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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灰。

      八月十五,在不知不觉中,我已在这尚书府中住下近半年了,不得不说,皇甫清狂是对我极好的,闲暇无事时,总会带我四处游玩,到那些我从未去过的地方,饱览胜景,却是每次都免不了最后的一吻,凝着深情。

      在那时,我总是无法克制的心跳加速,却不想拒绝眼前的人,也许,我是喜欢他的吧……
      但是,我与他,最终又能如何?

      半年来,还有一个人会令我无比的心悸——桓明昭。

      他总是出现在不经意间,在我偶然回首看向花间,在我信步闲闲走在庭院,在我焚香弹琴的挥指瞬间……太多太多的片段,浅浅的一眼,却绘成了漫天的诗篇轻轻地铺洒在阳光的背面,犹如沉静如水的月色。

      他对我,总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叫自己无法抗拒的心动——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海棠下。

      微微一笑,流光溢彩,纵是穿过万年的寒冰,也无法冻结的柔情暖意。

      对于他,我心绪烦乱,手足无措。
      是思念,却又不忍相见。
      只是淡淡的游离,剪不断,理更乱。
      而这样心怀一人,徘徊一人,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无可容忍的羞耻。

      太阳初升,我为皇甫清狂系上披风的系带,他一脸邪笑的勾起我的下颚,说:“阿娇,等我回来。”

      我一时有些脸红,向后退了几步,垂下首不敢再看。

      金色的光芒早在皇甫清狂的发上,堵上了一层金甲,淡淡的泛着一丝血红
      ——竟有了一些不祥。

      顺着木廊缓步而行,院子里的秋海棠开得正浓,如烟如霞,落英缤纷。忽然,我听到一阵人语声,仿佛在议论什么,偶尔能隐约听到“念奴娇”三个字,一听是涉及到自己,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凝神细听。

      “主子这次上京去,好像是为了迎娶大公主,我听桓大人这么说的。”一个女婢说。

      “也是,听说大公主一直想要嫁给主子,但主子不愿,可身为人臣吧,主子也不能不应,可不,拖到现在,还不是要娶回来。”另一个女婢说。

      “柱子为什么不愿娶大公主啊,娶了公主当驸马,多风光呀。”

      “诶,你不知道,那个大公主啊……”女婢拖长了声音,四周瞧瞧没有人,辅导另一个婢子耳边,细细道:“那就一悍妇,咱主子要娶了她,那日子定不好过!”

      “啊?怎么这样啊。”听话的那个婢女一脸惊讶,她想了想,说:“那主子带回来的那个叫念奴娇的姑娘要怎么办啊,我看主子还挺宠她的,而且那位姑娘对我们也是极好的。”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倒是还没把姑娘纳进来,就纳进来,要么被休了赶出去,要么做个杂使的丫头,反正啊,肯定是好不到哪去的!”

      海棠花轻盈的落在我的肩上,而我却感觉似有千斤重担一般,原来,原来他这次去京城,竟是为了这事,这事……

      回想起刚才的话语,心不禁碎裂一般的疼痛,不只是为他多些,还是为自己多些。纵使我是真心爱他,他也是真心对待我,但是我是个歌女出身,而他是天潢贵胄,这条鸿沟即使使用满腔的爱慕也是无法填满的。果然,我无论到了何处,都是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着吗?

      眼角有些湿润,是这半年日子过得太好了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是我真的抱有希望麻雀可以变成凤凰……

      白日做梦!

      我狠狠的掐自己的手臂,不断的说:“阿娇,你清醒些,清醒些好不好,我是个歌女,一文不值的歌女啊!”明明,这些话使谁都不愿提及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脏,剖开我的尊严,让我赤裸裸的袒露在空气中……但是这又能如何?铁一般的事实,等级和秩序,这是任鲜血也撼动不得的,更何况这不值一提的爱情。

      门不当,户不对,即使我心已然沦陷的不可救药,但是清狂,清狂呢?辰国一等嘉勇公,皇甫大将军的次子,兵部尚书,以后还有更高的官禄爵位,更加显赫的声名地位,而我呢,我算什么,我只会是他人生中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隐晦的,不堪的,甚至他会因为我而开罪与皇家,为什么,何必呢……

      阿娇,清醒些,你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只能做一个丫头,烧火劈柴,不要再有那些不实际的幻想了,他若是能给你一个侍妾的名号,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我还在奢求些什么呢,看清现实吧,这不但是为了你自己好,也是为了他好……

      但是,为什么,我的心,却这么的痛……

      在远处的亭下,一个执箫的白衣人静静地看着廊下的这一幕,眸色深邃,满心的情愫,终究化作一声长叹,绝尘而归。

      贞明三年,八月十五
      泪流尽,月盈盈
      水空转,至黎明
      佳人未见,爆竹声声除旧岁
      日升日落日复日,春尽春来年复年

      贞明四年,十二月廿六
      还有四天,便又是新的一年,我推开窗,看窗外白雪皑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曾对我邪笑的人,那日离别的太阳金辉,连带他也披上了金甲,他所最多半年便可回来,不料,已经一年过半了。

      我用着貂裘,坐在小院中,静静地观赏难得一见的雪景,这秦淮一带,本是很少下雪的,更是少有下这么大雪的。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若不是地上有雪而发出了沙沙声,我可能都无法发现——无论这步伐的平率出现过多少遍,但是每一次我都无法察觉,他总是这么突兀的出现,突兀的出现在我的身后,突兀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阿娇,”桓明昭轻声的唤着我的名字,一如他以前的每一次见面。我转过首看他,映着漫天的白雪,他一袭白衣,似乎融入景中。

      “桓公子……阿娇见过桓公子。”撇开心底的悸动,我程式化的问候他。

      桓明昭眸色微闪,似是对我如此生疏的话语感到不满,但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轻轻的说:“十二月初,清狂动身回府。”

      十二月初,我在心中计算着,现在是冬天,从京城赶到秦淮,就算途中不停下休息,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也需要四十天左右,看来这个年,是定要一个人过了……我垂首,其实,一个人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我就是该一个人的,不是么。

      对于皇甫清狂,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心态呢,想让他回来,却又不想,不想看到他和公主站在一起是郎才女貌的样子,为人称赞,而我只能站在一旁,黯然神伤……
      果然,会嫉妒呢……可是……我……

      “阿娇,阿娇。”耳旁突然传来叫我的声音,回神之后才发现,桓明昭,他还在我的身旁。

      “你刚才恍神了啊,在想什么?”他问。

      我摇了摇头,叹息道:“桓公子,年三十府中腊梅将开,不置可否童公子一同踏雪赏梅?”
      桓明昭听后唇边的笑意更加温柔,却也带上了淡淡的怜惜,半晌,他说:“好。”
      看到这笑意,我恍惚觉得世界再次鲜明了,不再是薄薄的信笺上的寥寥数语,而是一个能陪伴我,能给我温暖的人……

      仿佛一切早已命中注定,邂逅相遇
      相互交织成为一张网,将毫无准备的我,包围。
      沉溺,神伤

      十二月三十,大年三十,年号也将从贞明四年,变至贞明五年。

      一瓶青梅酒,一壶女儿红,两只玉觞莹莹雅润,两道残影淡淡相映。

      我轻啜着杯中的青梅酒,思绪纷乱缠绕,尽情的吮吸着脑海中的清明,任这寂静疯长。

      桓明昭端着酒觞坐在我的对面。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我,实现紧随,却轻如风,渺如烟,不让我感到一丝的不安,又将我紧紧的包裹在其中。

      如此的体贴入微。

      不觉中,又想起他在这两年中给我的陪伴,虽是淡若水,却形影不可离,透过了我的身躯,直直渗入了生命。

      他,为什么这般……
      我不懂,也不想懂……
      他和他,着实无法比拟。

      一种似曾相识的心率涌动,莫名的熟悉——是了,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无法抗拒的心动了,伫立在月色下,身长如玉的翩翩君子,我恍然醒悟,接着,却是无尽的感伤。

      默然垂手,不经意的看见了桓明昭腰间别着的玉箫,忽然记起那个庙会,初见他的夜晚,他也是这么一身白衣,执箫而立,身影颀长,面沉如水,用那大开大合的招式将我救下……

      我轻声问道:“桓公子,可是会吹箫?”

      “会的。”桓明昭答到,伸手抽出了玉箫。

      我对他璀然一笑,解下厚重的裘衣,露出淡青色的外衫,道:“今夜景色甚美,就让阿娇为公子舞上一曲吧。”

      桓明昭点点头,将玉箫举至唇下。我缓步走出小亭,走进雪中,走入月色里。

      亭内亭外,两幅美景。

      箫声轻起,灵动而悠扬,婉转而惆怅,浅浅的,却融入了万般情愫,如月色相和,包容了我的身躯。

      我的脸颊被酒色渲染的微红,长袖轻舞,足尖巧点,似在雪上凌波而行。

      如此的美妙和谐,但是任谁都没有再前进一步,一者无力,一者心结,无论是谁,再往前一步都是过错。

      “经流年,梦回曲水边,看烟花绽出月圆,别亦难,怎奈良宵短,徒留,孤灯一盏……”我朱唇轻启,清浅的唱着,嗓音不服柔媚,请上了一层清寒,也罢,本是一首感怀风月之歌。

      “悠悠青山,指伤弦断,一生怅惘,为谁而弹。几番唏嘘,几世悲欢,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懵懂不知摘星事,直到流萤舞成眠,鸢尾花开何如旧颜,引弓落月酬离别潇潇故人心已绝,下个故事,回到,起点;懵懂不知摘星事,直到流萤舞成眠,鸢尾花开人不在,徒留痴心泪绵延,引弓落月酬离别潇潇故人心已绝,下个故事,回到,起点……”

      在竹箫声中,我恍然间成了洛水之上舞衣卷袖的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盖风松;裙裳飘飘,举手投足,风华绝代,美丽而净洁,神圣的美好。

      而我,又怎能比得上?

      不过是秦淮之地的歌女罢了,怎能比得上?我自嘲,不由的动作慢了下来,力不从心。

      桓明昭的箫声也停了下来,他的眸子里盛满了赞美,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怜爱,他问道:“阿娇,为什么不继续了?”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呢……桓公子。”

      桓明昭蹙眉,缓步走到我身边,轻轻的按住我的手腕,柔声说:“阿娇,叫我明昭。”

      我垂着头,恭敬的说:“阿娇不敢逾越,还是叫您公子好。”手下也轻轻的挣脱了去。

      桓明昭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复杂,寂静,在这时蔓延……

      就在此时,变化突生!

      几重黑影从院墙之后冲了进来,手中青刃散发着森森寒意,又是一批刺客!我拧眉,可是现在皇甫清狂不在,他们的目标又是谁?我微微侧目,会是桓明昭吗?

      桓明昭临危不乱,当下立刻举起玉箫护在我的身前,寒声问:“来者何人!”

      一个黑衣人嗤笑一声,说:“取你身后那小贱人性命之人!”

      我震惊,居然是为了杀我?我一个无名之辈,即便死去,又会对谁有影响呢?我不禁自嘲起来。

      “哦?”桓明昭眉目轻挑,“那还请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

      “哼,上!”随着黑衣人一声令下,身旁几人直冲桓明昭,而他却将手中的青刃瞄准了还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我。

      看着渐渐逼近的刀,我抿唇,即使我在怎么一无是处,我也不要这么坐以待毙!我提起裙摆,逃避刀锋。

      “呵呵,躲得倒是不错,也罢,本来就是一个媚俗的歌女罢了!”说完,又举刀刺来。

      我咬紧下唇,愤怒的盯着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不屑的语气,就是因为我的出身!?即便是歌女又如何,难道歌女就不是人了吗?就算你身份显赫,朝堂,朝堂不也和青楼一样污浊不堪吗!?任是谁,百年之后不都变成了一坏黄土,又有谁记得你是当年的王侯将相?我不信,我一辈子都要背负这种命运!

      我不认命,我命由我,不由你!

      想到这里,我更是拼命的躲闪。

      桓明昭听到一旁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心里甚是烦躁,阿娇不会武功,他的武功虽不是特别强但也不弱,而这几个刺客个个都是好手,几个人把他缠的分身乏术,阿娇那边,让他不由得心惊担忧。

      却不曾想,这一闪神,一个刺客的剑锋就撞上了他的玉箫,但听得一阵金玉相鸣,桓明昭的玉箫就被齐齐斩成了两段,连带他的手臂也被另提个人刺伤了。

      “嘁!”桓明昭见状索性抛开断箫,赤手飞身,直扑其中一个刺客,身形如鹤,急戾如鹰,一掌将黑衣人拍飞了去,顺手夺下了他的剑,却不防背后露出破绽,被另一人刺中,挑飞了刚到手的宝剑。

      桓明昭臂背接受重创,加之手无寸铁,仅再反抗几下,就被刺客逼到了角落,兀自捂着伤口喘息。

      “哼,如此不济!”领头的那个人说,剑指向我,说:“如何?还不乖乖引颈受死?”

      我不由得后退着,瞳孔里倒影着那个萎靡的身影。

      桓明昭头垂的极低,深深的呼吸,突然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冲向我面前的那个头领,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剑锋,血液从指缝中滴漏,他大喊:“阿娇,快跑!”

      “砰!”物体狠狠撞到墙上的声音在小院里回荡着。

      我的眼里只剩下浑身鲜血的桓明昭,那样的颜色是如此的刺目,鲜红色、暗红色、褐红色,满满的铺染在他的衣上,桓明昭目光涣散,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永远的紧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紧紧地握住衣角,若非如此,我真担心在下一秒我就会忍不住扑过去。

      桓明昭瞬了瞬目,艰难的转过头,被鲜血侵染过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没有声音,我看懂了他的唇形,他在说:“阿娇,快跑。”那样的凄凉,仿佛是折断双翼的鸿雁所做出的最后挣扎。

      “哧!”一抹银光,直直地没入他胸膛,刀剑破开皮肉的声音第一次显得这么震耳欲聋,我忽然期盼自己真的能成个聋子,瞎子,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若罔闻——可是我不能,我只有呆呆的看着桓明昭的头轻轻垂下,双眼慢慢闭上,而那一身的血液,缓缓地,缓缓的渗入泥土……

      “不!!!”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就这样闭上眼睛,你还没有告诉我,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心意,你怎呢能够就这样的离开啊!

      那个刺客用足踢了踢桓明昭已然没有知觉的身体,不屑道:“看吧,胆敢阻挡公主,便都是这个下场!吏部尚书又如何?还不是贱命一条,杀了他跟杀一条狗一样!”

      公主!又是那个公主!皇甫清狂,大公主,大公主……公主!!我不由的闷声笑出,笑容在爬满泪水的脸颊上越绽越大,心里某个原本破裂的地方再次筑起坚硬的外壳,可笑,真是可笑!!

      “明昭,明昭……”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能够触碰到明昭的脸颊,滑过他的嘴角,却被那粘稠的液体沾染了指尖,我对他笑着,尽最大努力笑得最美,但是,他却不愿真开眼来。

      “明昭,你醒醒,为什么不醒来呢……明昭,明昭,我都叫你明昭了,为什么你还不醒来看看呢?”我垂首在他的耳畔低喃,手掌握住了一处冰凉,生涩,寒冷的刺骨,我浅浅一笑,凑近他的耳旁,轻声说:“明昭,从今往后,除了你,我别无他求……”

      拔出,插入,我的胸口也绽开了朵朵血莲,妖艳的不切实际,喋出鲜血,低潮道:“明昭,你真的不适合穿红衣呢……”

      在一时抽离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有谁在大喊——
      “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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