早就把他的底细翻了个遍,自然知道他跟常筱菊的那点关系,晓得他必定要来求自己,早早的准备妥当了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等他。
      谢天明跟着管家七拐八拐的绕过了花园进了前厅,就看到程仲平坐在沙发看悠闲的看报纸。他是留过洋的人,喜欢看英文的报纸,报纸上那些小小的花体字母,一个个的排列起来,就能组成一句句的话,变出一篇篇的文章来,好不神奇。
      程仲平见他来了,搁下报纸,挥挥手示意管家出去:“谢先生,你可算来了,我可在这里已经恭候多时了。”
      谢天明一时愣了没反应过来:“二少爷这是?”
      “谢先生今天来找我,莫非不是为了那个戏子常筱菊的事情?”程仲平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笑的很自然,“还是谢先生另有事情所求?”
      “二少爷既然开门见山,那我就不兜圈子了。”谢天明被他一眼看破来意,不免的有些紧张,“还请二少爷高抬贵手,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常筱菊吧。”
      程仲平看他那个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起来:“面子?面子值多少钞票?我为什么要看你的面子?那个常筱菊在梨园大会上诋毁我们程家卖国求荣,这可是天大的罪名,万一上头当了真,我们可担待不起。”
      谢天明低着头,敛了眉眼,他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顺顺利利的就办成的,就看程仲平到底要什么。常筱菊倒了嗓子又被抓进了警察局,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就算他要了他这个人才肯帮忙,他也只能把自己给了他。
      程仲平见他低着头不说话,知道他心里在做什么样的盘算,嘴角微微牵出一缕笑意,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膀:“谢先生,别光站着,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在二楼准备了房间,我们还是到里面去详谈吧”

      二楼的那间房本来程夫人的琴房,后来程夫人因病去世,程老爷卖掉了里面的钢琴,就被程仲平改成了休息室,经常带了人过来行那见不得人之事。
      谢天明被程仲平带进去的时候,看到对面的墙上摆着一个大大的梳妆镜,台子上密密麻麻的摆着扮戏用的油彩,脂粉盒子。不由得愣了愣:“二少爷也喜欢唱戏?”
      程仲平先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去,这才悠悠开口道:“唱什么戏,我连个票友都不算,这些可都是我为谢先生你精心准备的。”说罢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准备看一出好戏。
      “这…现在?”谢天明深知他的脾气,知道自己若是不应了他怕是没法子让他高抬贵手,“二少爷要听什么戏?”
      “你那些什么耍枪弄棍的戏我不喜欢听,”程仲平摇了摇头,“不如来出琴挑吧,我听说这出戏可是入门戏,不管你是唱什么的都会唱这出。”谢天明一心想要救常筱菊,只得应着他:“好,就唱琴挑。”
      “好。”程仲平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顺手从台子上拿了一支眉笔,沾了点螺子墨,径直走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推倒在凳子上,抬手就往他的脸上拾掇。谢天明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怎么就惹恼了这位少爷而功败垂成。
      程仲平从来没有帮别人画过眉,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谢天明的眉本来是有点向上的剑眉,他看着不习惯,抖了抖手把眉笔往下一弯,硬生生的把那画成了柳叶眉,这才满意了。转身换了一支画笔,沾了红的油彩就往他的唇上画。
      谢天明闭着眼睛由着他在自己的脸上乱画,突然感到唇上凉凉的,那细细的笔锋,跟蛇似的,蜿蜿蜒蜒的游走在上面,让他觉得有点痒。程仲平画的兴起,画完了唇,又沉下腕子一抖笔锋,那笔就顺着唇一路走下去,从下巴一直到了脖子,谢天明被他这一下弄的浑身一抖,知道他不止是要给自己上妆这么简单。但是无论如何,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是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
      转眼间这笔已经一路划到了喉结处,他被弄的很难受,只得仰起脖子来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程仲平见他的喉结咕嘟的一下滚动起来,两只手紧紧的攒着自己的衣摆,淡淡笑道:“谢先生,你放松点,别跟上刑似的,这可是我程仲平第一次给人上妆,莫要让我觉得紧张啊。”说完顺势又把画笔往下划了一段。他们一个专心致志,一个紧闭双眼,谁也没有注意到门背后还藏了一双眼睛。
      这下可不能再往下了,长衫的领子挡住了画笔的去路,程仲平伸出手去,轻轻的解开了碍事的长衫的第一颗扣子。谢天明浑身一震,双手死死的抓住凳子的边缘,痛苦的别过头去,拼命的忍住这种羞辱。程仲平看他全身绷紧,表情痛苦,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当下觉得有点过了,顿了顿,随即丢了画笔,拍拍手道:“好了,看看满不满意。”
      谢天明听到他这句话,顿时觉得如释重负,睁开眼睛来,只觉得浑身都是刚才那场折腾中出的汗,扭过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是汗,眉毛画的不伦不类的,嘴唇下边一条长长的红线蜿蜒着往脖子下面浸开来去,在胸口处凝成了一个红红的圈,显得既奇怪又有点放荡,哪里还有半点自己的摸样。

      程季琛的一双眼睛这下才从门缝里收了回来,下午的时候他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客厅里有人在说话,走出来一看正好看到自己的二哥把谢天明往休息室里带。他跟过去,靠在墙上凑着门缝看了这么一出好戏,想不到平日里正经八百的二哥也有这么特殊的嗜好。等他意犹未尽的再凑着门缝往里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收场了,谢天明正在洗脸,恍然间他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角里滑落出来,转眼就落进水盆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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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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