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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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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清携了柳芸径上马车,软雨若有深意道:“姐妹情深,欣好福气”。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叶玉清的大小姐脾气谁能摸透,只求她一路安分。
掀开车帘,尚未站稳,车夫已催马前行,毫无预料地跌坐在二人中间,一时间,四手相扶,瞥见她们会心而笑,我倒有丝不适。
我挑起窗帘静坐一旁,认真欣赏窗外风景,黄沙已渐渐被青草取代,放眼望去遍地牛羊。
“最近常做恶梦?”叶玉清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回头,轻挑眉头,等待下文。
“昨日你在马车睡着,眉头深锁,拳头紧握,十分痛苦,我……一直为你拭泪。”
将头转向窗外,这该怎么解释?这个梦,断断续续,看似不相干,偏偏只出现一个女子,挥之不去。
“你失去过什么?”
这次,我将视线停在那张娇俏容颜,看见眉宇间流露的担忧,心,一点点融化。
“沙漠中,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随狼群的出现而进入梦中,那一刻,她已熔入我灵魂,生生不灭,论文显才、吹萧怡情、舞剑交友,关于她的一切历历在幕,如亲身经历。而她使的正是这柄绝情剑,那场恶战毁灭了天地,也吞没了她,耀眼红光过后,只剩它静静躺在黄沙中。”
叶玉清的目光逐渐明亮“你能看清她?她像谁?”
“这…”,我坐立不安,低头抚摸绝情剑。许久,从沉默中抬头,对柳芸的关怀报以微笑,却见叶玉清安然闭目,呐呐道:“她像你,正是你白衣飘逸的身姿让我产生错觉,才会不由自主的踏上擂台,才会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微睁美眸,平静道:“她,更像谁?”
我看了她一眼,茫然摇头。
“你童年是怎么度过的?”
我反问道:“你究竟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
她柔柔一笑道:“幽冥居被传为人间地狱,我想知道幼年的你们是怎么忍受,又经历了怎样的非人折磨,我想,芸一定也很好奇”,说完,推了柳芸一把。
“自有记忆以来,便在幽冥居度过,每日接受磨练,每月比武挑战,胜者,继续修炼,等待更残酷的比试,败者,即使侥幸逃得一死,也与废人无异,幽冥居是不会收留废物的。”
我平静诉说,柳芸呈现伤痛之色,而叶玉清,眼露杀机。
我握紧她二人道:“都过去了,我们不是在一起吗?”
叶玉清反握我,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进京后,随我见一位朋友”。
马车快速驶过京城繁华街道,停在一座庄严深宅前,紧闭的朱红大门带着一股浑然正气,宽阔牌匾高悬檐下,“尚书府”三个镶金大字散发淡淡光芒。
“终于到家了”,软雨靠在破云怀中懒懒道。
“还是家好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破云温柔逗她。
我握着柳芸,她的家早被我毁了,心里沉甸甸的,背负了太多罪孽,她安慰似的扬起一丝笑意。
片刻,一名威严老者匆匆迎出,见了软雨目光顿时变得慈祥,软雨撇了夫婿投入老者怀抱。老人怜爱地抚着软雨道:“傻孩子,皇上为你挑了这么好的夫婿,偏偏不珍惜,三天两头往外跑,亏得漠儿性子温和,若换了别人,恐怕早把你休了”。
软雨从父亲怀中抬头,抹去眼泪看着破云道:“她敢?我先把她休了!”
“你这丫头,真被漠儿惯坏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软雨嘻嘻一笑,对我道:“这是家父,走了一路都累了,先进屋吧”。
“各位既然是雨儿与漠儿的朋友,就把这当作自己家,千万别客气,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上官烈呵呵笑道。
软雨不依,随父亲离开,没多久,进来一名清秀书童与破云低语几句,二人匆匆离开,尚书府大堂内只剩三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环视整个大堂,空荡荡的,有种落寞的感觉,两边桌椅井然有序,衬出上官烈军人身份。不多时,下人端来三杯云雾缭绕的龙井,片片新茶浮于水面,清幽自在。
“软雨姐姐竟是尚书千金,幽冥居真是卧虎藏龙”,柳芸感叹道。
叶玉清放下茶杯道:“何止尚书千金,还是尚书夫人呢,你没听上官大人唤破云为漠儿吗?”
“漠儿?你是说破云便是刑部尚书云大人?这怎么可能,堂堂朝廷二品大员怎么可能是个女子?”柳芸不信摇头,并以眼神询问我。
叶玉清劝阻道:“你问她也是白问,她什么都不知道,幽冥居从不问出身,更不得过问,只要有能力谁都可以入”。
我纠正道:“那也得经冥王同意”。
“如果我想入幽冥居,冥王会同意吗?”半响,柳芸突然问道。
我一惊,一滴茶水滴落在衣襟,把杯放在桌上,细细打量眼前女子,似在期待满意解释。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杀手一行却是一条不归路,踏上了,便无法回头,这一生,我别无选择,若有来生,只想当个平凡女子,所以,我决不允许柳芸走上错路。
叶玉清扑哧一笑道:“幽冥居已经不存在了,你入哪?”
我蓦然觉醒,幽冥居已被正义联盟瓦解,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场“正邪之战”,但我仍能感受当日气氛。天使身受重伤,焰使下落不明,还有颜,那个一直温柔相待的男子,那个陪我走过黑暗的男子。那一战,甚至惊动了行踪飘忽的四法齐聚西北小镇,那一战,是劫,是整个中原武林的浩劫。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干脆改名叫江湖百晓女得了”,柳芸拉过叶玉清缩在一旁请教。
“百晓女?亏你想得出,真难听”,叶玉清撅嘴道。
“呵呵,随便说的嘛,叶姑娘貌若天仙,无论谁娶了都会深藏家中,傻子才会放你出来做什么百晓女”。
我无意偷听二人闲谈,信步来到前庭,盛夏时节,空中弥漫燥热,闷闷的,压得人心情烦躁。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沉思,破云领着两名绝艳女子从院间转出,匆匆而行,送至府外,回来时露出舒心笑意。
“欣,怎么站外面,真是怠慢了”,嘴上如此说,却无半分愧意。
我笑着说:“刚回来就惹桃花,小心软雨又跑”。
“谁这么大胆,漠,是你吗?”软雨清丽的声音从花间传来,眼角含笑。
破云忙安抚娇妻道:“别听欣瞎说,她嫉妒我们,想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软雨朝她一笑,这一笑,如清风拂过,对我道:“父亲设宴为我们洗尘,晚上回府再梳洗吧”。
“回府?”我迷惑道,这不是尚书府吗?
“彼尚书府非此尚书府”,软雨笑着解释,与破云跨入前堂。
马车在一僻静的大宅前停下,依旧是尚书府,此府确实不同与彼府,同样是御赐牌匾,同样是镶金大字,与兵部的刚强不同,刚毅中充满柔和,飘着淡雅。
连日奔波劳累,没有过多言语,在下人带领下我们进入浣溪纱,院如其名,流淌着静静的溪水,弥漫着薄薄的云雾,似纱非纱,飘渺优雅。
“云漠向以温和正直为百姓喜爱,破云油腔滑调哄逗软雨,少女时代的云烟又是个冰冷性子,而她们三人却是同一人,这个女子的经历一定精彩绝伦”,叶玉清见了眼前画面不禁感叹破云一生。
“无论是云烟、云漠抑或破云,都是令人尊敬的女子,以女子之身独占鳌头,终日周旋于男子之间而不被识破,皇上赐婚,假戏真做成就美满姻缘,幽冥居内破云护法无人不知,这一切,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办到,她在为人处事方面亦拿捏到位,朝堂上无人不服,否则,如何能在短短半年之内由翰林编修升到二品刑部”。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说完,我们相视而笑。
一弯冷月斜挂天空,撇下一地清辉。
良久,我问道:“你又是怎样一个女子?”很轻,淡淡的,随风飘远。
“你说什么?”柳芸离我较近,柔声问道。
“天色不早了,你们还不想歇息吗?我可累了”,我含糊笑道。
“光顾着说话,现在才发觉,我先进房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柳芸揉揉胳膊,笑着离去。
目送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下一阵空虚,我与她,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我们,会是什么结局?
“怎么,不舍了?”叶玉清把我紧紧圈住,将头埋在后背,面对这突来的亲密,我有丝慌乱,自从她与柳芸成为朋友,我们之间便再没有如此亲密举动,我僵在原地,任她搂着,心底是渴望这种亲昵的。
“如果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她喃喃道。
冷风吹过,后背起了寒意,伸手轻轻一摸,衣已湿了一片,身后传来均匀呼吸声,我苦笑,每次都是这种情况。轻轻撬开她紧扣双臂,抱起轻盈身躯,轻柔放入芙蓉帐内,抚过如水肌肤,低下头,温柔印记留在额上。
退出房间,迎面对上柳芸,她伏在我怀中,没有言语,此时无声胜有声。
“欣,明天陪我出去走走,就我们俩,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轻搂她道:“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明天陪你逛京城的市集,你一定会喜欢的,好了,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喜欢”。
我轻捏她脸蛋笑道:“小丫头嘴巴越来越甜了”。
她嘻嘻一笑,躲进我怀里道:“抱我”。
我们十指相扣,漫步于繁华街头,路边小贩阵阵叫唤此起彼伏吸引一对对小情人伫足挑赏,柳芸玩心大起,拉着我要捏泥人。我笑着任她胡闹,不一会,老板已捏出两个小泥人,一男一女,男的俊雅飘逸,女的清秀可人,站在一块,如金童玉女。
“好香啊,欣,我饿了”,柳芸无辜可怜的望着我。
我宠溺一笑道:“小谗猫,就知道吃”。
“放开我…”,远远传来妇人啼哭声,周围人指指点点,同情惋惜,却无人出手相救。
“哈哈,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的,让本大爷看上是你的福气,还不乖乖跟大爷回家做五夫人”,男子满脸肥肉,双手不规矩的触摸女子白皙脸蛋。
女子眼见躲不过,透出赴死的决绝。
“放开她”,一声厉喝从人群中传来。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管大爷闲事”,肥肉男子怒视人群,众人纷纷低头。
一名绝美女子分开众人,走到肥肉男子面前道:“是我”。
肥肉男子见了由怒转喜,一双色眼上下打转道:“小美人吃醋了,行,只要小美人肯跟哥哥走,叫哥哥做什么都行”。
女子微微一笑,道:“那得问问我哥哥”,转身向后喊“哥,有人想带走你妹妹,你说怎么样?”
“哦?谁怎么大胆敢要你?”一个懒散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后传来,一位俊美公子手携一美貌女子站在妹妹身边。
“是她们?”我惊讶低呼。
“你认识她们?欣认识的都不是一般人”,柳芸俯耳笑道。
男子笑道:“我这妹子刁钻得很,你怕是要不起”。
肥肉男子哪见过这等美女,一时怔在原地,半天,流了一地口水。
女子皱眉道:“就你这德行,教训你都嫌脏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点了肥肉男子穴道,与兄长离去。
我与柳芸尾随而去,一直没有焰使行踪,原来她却身在京城,而那对兄妹,却是昨日在尚书府见过的两位绝丽女子。
“跟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欣”,焰使停下脚步背对我道。
“是你?”女子惊道。
“你认识她?”男装打扮的女子微皱俊眉。
“昨天在尚书府遇见过呀,你不知道吗?”女子反问,继而了然笑道,“是了,姐姐一心牵挂雾儿姐姐,哪会注意其他男子?”
焰使温柔一笑道:“好久不见了,欣”。
“原来你在京城,大伙都很担心”,我淡淡道,虽然改变了习性,对着老朋友仍习惯冷漠,淡然并不代表不关心。
“没什么,当初突围,幸亏颜舍身相救,否则,我已成一堆白骨”,焰使温柔笑道。
“颜,他还好吗?”艰难问道。
沉默,她没有回答,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饶有兴致的打量柳芸。我的心忽上忽下,难道颜…
“他死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打断了我的猜测。
越过焰使,我见到那个俊美男子,正温柔地望着我,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道优美弧度。瞬间,剑气充盈,柳芸眼中的恨意凝结了空气,冻结了丝丝凉风。
柳芸快速移动身形,招招攻向要害,颜左闪右躲,并无还手之意,他是顾及我的感受,三年前,我决意放走柳芸,三年后的今天,他不可能伤害柳芸,尤其是当着我的面。可我无力阻止,这一战,我与柳芸尚不能避免,又有什么资格劝解?
焰使问道:“你朋友怎么了,见了颜如此拼命”。
我一笑,已有了主意,对焰使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知焰使可否出手劝阻?”
焰使看着男装女子,眼中有丝狡洁,女子淡漠摇头,把焰使交到妹妹手中道:“看紧她”,身子腾空而起,一个优美的翻身夹在颜与柳芸中间,接过柳芸拆了数招,而柳芸攻势也已缓和。
停止打斗,女子从妹妹手中搂过焰使,柳芸站在原地,狠狠瞪着颜。颜依旧温和,脸色更加苍白,淡淡道:“想报仇先练好武功”。
柳芸咬住下唇,环视众人,对我道:“我先回府了,你们慢慢聊”,说完,不等我回应,已施展轻功匆匆离去。
紧张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我扶住颜问道:“好端端的干嘛咒自己死了?”
话中含嗔,嗔中带笑,颜看着我半响方道:“颜是死了,你面前是一个重生的颜,不再是冥王义子,不再是杀手神话,更不是行尸走肉,这些年已经足够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在正义联盟攻入幽冥居那刻,我与冥王,与过去,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你还放不下吗?”
我惊道:“是你出卖幽冥居?冥王不会放过你,三使、四法也会找上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值吗?”
“出卖幽冥居的不是颜,而是冥王”,焰使惨淡道。
“义父?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舍得毁了一生心血?”
“正因为没人怀疑冥王,他才想出釜底抽薪之计挑拨我们互相残杀,他早已与丞相勾结”,焰使冷冷道,眼中透出忧伤。
颜握了我的手怜惜道:“幽冥居创建之始确实本着除强扶弱、劫富济贫的宗旨,只是后来冥王性情大变,幽冥居成了孙丞相铲除异己的工具。在外人眼中,幽冥居杀孽深重,然刑部卷宗记载幽冥居所杀之人皆为奸恶之徒,而近几年清官良吏屡屡死于非命,江湖传言乃冷阎王所为,其实,那些人是冥王派我杀的,江湖上谁人不知杀手神话颜心高气傲,不屑干此勾当,冥王正是利用人心将罪名推到冷阎王身上。直到云漠接任刑部,发现被害人均曾上书直谏,弹劾宰相,于是同软雨混入幽冥居,冥王爱才,在不知道她们身份的情况下便欣然封她二人为护法,毕竟没人会怀疑堂堂刑部尚书实乃女儿之身……”
颜脸色更为苍白,呼吸渐重,整个人靠在我身上,示意焰使代他继续下文。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软雨身上玉佩,认出那是皇上亲赐云漠与上官雨新婚贺礼,那时我们仍不知道她们真实身份,只猜测必与云漠有关,于是将计就计,她们接到的任务全是儆恶除奸。可惜,云漠狡猾胜过狐狸,总能嗅到蛛丝马迹,逼得冥王连下杀手,只是谁也没想到枫叶居士将一身内力倾囊传予上官雨,冥王只能实行苦肉计,毁了幽冥居。”
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我只希望颜早日康复,心中默念。
当初,我嫉妒雪有一个值得用生命护卫的师父,他们师徒间流露的纯真感情是无法代替的,我叹上天不公。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感情是相互的,只有双方毫无保留的付出才是真正的感情,我对义父无情,怎能奢求他对我存在父女之情?
幽冥居毁了,我没有伤心,义父下落不明,我不会焦急,心底甚至冒出幸灾乐祸的快感,那么,我与颜一样,彻底摆脱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