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幕二十二至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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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二
天际划过一道明亮的红光，从地平线上如潮涌般席卷而来，烧得漫天云海霎时变色，凄艳如血。在他视野里，南方一道纯粹冷冽的银光随即冲天而起，照亮半边天空，即使是在半夜也是宛如白昼。
杀戮碎岛的祭天仪式，进入最后三日了。
碎岛中心的巨大王树，与四魌树隐隐呼应，呼吸一般的强劲脉动，缓慢而贪婪地汲取着四魌圣源的力量，虚空中满树涌现无数绚烂而冰冷的花苞，饱满又高傲，晶莹如雪，静静等待着怒放的那一刻——王者血祭的那一刻。
千里之外的景象，清晰地映照在他的识海之中，仿佛身临其境。
他深吸一口气，叹息。
时机已到。
竹林外传来算不上熟悉的脚步声，“师尹竹讯急召，不知何事如此紧要？”
不必回头，他也知道俊秀青年面上必是强自按捺住不耐的冷淡。
衡岛元别。
当年雅狄王与棘岛玄觉屠杀衡岛，嫡系一脉中的惟一幸存者，他意外救下的小小少年。
而今杀戮碎岛的伴食尚论，摄论太宫，暨棘岛玄觉的家臣。
若非影杀者完败，他并不想如此。
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
“大公子，不知衡岛之仇，你欲报复到什么程度？”
无衣师尹起身，拿起案上香炉，再回头，面上些微思绪早已敛得云淡云清。
在衡岛元别眼中，慈光之塔的无衣师尹永远是一派悠然从容的风流态度，从第一眼开始便是如此。有时候，这人甚至从容得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恨意。但，他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而这人也绝非信口谈天之人。言出必有因。
稍作沉吟，他开口问道，“不知师尹接下来有什么样的计划？”
师尹神色不动，风中隐然有香氛拂动，“吾必须先想确定，大公子你想得到什么样的未来？你对杀戮碎岛是不是只有全然的恨意，恨到赔上整个杀戮碎岛也在所不惜？”
“哈，师尹问得可笑了。早在你寻上吾之时，不就时时刻刻盘算着吾之利用价值？” 他冷哼一声，竟有几分激动起来，“何况都走到如今地步，难道吾还有回头的必要？”
“吾十分了解棘岛玄觉对你之用心。若你复仇之念已有所动摇，吾会周延一切，令你置身事外……”
“师尹怎会觉得吾动摇了？”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变得冷硬，“吾只要见到玄觉之双眼，那一日衡岛的血腥便铺天盖地而来。这种痛楚你又了解几分？”他也曾想得清楚，或许，心底不是不怨的。怨的岂止是冷酷自大的雅狄王，助纣为虐的王树殿，手染血腥的太宫，同样也包括面前这个人，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会怪我让你苏醒过来吗？如果你自那日一直沉睡下来，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种纠结的心情。”明明是体贴的询问，但师尹的声音太过平静，反而令他有种诡异的违和感。事实上，他印象中这人一直都是如此平静淡然，仿佛无人弹奏时船琴上那些密密排布的琴弦，透明、缜密、优雅，但……毫无任何波动……
“吾在当日屠杀中竟侥幸未死，又能在数百年之后苏醒，想是四魌天树有灵，让吾有一雪前耻之机会。吾该感激你唤醒了吾……”
他默默注视着那修长的紫色背影，百感交集。
不知何时，师尹已然背对他走得甚远了。他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或许，这一次师尹的做法……真的能动摇整个杀戮碎岛国本也说不定……
只是，短短快意之后，心底这种撕扯般的苦涩又是为了什么？
“师尹你不必激我，衡岛该讨的仇，吾一项也不会放过。”
包括你，棘岛玄觉——太宫！
幕二十三
故土难离。
那是他终未对衡岛元别说出口的一句话。
长久以来，无衣师尹从未怀疑过元别对雅狄王、对王树一脉的恨意，但，无可抹杀的事实，元别终究是碎岛之人。四界之人，对自己国家的依恋眷念与难以割舍是刻在骨髓中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设身处地地扪心自问，他多少能理解那种纠结的心情；哪怕元别从未如此认为。
他无衣师尹此生，无法割舍无法背弃的……
唯有慈光之塔。
这是自血缘而来世代传承的宿命，也是他少年时代痛定思痛之后个人不悔的抉择。
四魌界的历史，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漫长，慈光之塔亦然。四界的上古时代只留下模糊的传说，似是而非，真正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在号称以诗书治世的慈光也不过短短二千多年。此前种种，皆不可确切考证。他记得清楚，从寒冷的北疆直到王城之间的地带，在他少年时还偶然有些古老的玉器、石刻与陶器残迹被发掘出来。
史有明载，四依塔的建立是在王都奠基的次年。自建立之日始，四依塔便是慈光之塔的最高象征，更确切地说，慈光之塔，因四依塔而得名。而慈光王都从无到有，从萧瑟到繁华，到几近覆灭又从废墟中艰难重建的历史，铺洒开来，几乎可以算是一部恢宏跌宕的慈光之塔的完整历史，其血泪交错荣辱互见，非亲历者不足知其中三味。
身为七曜的后人，慈光之塔的首座，他知道，与四依塔同时建立的，还有地下宏大的七曜宫。七曜宫分七层，形制宛如倒置的四依塔，只有被称为日苑的第一层在地面，其余六层都在地下，非七曜中人，终其一生也难有机会一窥全貌。
每逢甲子冬至那一日，站在四依塔顶上，黎明时可以看到一轮硕大而温暖的红日从七曜宫宫顶中央的缺口跃出天际，而另一轮红日则在同时沉落。据说自慈光纪年以来，岁岁如此。
他毕业那年，曾经在冬日清晨看过这般奇妙又壮丽的日出日落。
和那人一起。
那时轻雾蒙蒙万物渺渺，高得有如置身虚空之境，一片空无的浩大，毫无束缚。他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见证着这世间的奇景，只觉得天地如此广大，胸中万丈豪情炽烈，几欲喷薄。
少年心事当拏云。
慈光最古老的文字皆统称篆字。鸟形篆字是他最中意的一种，勾勒转折起伏动静优美如飞天之翼，尖锐的棱角，圆熟的架构，流畅又繁丽。
一如他的性情。
那人少年时代最喜欢也是这些。他记得那些阴雨蒙蒙的日子，窗棂间落下漠漠天光，他站在书房里，安静地看着那人一笔一画地临摹那些古老的拓本。墨香幽微，岁月静好，无数古老的文字仿佛在他修长的指尖呼吸。
云门。
慈光之塔最早的历史，即始于两个古老的鸟形篆字，“云门”。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幕二十二至二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