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摩则

3、 chapter 03

　　那天从方沅的酒吧回来以后，成柠就有些不舒服，所以她第二天去了医院。
　　因为不能说话，所以在路上她把症状写在了备忘录里面给医生看，医生说她感冒有些严重，得在医院挂盐水。
　　但因为医院最近感冒的多，护士忙，得走来走去地照看病人。她又是个哑巴，一个人挂盐水的话，盐水没了叫不了护士，所以给她扎针的护士就拜托旁边的一个大婶帮忙看一下如果她的盐水没了，就叫一声，那大婶看着面善，乐呵呵就地答应了。
　　成柠很感激地用备忘录打了“谢谢”给大婶看。
　　大婶看了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她长得漂亮，弄得成柠十分不好意思。
　　冰冷的药水顺着血管流到身体里面的时候，成柠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是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帮她叫护士拿加热的东西过来，所以就只能挨着。
　　但是这难受的滋味终究比不过昨天看见方沅时的感觉，一想到这，她得心口就无比的痛苦。
　　明明……明明以前的方沅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的方沅会保护她，会对她笑，会抱着她温柔地说不要哭，会因为自己要转学了拿自己攒着的压岁钱给她买一大盒一大盒的糖，会和她约定以后一定会见面……怎么成柠找了她那么久，终于和她遇见，她就变成了这样呢？她就不愿意见她了呢？
　　成柠想不明白，反而有些委屈，委屈到鼻头一酸，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
　　但是她不能哭，在找到方沅之前她已经哭过好多次了，现在找到方沅了，她不能再伤心了。
　　想着成柠把眼泪憋了回去。
　　可是她这副样子被旁边的大婶看见了。
　　大婶是个热心肠的，一见小姑娘泪眼朦胧的，那个心疼，直接问：“小姑娘你是受什么委屈了吗？”
　　成柠揉了揉眼睛，缓缓地对大婶摇了摇头。
　　大婶知道自己没办法对别人的事情管太多，但是还是于心不忍，劝道：“小姑娘，你也别伤心，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看开点，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成柠点点头，又拿手机对大婶道了谢。
　　大婶对她说不用谢，然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似乎是心疼成柠。
　　这下可把成柠给整不会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大婶解释，不过大婶说的对，以后的路还长，她要看开点，虽然现在方沅不愿意见她，但是她可以等，她相信总有一天方沅会愿意和她说话的。
　　有了这点信念，成柠感觉自己接下来都不怎么难受了，只不过感冒还要时间修养，今天她估计不能再去酒吧找方沅了。
　　输完液以后，成柠跟大婶道了别，大婶虽然来的比她早，但是输液的瓶子比她大的多，所以走的比她晚。
　　成柠趁这个间隙买了点水果塞给了大婶，大婶推辞了好久，最后拗不过成柠就收下了。
　　从医院出来以后，成柠先是在路边买了份小馄饨，然后又打车回来家。
　　回到家以后，她母亲穆青给她打视频电话，知道她生病以后又气又急，恨不得马上坐飞机过来。
　　成柠打手语让她不要着急，自己已经输了液，现在感觉好多了。
　　穆青却还是有些生气，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成柠做手势回应：“妈妈，我可以再在这里待得久一点吗，我想和方沅姐姐说话。”
　　穆青皱了皱眉，“柠柠，你已经在那里待了快半年了，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
　　“妈妈，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方沅姐姐的，我想再待在这里，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你让我再待一个月好吗？”
　　穆青欲言又止，她知道成柠很喜欢方沅，在方沅走后的那几天，成柠不吃不喝就抱着那几盒糖哭，还一个劲地要找她的方沅姐姐。
　　最后穆青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骗她说，方沅姐姐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子，只要成柠听话，她就回来了。慢慢的成柠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偶尔会提及去找方沅的事情，都被穆青敷衍过去了，渐渐的，成柠很少提及方沅的事情了。
　　穆青一度以为她忘记了，哪曾想，成柠上大学以后一直在找方沅，去年大学毕业收到了方沅的消息，就直接跑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一找又是半年，就是中间春节的时候回家待了一个月，然后又马上飞回去了。
　　穆青就这么一个闺女，心里疼爱的要命，当初检查出来成柠语言中枢发育异常的时候，她感觉天都要塌了，为什么她那么可爱乖巧的女儿要经历这些，她简直恨不得用自己的声音去换，换成柠叫她一声“妈妈”。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们去了好多地方，换了好多医院，就是没有医治的方法，所以穆青就更疼爱她了，简直恨不得能够时刻守在成柠身边。
　　她原本计划着成柠毕业以后，直接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工作，反正成柠学的是美术。不管是安排进学校，还是进美术馆，穆青都有办法。
　　但是成柠过年一回来就跟她说，她找到方沅姐姐了，她当时用手语比划给她看的，手指翻飞的速度很快，有些穆青都看不懂，甚至成柠后面已经激动地又哭又笑了。
　　作为母亲，她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姑娘表露出这样的情绪，穆青当时内心简直五味杂陈，就答应她让她去了。结果到现在也没有音讯，她害怕成柠在那边受委屈，更何况她还调查出了一些关于方沅的事情。
　　“柠柠，你不要再等了好不好，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经不是你的方沅姐姐了，她有没有可能已经变了呢？柠柠，你回来好不好，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妈妈都会给你找最好的。”
　　成柠倔强地摇摇头，她知道妈妈很爱她，所以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在她们面前再提过方沅的事情，她想让她们放心，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自己出来找方沅，更是因为妈妈的前半生都把时间花在她身上了，她希望穆青也能得到自由。
　　所以成柠一字一顿地，坚定地比划着：“妈妈我爱方沅姐姐，就像你爱我一样，你总说我是你存在的意义，方沅姐姐她也是我存在的意义，我不管她变没变，我只想要在她身边就好。”
　　“柠柠！”穆青生气地拍了桌子，双眼已经发红了。
　　“你知不知道方沅她高中被退学了，因为她用笔把同班同学的手给戳穿了，然后她就再也没读书了，这么一个人值得你等吗？”
　　穆青说完一通话，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原本不想告诉成柠这些的，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成柠往火坑里面跳。更何况她还知道，方沅非常滥情，交过的女朋友数不胜数，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在柠柠身边呢，绝对不可以。
　　成柠看着手机屏幕里面的母亲，纯澈的眼睛流露出哀伤。
　　“妈妈，我知道。”
　　穆青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震惊：“你知道？”
　　成柠点点头，颤抖的手又一次比划着那句“我知道”，早在她打听到方沅在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穆青似乎有些疲惫，她一脱力往后倒着躺回身后的真皮椅子里面，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成柠嘴唇微颤，有些想哭，但是她咬了下唇，忍住了。
　　穆青起来似乎抹了一把眼泪，正色道：“柠柠其实你早就想清楚了，就算她变成这样，你也会等她是吗？”
　　成柠点点头，所有人都说方沅变了，可是再次遇到她的那一天，她感觉到事情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方沅并未改变，只是原来的那个她被藏了起来而已。但是她不知道事情的真正经过，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说起她这没由来的直觉。
　　“那她现在搭理你吗？”
　　成柠要举起的手停顿了一下。
　　穆青也不再追究这个，“那我给你定个时间吧，半个月，要是半个月以内，她还是不搭理你，柠柠，你就回来吧。”
　　成柠刚要争取，穆青便抬手止住了。
　　看着穆青乏力的样子，成柠知道这是穆青身为母亲最大的让步。
　　于是成柠只能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以后，她的馄饨已经被泡烂了，凝成小片的油花也漂在馄饨皮上面，看起来一片凄凉。
　　成柠搅动了一下，就把馄饨倒进了垃圾桶，然后就回到了卧室。
　　在衣柜里面，她翻出来了很久以前方沅送她的糖果盒子。
　　那盒子的图案非常的精美漂亮，就是放在现在也不过时，只不过时间久了上面印刷的兔子，松鼠的颜色掉了一些，有些看不出来样子了。
　　成柠抱着这个盒子，蹲在了地上。
　　里面的糖成柠舍不得吃，早就烂掉了，如果不丢到垃圾桶，那么这个盒子也会坏掉的。
　　丢掉里面五彩斑斓的糖果的那天成柠上完了一天的课，回到家，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跟她说，那个糖已经烂掉了，再这么放着外面的硬制纸盒子也会坏掉的。
　　当时成柠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让阿姨把盒子交给她，然后她一个人一言不发地抱着盒子回了房间。
　　那天的天气和现在一样，阴沉沉的，又冷又沉闷，压得成柠喘不过气来。
　　她把糖果丢掉了，好像被迫剜掉自己身上的血肉一样，她感觉到无比绝望的疼痛，那个时候她唯一一点希冀是长大后有一天，她终会找到方沅的。
　　可是现在她找到了，却怎么也靠近不了方沅了。
　　成柠剧烈地喘息着，房屋里面因为没灯光而显得昏暗，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最后砸在了鹅黄的大理石地板上。
　　此时，窗外挂起了一阵冷风，一个大街上没来得及清扫的白色塑料袋被刮起来飘到了成柠的窗边，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又被风刮到了更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