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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经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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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0日-天气晴
今天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当我打开门,看见医生站在那里时,我几乎以为见到了鬼魂。他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得像纸,但确实活着。
就在这时,阿姨买菜回来了。在看见医生的瞬间,她手里的塑料袋砰然落地,土豆和西红柿滚了一地。她的脸上瞬间结上一层寒霜,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压抑和愤怒。
“你还敢来?”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医生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那里:“我必须来...我必须告诉她...”
阿姨猛地把我推进房间:“进去待着,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门在我面前砰地关上,但我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像是冰冷的刀片一样从门缝里钻进来。
“你已经害死了我女儿,现在还要来害她吗?”阿姨的声音在颤抖,“如果不是你当初...”
“如果不是我当初给她们做心理咨询,记录被泄露出去...”医生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但我只是想帮助她们...”
“帮助?你那个所谓的案例研究被发到网上,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是那种关系!那些恶毒的话,那些诅咒...”阿姨的声音哽咽了,“我女儿就是因为这个才...”
“我知道我有罪,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能睡着...”医生说,“但我必须让小雨想起来,这是小蝶最后的愿望...”
“想起来?想起来然后呢?让她再痛苦一次吗?让她记起自己是怎么被网暴的?记起那场'意外'的车祸?”阿姨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我女儿已经死了!墓碑都被人砸了!你还要让小雨也...”
接下去的话被一阵哽咽吞没。我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那些碎片开始拼凑起来——零散的记忆像玻璃碎片一样扎进脑海。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在阳光下回头对我笑;深夜里紧紧相握的手;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镜头,屏幕上恶毒的留言...
我的头突然剧痛起来,像是要裂开一样。
8月10日-天气晴
门外的争吵声像潮水一样拍打着我的耳膜,又骤然褪去,只剩下死寂和阿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然后是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远去——医生走了。
阿姨没有立刻开门。我听见她靠在门板上,呼吸沉重而艰难,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过了很久,门才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滚落一地的土豆和西红柿,眼神空洞。
“汤要糊了。”她最终只是哑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默默地蹲下去,一颗一颗地捡拾。她的背影佝偻着,承受着我看不见的巨大重量。
那一晚,我们沉默地吃着饭。汤的味道是苦的,咽下去的每一口都带着沉重的疑问和呼之欲出的恐慌。那些被门板隔断的话语,像毒蛇一样钻进我心里,开始疯狂地撕咬。
“那种关系”,
案例研究” ,
“网暴” ,
“诅咒”,
“那场‘意外’的车祸”
厉蝶。厉蝶。这个名字不再只是一个陌生的符号,它开始有了温度,有了重量,却伴随着尖锐的疼痛。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些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挣扎,想要浮现。
8月12日-天气阴
我开始失眠。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刺眼的远光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巨响,还有……一种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触感,和一种撕心裂肺却喊不出声的绝望。
白天,阿姨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保护欲。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不提医生,更不提厉蝶。她只是更细心地照顾我,仿佛我是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任何一点震动都会让我彻底瓦解。
她越是如此,我脑海里的风暴就越是汹涌。我需要知道。我必须知道。
8月15日-天气大雨
雨下得很大,砸在窗上,像是无数人在哭泣。阿姨睡着了,眉头紧锁,睡梦中也不安稳。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储藏室。角落里放着阿姨从医院带回来的我的那个旧箱子。我颤抖着打开它。最上面是我的衣服,下面是一些零碎的日用品。箱底,压着一个坚硬的、被一块深色绒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我的心跳如擂鼓。
掀开绒布,下面是一台旧笔记本电脑。是我出事前用的那台。
按下电源键,等待开机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屏幕亮了,要求输入密码。
我下意识地,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输入了一串数字和字母。
密码正确。桌面背景弹出来——是我和另一个女孩的合影。在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里,我从背后搂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们都笑得看不见眼睛。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右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盛满阳光的梨涡。
厉蝶。
心脏骤然紧缩,疼得我弯下腰,大口喘息。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洪流裹挟着巨大的悲伤和爱意,瞬间将我淹没。
我想起来了。全部。
那年夏天,大学社团联谊,她是隔壁美院的学生,安静地坐在角落画画,指尖沾着彩色的颜料。我递给她一杯冰橙汁,她抬头笑,那个梨涡让我愣了很久。
相爱是自然而然的事。一起泡图书馆,分享一副耳机听歌,在没人的教室里偷偷接吻。她的嘴唇很软,带着甜甜的果香。我们挤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规划未来,说要一起租个大点的房子,养一只猫,种很多花。世界那么大,但我们拥有彼此就足够了。
直到那天,我们都察觉出些许异样。心理医生的咨询室窗外,似乎总有镜头闪烁。我们开始收到匿名的恐吓信,社交账号下充斥污言秽语。有人把我们牵手逛街的照片,我们在咨询室里倾诉的压力和迷茫(被医生隐去姓名但保留了案例细节的记录),全都恶意拼接、扭曲,发到了网上。
“变态”、“恶心”、“心理有病”、“带坏风气”、“去死”……那些词汇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她的电话被打爆,她的画被人恶意涂鸦。我的实习单位委婉地让我“暂时休息”。我们不敢出门,拉紧窗帘,在黑夜里紧紧抱着对方,像两只在暴风雨中无处可逃的幼兽。
“小雨,我们会没事的,对吗?”她缩在我怀里,声音颤抖,但眼神还带着一丝倔强的光。
“会的,一定会的。”我吻着她的额头,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
那天,是我们决定暂时离开这座城市,想去南方一个小镇躲躲风头。车开到郊外那段僻静的山路,一辆黑色的车突然从后面猛冲上来,别我们的车。司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但那双眼睛里是疯狂的恶意。
一次,两次……我们的车被狠狠撞向护栏。
天旋地转。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在剧烈的撞击和疼痛中,我最后的感觉是厉蝶冰凉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然后用尽最后力气扑过来,护住了我的头。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世界安静下来。我听见她在我耳边,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忘了吧……好好……活……”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我再醒来时,就已经“忘记”了。忘记了她,忘记了我们的一切,忘记了那场蓄谋已久的谋杀。我的大脑为了保护我,选择性地封存了所有关于痛苦的记忆,连同我最爱的人,一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