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书》卷子

8、第 8 章

　　事实正如公山虚先前所料想的一样，对翊、邡的讨伐并不费白清羽手下这支以北伐蛮族为最终目标的军队多大力气。北离三年十二月十九，战争在一日内尘埃落定，两国国公身死，国土并入王域。

　　“恭喜陛下旗开得胜。”年轻的淳国公敖庭慎接过传令兵递来的战报呈给皇帝，白清羽展开战报一览之下扬起飞长眉眼，声音已不自觉带上些得色。“金吾卫都尉，先锋营统领李凌心于阵前击杀翊公白长平；虎贲校尉，护军将军姬扬单骑击破敌营，夺纛旗十八面；金吾卫校尉，游骑营统领叶正勋斩杀邡公白仲康，叛党尽没。”除了不久前叶正勋一路以外，其余战果白清羽与楚卫、淳两国的年轻王公俱已在战场附近看的分明。这时候在战报上罗列的巨细靡遗，例行公事之外，也有几分年轻皇帝炫耀武功的意思。

　　“仰赖陛下英明神武，几位将军当真是不世出的少年英豪。”白清羽念罢，楚卫公爵白颐明拱手道贺，皇帝只摆摆手笑道“关朕英明神武什么事，不过是诸位将军忠勇而已。敖卿赞了一句姬扬得了一个良将，卿若是再多赞几人朕可就成光杆了。”

　　不远处已有誊写递往天启战报的信使候命在道路一边，白清羽唤卫士取了纸笔来草草涂抹几句，连着将先前的战报一同抛给左右“战报上一个字都不必动直接送到兰台令手上。”马蹄声在身后渐渐远去，皇帝负手而立远望山下战场，交战时扬起的黄沙不再遮天蔽日，青天之下只见黄土枯草一派萧瑟，其中掺杂斑驳黑红，是人的残肢血迹。

　　后人评价风炎皇帝这场压倒性的讨伐，不免嗟叹白清羽和公山虚此番使用雷霆手段实在操之过急，暴露出皇帝不能威服多数诸侯的软肋。而在这场小规模战争中狮牙会年轻将军活跃的勇武身姿，却一直被人不吝溢美之词的传扬着。

　　“先生：战报朕已着人送来了，两个老头子一个也没跑掉，凌心正勋姬扬等人的战功回来一并要重赏的。此番打仗去那群老狐狸想必要跳脚，有劳先生多多斡旋好叫他们从此夹起尾巴做人。今日甚冷，先生多保重，勿操劳，清羽字。”

　　“还是和从前一样，词可达意，只是文采笔迹实在惨不忍睹。”公山虚倚了马车内松石绿丝绒靠枕，捏着战报和皇帝亲笔手书哭笑不得。见得皇帝纸上关切语句，大胤兰台令公山虚大人只想到后腰上一块巴掌大青紫痕迹，为了显示皇家威严端正肃穆，能工巧匠在龙案上雕琢的浮雕确实栩栩如生，刚硬无比。

　　只是公山虚这表情不多时便转为凝重。“他带着狮牙精锐出征，要是打不赢两个空有爵禄的富家翁，不要谈什么北伐，不如直接买块豆腐撞死。只是他这一仗胜固然是胜了，却也给宗祠阁老们抓住了把柄。原本诸侯对税法不满已久，只是摸不清皇帝底细，便坐观我们和宗祠党暗斗。这一来泄了底，两派底子里虽然还是同床异梦，可也愿意站在同一条船上对付皇帝了。现在想想我倒有些后悔让皇帝带兵打这一仗。”

　　公山虚所乘坐的马车属于李景荣所有，此时正向当朝宰辅谢刚羽的府邸驶去。李景荣出身法学世家，不同于宛州豪商喜好靡丽炫耀富贵。马车在外人看去不过是一般大户人家常用的制式，内里却用丝绒垫了座位设下矮几燃了沉水香，在隐蔽处更暗藏储物机括，茶点书本手巾一应俱全。

　　“后悔归后悔，这一仗公山大人你也是非打不可。”李景荣放下书册笑道。这个传奇的商人不过二三十岁年纪，看上去仿佛是一名儒雅文士。旁人看他名士风度，笑脸温煦，绝想不到他早年离家出走随商船出海数年获得巨额财富，其间据说还做过盗匪勾当。公山虚自偶然与他结识便将他当做打入宛州豪商的一颗棋子。而李景荣借此掘取祖坟宝物得了出海许可，借着寻找晁律刑礼二柱的名义探索雷州，打开了东西陆间的商道大捞油水，给狮牙增添大笔进项，却是远远超乎公山虚想象的。

　　“确实如此，”公山虚蹙起眉头，不胜其烦的拿指节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也没时间烦恼下去，各地诸侯纷纷上书哭穷，加上宗祠党已经要把我们逼到悬崖边上。既然一战立威于事无补，就只能依靠其他手段，一举荡平异议者。”公山虚讲到此处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气的狠了，眼中现出一丝阴鸷。“诸侯年年进贡，百姓年年缴税，国库仍然空虚，这样下去还拿什么支持北伐大业！姬惟诚的死，货殖府大火，伪造金铢……这些钱去了哪里，究竟被怎样挪走，我绝对不善罢甘休。背后操纵的那人他现在除了对付皇帝以外，最好祈求祖宗保佑，莫要让我给揪出来。”

　　“江家已经和我接洽，云天先生十一月回到宛州以后已经召集诸多算学名家进行统计，不日将得出结果。先生忠君不二心怀旷古伟业，这等非常时期还请放宽心，多多保重。”“这我自然晓得的，”公山虚叹了口气把自己往软垫内更深的陷了进去，一双眼有些散了焦距，只看着那博山香炉中青烟袅袅。“江棣也不容易，现在我们两方，都是一损俱损的局面。因此绝不能再让他以一家之力来填这国库的无底大洞。不出几日，宛州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那鄙人就着手安排了，”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李景荣为公山虚打起帘子，在他下车时悄悄耳语。“先生走后我便回宛州打点去。商人自古好利，若是能说服宛州豪商将宝压在支持陛下北伐全不世之功业，先生在资财上便可以高枕无忧了。”“有劳你了”公山虚轻拍李景荣肩膀，一扫先前苦闷表情，“且把我们所有的筹码都押上，看这一场豪赌谁是最终赢家。”

　　谢府大门微微打开一线，探出一张少年的面孔。“你就是方才递拜帖进来的公山虚么？”

　　“晚辈公山虚，贸然来访，求见谢阁老。”公山虚揖手微施一礼，他在外素来仪态端方风流，即便在公卿之中也毫不逊色。此时公山虚言笑晏晏如沐春风，露出袖口十指明润白皙，线条美好的侧脸逆着光被镀上一抹浅金，少年双眼正对上他面孔，脸上不禁一红，急忙让出了路。“祖父在正厅等着您了，不过面色不善你可小心点。”

　　“多谢小少爷关心。”跨进大门公山虚朝少年颔首微笑，“只是我公山虚决意要做的事，就算前路凶险，也决计不会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