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幕十七至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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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七
佛狱与碎岛联合发兵苦境，是在夜半，至少是四QI界的夜半。
他悠闲地提笔，灯下案上，鼻间沉水香气渐淡，平铺的一幅熟宣如晨光新雪，渐次染上淋漓墨痕。半空幻境中无数碎岛玄舸从茫茫星海中驶过，威风凛然，百年难得一见。
但他的心思却不在此。
圣源由诗意天城而降，顺次流经慈光之塔、杀戮碎岛，最后至火宅佛狱。佛狱因此是四境中最贫瘠的所在，但慈光之塔的最大威胁，从来在于邻近接壤民风悍狠的杀戮碎岛；尤其,若真欲行大计，则碎岛戟武王的威胁首当其冲。
雅狄王消失后，继位的戟武王的武力同样震慑四界，治国……尚算贤明。虽有隐忧，却也无伤大雅。天刀众人数日前已将雅狄王遗书送至碎岛，料不到这般情形下戟武王竟能取信咒世主，其中牵涉变数之多，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估计。
一笔笔，纸上勾勒的奇松云海图渐渐分明，奇松如寄，怪石嶙峋，云海茫茫无边际。他的心思忽而飘到极久远之前。雅狄王称王时，他方出秀士林，品秩虽高，阅历尚嫌不足；而咒世主由之前的佛狱三公之一崛起为王，是在佛狱先王邪天御武被囚上天界之后。撇开立场与恩怨不谈，咒世主稳重深沉，手腕狠辣，深谋远虑，算是值得敬重的对手。
只是，此次听信戟武王信诺而出兵……佛狱大势已去。
浓淡笔墨轻挥皲染，无声抹去心头涌起的一线萧索，以及心底更浅淡的一丝苦涩的快意。佛狱一代枭雄，从此陨矣。
无衣师尹摇头轻笑，该说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么？
戟武王此次联兵之举，兵不血刃大胜而归，其老辣狡谲，还在他意料之外。
奈何。
画已成，他稍稍凝思，题上寥寥数语。
白金换得青松树，君既先栽我不栽。
幸有西风易凭仗，夜深偷送好声来。
画成，他垂眸细看，觉得也有七分满意。
搁笔，再一抬手，虚空中跃出深红细碎火舌一路舔舐，丹青转瞬成灰。
咒世之后，异端再启，此后，又是一番新局。
至于流落异乡的青年……
那是……碎岛的王血……必将再掀波涛吧……
他淡淡一笑，极静极柔，眉间却止不住带上一分寥落。从盒中取过半份香末置于隔火之上，未几，本来幽淡的香氛渐渐厚了几分。
世上无永恒之盟友，也无永久之敌人。庙堂之高，得失权衡，无非各为其国，利益而已。
旧事多少，到头不免兵戎见。
幕十八
袅袅细烟轻聚，漫漫浮生顿远。
日影夕下，暮色四合，和风习习，微雨靡靡。正是秋末，数分凉意亦是沁人。
从摩诃堑回来，只觉有些倦懒。正面应对戟武王，便是老谋深算如他，也并非轻易。何况牵连着旧事纷纭，更是伤神。
要务处理过半，终忍不住进房去。白日余烬残下些许残光，流光晚榭里安静得很，内室里带流苏的帷幕懒洋洋地打着卷儿垂着，房里香氛早就淡了，剩得一丝半缕若有若无。合眼躺在卧榻上。明明是累极，躺得许久也了无睡意，反而一阵阵头痛起来。他抚额轻叹，说来醒神的香料大多有这个坏处，却又不得不用，到如今也是无奈。
慈光之塔以花、香、酒、茶著称，但四界中最烈的酒与最美的花却并非在此。他自少时便喜焚香，那人对香大多数时候却都散漫得很。慈光最上品香皆是合香，又细分成六等，依次是碧落、孤山、凤笙、苏合、珑影、水沉，虽大半以沉香为骨，但所取香韵各有不同；碧落孤山重在龙涎，珑影重在龙脑、水沉重在乳香，苏合则借重于麝香冰片，唯独凤笙十分不同，须以花露蒸透，调以零陵甘松。他偏好孤山清雅幽微，妙处正在若有若无，那人却爱凤笙芬烈淡远，久而弥深。
自那次后，他不用凤笙久矣。
至于他近来自用的香品，若被人知，免不了一番奚落吧……或者是痛骂也说不定呢。毕竟除了撒乐兰，他还加了些别的。
师尹勾起唇角，转瞬笑意又淡。
最后一次，他散入那人棺椁的是他自行调配的香品，无色。以白檀为骨，安息为神，气息清淡却醇厚绵长，更可令那人容色逾百年不变。
只不过……他是不会去四依见那人的。所以，容色改变与否，其实也无所谓。
著书三年倦写字，如今翻书不识志。
若知倦书悔前程，无如渔樵未识时。
这首诗，并不是给汝的。
但日后作为吾自己的悼诗，似乎也不合适……
他闭上眼，只觉干涩，却了无睡意。
隐约记得书房凭几旁的橱里有酒，饮一盏也许好些？
其实他不饮酒久矣，流光晚榭里通常不备酒，这一坛上好的雨前青梅，还是上次素还真停留时他命人特地送来。到最后送行时分，却又忘了饮。
世事往往如此，说是可笑，也是可叹。
幕十九
辗转半晌，他披衣起身，顺手系上腰间玉佩。结环垂坠如露，莲花如意连环云纹跃入眼中，忽然想到前几日界主的近况。慈光之源萎靡不是一两日，自然策划这般大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眼看而今快要功成，料不到近来风波骤起。想想谈话时戟武王言谈举止，想必日后局势之变，骤然加快了。
他微微苦笑。
行到席前坐下，拉开橱柜门，果然在角落里寻得一只影青梅瓶。也懒得唤人去温酒具，他直接提起纤细的梅瓶就饮。冰凉的液体滑落喉间，带着一丝暗香，隐隐约约地，越饮得多便是越不真切。待过得一阵，他闭上眼睛，只觉微微晕眩。
/知非而为，明知故犯，这等做法，分明草菅人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枫岫，两害相权，吾唯有取其轻者。/
/取其轻者？哈，师尹，你聪明一世，怎可如此糊涂？与虎谋皮，祸乱不远矣！/
/……事急从权。其中缘故，吾不能言，汝不当知。但如此行事，却是必然。/
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偶然回首，总有不忍猝睹之感。
往事历历，恍然如梦，不觉沉迷，却终究是不可沉迷。
这世上，早已无人会唤他本名了。
看窗外星辰，又近夜半了，不觉早已酒尽杯空。
师尹搁下手中梅瓶，长袖轻挥，紫金衣袂如流风行云，人反而朝室外行去。行至案前，再抬手，一片竹叶轻快飞来，红光闪烁。
/撒手慈悲。/
/嗯。/
/前往五界路守待，观察自通道所出之人，如遇新面孔，追索下去，万不可有失。/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渔樵问答，此乐何极？
那般洒脱轻松，须是太平盛世的光景。
奈何。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幕十七至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