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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你还在看史书。”老人坐在窗台边上笼着袖子远眺山中迟来的春景,闪光的细微尘埃在他雪白的头发上飞舞着。他是陈述而不是询问着学生的进度,自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从那一方小窗外移开过。

      “学生拜先生为师,学的是经纬天地的学问,史书策论自然比那些酸腐书生念的经书诗赋更有用些。”

      “这样也好。”老人寡淡应了一句,“当年风炎皇帝若是政事经略上能比得上他的武功,最后即便北伐不成,也不至于是那样结局。只不过说到他血液中和蔷薇皇帝一般燃烧着的奋武图强的薪火,当今那些端踞在朝堂之上锦绣堆中养成的君臣们是绝比不上的。”

      “绵羊和狐狸不可能理解狮子的抱负……应该是这样的吧。”年少的学生喃喃自语,而他的老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又陷入了冥想之中。

      北离三年,天启

      竹丝笤帚在地上沙沙响着,小厮一面打扫一面往前方地上撒着清水以防尘土飞扬。他偷眼瞄了瞄端坐在一边的老人,老人低着头,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中不知是在冥想还是熟睡。“大人,楚大人?差不多可以掌灯了吗?”老人仍然静默不语,小厮大着胆子凑到近前看了看,老人没有气息起伏的身体已经僵硬多时了。

      “果然是多事之秋啊。”倚着御花园水榭美人靠的年轻人卸去发冠随意挽了及肩黑发,身着白衣肩披狐裘捧着手炉神色惫懒,如同天启任何一个公卿府邸里刚下了酒宴的公子哥儿,只有狭长眼眸中偶尔锐利精明的波光一闪,才让人知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请陛下恕草民无礼,现今辅助您登基的二位耆老中楚道石已经死了,国库捉襟见肘,您现在坐的这位置,可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稳当。助您起事登基的多是少年军官,李将军还是个孩子,苏将军叶将军年岁稍长懂得些官场进退,但这点手腕和宗祠里那些老人斗远远不够。至于正处于是非之中的姬将军,空有一腔勇武之血……东陆的朝堂上可不比稷宫校场的比武台啊。我们江家能这般大手笔支撑您一时,但不能一直撑到您数十年后龙驭宾天的时候那。”年轻人缓缓转着拇指上玛瑙扳指,含笑看小桌对面年轻的皇帝听到自身和好友的困境一瞬间气闷的表情。名为江棣的青年这样的仪态应对,在御前本来是极其僭越悖逆的,但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哪怕这个宛州江氏家主此刻坐在他的龙椅上数金铢,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追究了。

      “当初一心想着成为皇帝便可以任随心意如何如何,现在回头想去,恨不得一巴掌打醒那个懵懂小子。现在这皇帝的位置,一半靠着从前的兄弟和老爷子的遗诏,一半便是你江棣手里的金铢垫起来的。”白清羽席地而坐,垫的正是方才披着去御史台的貂裘。

      “姬惟诚的案件太过扑朔迷离,现在姬扬又杀了萧中行,整个局面更是乱上加乱,这几宗案子背后的人出手便是为了一举把朕扳倒。现在也亏得姬家出头,金吾卫又一径搅浑水,还不至于无法收拾。只是如果再没有人助朕力挽狂澜——”少年皇帝的嘴角也挂上了苦笑,将手中精巧不过半掌高的酒爵往芙蓉石地面一掷,金石相交间酒水淋淋漓漓泼了一地、“朕就要如它一般了。”

      “大人,楚大人过世了您也要走了么?”抱着一大摞誊好的文书小侍从眨眨一双大眼睛,眼珠随着公山虚收拾笔墨的动作滴溜溜转来转去。“什么叫您也要走了,长这么大也不知道忌讳。”将最后的卷宗放进大橱关上橱门,公山虚携了桌上锁钥和几枚银毫子塞进小侍从手里。“楚大人宅子的钥匙在这里你好好收着,如果宫里来人便交上去他们自然安排你的去处,剩下这点零钱给你买糖吃。”

      “大人,哎大人!”小侍从捧了满手的东西急匆匆追出门去,连布鞋在门槛上磕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您又是要去哪里啊?万一有其他大人来问我怎么回话呀?”“不必回话了。”公山虚此时正离了小院所在的曲塘小岛背水而立衣,湖水早已冰结,薄冰里冻着数枝残荷,夜风吹来枯干茎杆瑟瑟颤抖不已。“不出半月,这帝都天启东陆诸国,还会有哪一人不知我公山虚!”

      年轻皇帝睁开了眼睛,自习武以来他惯于浅眠,这时只听得有足音自廊下一路前行至门外,内侍宫人,值守侍卫,甚至廊下笼内悬着的雀鸟竟无一丝动静,只有檐下风马为北风所催,清响不绝。

      白清羽翻身下床,随手扯了外袍披在身上奔至殿前。寝宫内除了卧房地面设有毡毯,前殿一色冷硬金砖铺就,冬日夜半赤足踩上去寒气一直从脚心透上顶门冻得太阳穴丝丝抽痛,而皇帝仿佛毫无所觉,心里一点念头如细微火光倏忽燃起,令白清羽整个人从胸腔中开始漫起暖意来。他径直穿过空无一人的殿堂一把拉开门扉,门外星子稀疏月洒银辉,夜风长驱直入,将白清羽披在身上的衣衫吹鼓飘摇,广袖高扬仿佛飞鸟振翅。

      温文青年立于门外唇角含笑,褐色双目直视帝王。三年不见,白清羽抽高了个头,眉目由少年雌雄莫辩的俊美转为青年的英气飞扬。那一双灰眸中神色由警惕到惊诧,继而满溢欢喜,神光摇曳胜似满院月华泄地,直令人心笙荡漾。

      公山虚走上前去,握住将要滑落在地的衣物领口,帮白清羽重新披在肩头。“先生为何夤夜前来?”“随君左右,为君解忧。”他微笑着回答。

      北离三年年末,公山虚在结束了为期三年的禁闭后出山,受封兰台令,重归天启政局。不久之后,通过其出台的《十一宗税法》以其大胆严苛震动东陆。

      近者金戈日炽,戎事隳突,烽燧连举于边,驿驰不绝于途。朝野上下,交相议论,虽野老小吏,无不传言:强寇倨侧,将有事于北疆矣!朕以不德,方登大宝,恭承天命,荷义于民,宁见黎庶横罹倒悬、闾阎竟逢倾颓而安坐乎?

      然兵者大事,未可轻出,岂不闻“十万之众,动以盈库”邪?盖旅中一日之销,所费不赀,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朕闻先王制法,必於全慎,临敌交刃,贰以周备。特谕传诸郡县,清验地亩图册,细勘田薄丁本,无使有遗漏逋逃者,迩后行什一宗税,除田赋岁贡,另置什一之捐,缴库入簿,谓之“宗税”,聚少积多,克绍成屯,俟衅鼓北渡之时,以输养大众。私者虽稍侵,不废大义。倘天下公利而莫或兴之,国必倾陵,虽一廪之实,不能济也。

      —————————《十一宗税法》

      背后突然有重量欺上来,公山虚手一抖,一时提笔不及,还是在纸张上留下了一点墨迹。“陛下您该庆幸这污损的不是公文奏折,否则微臣除了领下私臣理政的僭越罪名以外,又要被御史弹劾不顾官仪国体了。”公山虚拍开一身甲胄的白清羽搭在肩上的手,将那张纸揉作一团只有叹气。

      “管那些御史聒噪作甚?说到官仪国体公山你的字就算墨水弄脏污了比我写的入眼,我也写不来那些文绉绉的东西。”白清羽扯过身边一张椅子坐下一脸满不在乎。“征翊、邡的王师再过一个时辰开拔,天启城内就有劳先生坐镇了。”

      “这两国国主不过是些有身份的富家翁,平白受人撺掇当了出头椽子。要不是老狐狸们出这一着危及陛下皇位实在恶毒,也不至于要落到让您御驾亲征白氏骨肉相残的地步。”公山虚声音清朗平缓,末了却忽地有些上扬,言语中蕴藉着张狂恶劣的笑意。“不过我公山虚虽不常出手害人性命,握在手中的人命却无一不是攸关大局机窍。以唇舌谋划为剑砍几颗尊贵人头,更是说不出的畅快!”

      “朕自然知道这一役关系重大。不过这次先生安排狮牙铁驷精锐尽出,面对这等华丽的阵仗,那两个老头估计死也瞑目了。”白清羽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公山虚背后,握着他肩膀。这一日公山虚正值沐休,来帝王书房协助处理政务便未着官服,一身雪青袍服仿了前朝样式不施祛口,宽衫大袖间小臂锁骨隐约可见,褒衣博带更显得体格修长仪态雍容。白清羽弯腰凑近公山虚耳边低声笑道。“这一去可要先向先生要个彩头振奋士气。先前都是先生指点江山,这次可否让朕攻城略地?”公山虚自眼角瞥他一眼,侧身回握白清羽手指,嘴角已是浮起笑影“那微臣便恭祝陛下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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