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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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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嫣一时无言。
他又低声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错了,殿下。”
挂在屋外檐角下的风铎突然丁零丁零地响了两声,清脆细微地传入屋内。
李嫣静静地望向他眼底,刹那间,一时分不清这沉快的心跳究竟因何而起。
猝不及防的响动声,还是这双隐忍内敛,沉沉柔柔间又带着几分破碎的眉眼?
李嫣缓缓转过了身子,不去看他的脸,垂目道:“新制必须尽快落地,王明川的案子你暂且不要插手。”
身旁一片沉默。
她侧目看向裴衍,只见他眉间静肃,也没说好或者不好,凝神看了她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手里还握着那根银匙,但眼前的酥山已经全然融化,再吃不得了。李嫣破天荒地发自真心地问了一句:“饿不饿?”
裴衍摇了摇头:“不饿。”
“不饿就先回去吧。”
“……”
*
不过数日,朝中支持新制之人虽说越来越多,但以郭甫云为首的几大世家仍然据理力争,主导着大半个朝堂反对新制。一时半会,两方势力尚分不出个胜负,不过此事在民间已然传开,茶楼酒肆、书院陋巷,无数翘首以盼的读书人热血沸腾,自发联名上书支持新制。
这下郭甫云哪里坐得住,一下朝就往公主府递了拜帖。
飞虹连廊内,柱间挂着半透的素白帷幔,风一吹就轻轻摇晃,李嫣让人在此处摆了棋盘,独自一人下起了棋。
郭甫云坐在她对面,看着棋盘上奇特的布局,不禁发问:“殿下这棋法好像有些特别,不知师从何人?”
“一个朋友。”李嫣轻淡地笑道,“这叫五子棋,规矩极简,不拘起始,不论手数,只要五子相连成一线,即为胜者。”
郭甫云从没听说过这个棋法,只道:“听这意思,倒像是个易学的玩法。”
“易学难精,孩童之间的游戏罢了。”李嫣饶有兴致钻研着棋盘,眼皮都没抬一下,“宰相大人要不要试试?”
郭甫云哪有心情玩这个,推说道:“老臣对棋道不甚擅长。”
李嫣笑了笑,没再搭话。
见她兴致颇盛没有停下的意思,郭甫云又问道:“陛下要增设寒门生员,殿下可知晓此事?”
李嫣很是坦诚地点了点头:“本宫听说这是父皇有意让王大人将功折罪,用推行新制来换取他儿子的性命?”
“不错。”郭甫云神色凝重道,“本以为陛下最多增设几个名额罢了,没想到竟狮子大开口,要世家和寒门生员五五开,弘文馆的名师大儒皆是我世家一代一代悉心培养出来的人才,馆藏经典亦是我世家历经百年,呕心沥血积累下来的珍宝,岂能如此轻易让那些泥腿子分了去?”
李嫣抬眸扫了他一眼,悠悠道:“父皇要增设生员也不是头一回了,此前你们世家是如何阻拦,这次照做不就行了,何必如此紧张?”
郭甫云道:“王霖膝下就这一个儿子,此番算是被陛下拿捏住了命脉,不惜背弃世家的利益,为推行新制四处奔走,眼下虽说反对者居多,但就怕陛下一意孤行,真下了诏令,届时弘文馆这口子一开,影响的可是我大玄百年根基。”
影响大玄百年根基?
我看是影响你郭家的百年根基吧。
李嫣不以为然道:“这是朝堂上的事,你告诉本宫又有何用?”
郭甫云眉头一皱,思量道:“殿下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此事若殿下能帮忙转圜一二,老臣感激不尽。”
“转圜一二?”李嫣脸色骤冷,“宰相大人说得轻巧,且不说后宫不能干政,谁不知道父皇此番推行新制势在必行,你让本宫这个节骨眼上去劝?莫说朝中那些支持新制的,光皇宫外面那群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本宫淹死,这种苦差事,你还是让你那宝贝外孙去干吧。”
这不提李显还好,一提起李显,郭甫云心里头那口气越发堵得慌:“太子初入朝,凡事都顺着陛下的意思,此番推行新制,他亦不会站在老臣这边。”
李嫣慢悠悠将棋子丢入棋篓,轻叹道:“说到底还是你们管不住自己人,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宰相大人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
郭甫云不信她会没有办法,遂道:“事关重大,只要公主殿下能助老夫度过此难关,有任何条件尽管开口。”
李嫣问道:“任何条件?”
郭甫云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不错。”
李嫣沉默了片刻,好像真的在帮他思索对策似的,随后才缓缓开口道:“父皇增设寒门学额,此事固然不可忤逆,不过……人数上尚可再商讨一二。”
言外之意,可以将寒门生员的数量再压一压。
郭甫云想了想,于世家而言,同意增设寒门生员并非全然不可行,只不过比例必须远远小于世家生员,才能保证他们始终掌握着主动权,而且这样一来,既不算阻挠陛下的新制,也可堵住天下文人的悠悠之口。眼下新制推行之风愈演愈烈,若他主动向陛下上奏压减人数,只怕会让陛下看出世家有退怯之心,适得其反。
所以,由李嫣代为周旋此事,再合适不过。只是她甘冒奇险助世家一臂之力,所图绝非寻常。
思及此处,郭甫云不免心生警惕,问道:“那殿下的条件是?”
李嫣直言道:“本宫要八年前兵部和刑部内,所有关于定远侯一案的卷宗。”
果然是为了旧案!
郭甫云心底蓦地一沉,双眸微微眯了眯:“殿下这条件未免太过苛刻。”
李嫣笑了笑:“对旁人来说或许难办了些,可于宰相大人而言,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这么点要求和世族未来百年的兴衰比起来,不算什么吧?”
郭甫云沉默了片刻。
掌事女史前来向李嫣禀报:“殿下,兰雅阁的掌柜送东西来了。”
李嫣微微颔首,再看向郭甫云时,只听他道:“三日后,老臣会将殿下要的东西双手奉上,陛下那边,还望殿下说到做到。”
李嫣微微一笑,应道:“那是自然。”
郭甫云起身朝她揖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
午后暑气正盛,好在公主府庭前植了数株高大的合欢树,正值花期,烟霞似的绯红覆了满院,荫凉一片,又有一脉活水从廊底穿过,水声潺潺里,连风都沾着水汽的沁凉。
苏晓刚陪李嫣用完午膳,四仰八叉地躺在临窗的凉榻上,昏昏欲睡。
李嫣坐在一旁的书案前,手里闲闲地摇着团扇,正翻看着她带来的账册。
兰雅阁名头清贵,卖的东西也是寻常难以得见的脂粉香露,这几年在京城算是独树一帜,进项自然是极可观的,白银如水,淌入账册里都是沉甸甸的数目。
放在从前无权无势时,这次进项堪称救命稻草,可堪大用。但如今她已是御赐府邸、食邑千户的公主,库房里堆着的贡缎奇珍,这点银钱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一笔。
细腻的桑皮纸页上,墨迹清晰工整,出入款项井井有条,未有错漏,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做账之人是个聪明可靠的。
苏晓闭着眼睛懒懒地问了一句:“从前你也不管这些,今日怎的想起让我带账册来了?”
李嫣眼随手动,又翻过一页:“这账册谁做的?”
“九娘。”
李嫣抬头想了一想:“那个出身商贾之家,跟着你一块住的孤女?”
“是她。”苏晓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那片精工彩绘的平棊,纠正道,“其实她也不算孤女,头顶上还有三个哥哥,原本他们家是在苏城做珠宝生意的,家境殷实,七岁时父母故去,几个姐姐各自嫁了人,哥哥们各自争了些家产后,没人愿意平白养着她,索性在她刚满十二岁的年纪,就早早给她张罗了一桩婚事……”
说到这里,苏晓气得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十二岁!老娘十二岁的时候,凡见到二十来岁的男人都得叫声叔叔,她哥哥倒好,直接把她许给了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吓得小姑娘连夜收拾行李跑了……”
她一把抓了块软垫过来,歪着身子又躺了下去:“得亏她聪明,还知道要跑,不然这辈子算是填粪坑里了。”
李嫣静静听完,只道:“是个有主见的。”
她将账册合了起来,往边上一搁,转过身来看着苏晓:“我在考虑将铺子收起来。”
苏晓双眼倏地一睁,又坐了起来:“为什么?”
“你不是说这制香调脂的功夫,实在磨人。偏又寻不着趁手的人帮衬,自己一个人干累得慌吗?”
李嫣的手里轻轻摇着团扇,鬓边碎发徐徐颤动,“我这里刚好有一份差事,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清闲省力,每月休沐六日,年俸也不比兰雅阁的年利低,就看你感不感兴趣?”
苏晓一听休沐二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带编制吗?”
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了当朝公主做靠山,终于要吃上铁饭碗,走上人生巅峰了吗?
李嫣稍一反应,理解了她的意思后才含笑点了点头:“算是吧。”
“什么职位?”苏晓鞋也顾不上穿了,径直跑到她面前坐了下来,“什么时候上班?”
以李嫣如今的地位,以她们之间的交情,那肯定是个肥差!
李嫣顿了一顿道:“暂且保密。”
“啧!”
跟你们这些爱卖关子的古代人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