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尹中心】残简·尺素书》夜游者Cheese

12、幕二十四至二十五

　　幕二十四

　　花开了。
　　嗯。
　　哥哥，你看……庭院里的这株老梅开得真美。女子白皙的指尖托住嫩红的花萼，层层叠叠的雪白花瓣衬得那发色如墨的娇俏少女越发动人，捏住花瓣的粉色指甲隐隐透着柔光。
　　嗯。很美。
　　哥哥？你怎么了？
　　白衣少女轻蹙眉峰，歪着头看他，衣袂一荡，连水波样齐整的刘海也漾开一线。她上前一步，而他却自然地退了一步。

　　又做梦了么……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微笑着对梦中的小妹点点头。
　　没事。你高兴就好……

　　那声音很弱，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分明。面前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妹却是听得很清楚的样子，眸光盈盈一闪，转头又笑着去看那株白梅了。
　　师尹本来想转身离去，但一时脚下仿佛生了根，无论如何也挪不开步子了。

　　他的小妹。即鹿。
　　即鹿年纪比他小上许多，不但容貌和他生得不似，脾气也是迥然不同。
　　从小被家人当作掌上明珠的美丽少女，在花木琳琅的深深庭院中受着最严谨的教育长大，天真任性，率直固执，丝毫……不知人心险恶与世事无常。

　　他一生的憾事之一，便是让雅狄王在流光晚榭见到即鹿。
　　即鹿是否有悔他不能确定，但以师尹的想法，雅狄王的始乱终弃……毁了即鹿的一生。

　　自从她未婚先孕又不肯吐露实情被逐出家门之后，历经沉浮坎坷，尝遍辛酸悲苦。很后来的时候，他曾经想过，也许，当时昂着头红着眼睛回答自己“决不后悔”的即鹿，实在太年轻，太无知，天真到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
　　而剑之初出生之后，又无从后悔。

　　更有可能的是，她倔强到不肯承认自己后悔，而他不知道，也渐渐不再关心。在家族众长老面前保下即鹿母子安全无虞，已是他能做的极限。剑之初几乎是由小妹独自抚养成人的，虽然见面次数不少，但与他并谈不上多亲近。

　　多年后扪心自问，师尹想，也许他当年同样是有怨愤的。
　　对即鹿。
　　毕竟“闺门不肃”的风评辱及家门先人，也不亚于是对身为慈光首座的他的一记响亮耳光。

　　待到剑之初长大成人，挑战天下，取得赫赫声名的同时结仇无数。
　　第十一届武评会，剑之初临阵弃战而去，对他，对慈光之塔未有任何交代。

　　雅狄王被囚上天界后不久，即鹿死了。
　　雅狄王之前，他知道即鹿不曾有过情人，在那之后，也不曾。
　　于是，这一生，她都不明白，真正幸福圆满的感情与婚姻，到底是什么样子，又该是什么样子……

　　“师尹？”衡岛元别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人的神思不属。“想不到一派枯萎破败景象的衡岛，能令师尹如此感慨，吾意外了。”

　　“……元别，你可知道每次你说起衡岛血仇之时，都会刻意避开玄觉，而他才是那个真正动手的刽子手，不是吗？”

　　“……”

　　“若你复仇之志不改初衷，我倒有一个秘密供你运用。”
　　师尹轻缓地微笑，在青年耳边耳语数句。

　　从何处来者，归于何处。
　　爱恨情仇，莫不如是。

　　幕二十五

　　佛狱联合死国，策划良久方才功成，贯通不同境界的血暗沉渊，通往苦境的五条异界通道，除了连通佛狱、死国，更意外连通杀戮碎岛，以及慈光之塔。

　　通道之事，师尹从容轻缓道来，眉尖犹然含着一分讥诮的笑意。撒手慈悲未能成功将戢武拖在血暗沉渊，令他顿时处于被动之境地，但，倒也无大碍。
　　言语之争，慈光之塔的师尹几时落于人后？

　　——剑之初为雅狄王之私生子，此本为你吾之间的秘密……
　　——戢武王派出前往苦境之使者，与剑之初私通……
　　对面的戢武王眼中仿佛有着熊熊烈焰，亮得刺眼，却又深深按奈在冷静的冰层之下。字字句句，恨不得剥皮诛心。
　　然而此时，他，或者说她，不得不暂缓一步。

　　杀戮碎岛自封自闭的传统何其顽强，听闻戢武王自承通道开启之事，摄论太宫神情不动，三位王树殿长老的表情却略显僵硬。白发苍苍的图悉长老注目年轻王者，欲言又止，似有所思。

　　师尹博学，自然知晓秉树灵之气，杀戮碎岛众人容颜千年不改，算来戢武继任为王，在碎岛也将近千年了。而，自碎岛立国，王树殿建立，便有图悉长老。

　　传统与革新之间的交锋么……
　　讨得两国边境撤兵之允诺，转身之刻，他眸光不由低垂，当前局面……不过是强势王权与至高神权之争罢了，如同当年雅狄王的情景再现而已。
　　当日神权惨胜，王权惨亏，这次的胜负，又是如何？

　　被称为杀戮碎岛之救赎的戢武王竟是女子，杀戮碎岛未来的动荡……已经是注定了吧。
　　而今变数，只在风波大小。
　　如有契机，身为慈光之塔的师尹，他绝不介意推波助澜。

　　背后王者的愤怒如影随形，暴烈冰冷，似有实质，如灼然烈焰中清寒如水的刀锋。
　　一笑了之而已。

　　所谓宿命，便是无论作为皆不可改变之事。
　　这个道理，很久之前，他便懂得了。
　　而今他连宿命都懒于指责，何况是那些懵懂的少年与骄傲的青年？

　　世无天长地久，终有雨打风吹。
　　天下让人死而复活的方法并非没有，然而，他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