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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很多年以后在曾经是离国的土地上,一个临死的老兵将子孙叫到床前,出示了一枚染血的小小锦囊。里面不是贵重的珠玉,只是一绺经年干枯的银发。“这是我当年行刑时,偷偷留下的一部分破军之将的遗物。”老兵衰弱的生命没有允许他解释更多,也没有来得及让他再回忆一次喜帝五年十二月天启的那个早晨,白发苍苍的老人极目北望,在万人哀声之中隔着锦囊抚摸那一小握长发,浑浊的眼中一瞬间复又亮起少年时勇烈明敏的清光,岁月仿佛飞瀑倒流。

      “可算从那鬼地方出来了。”终于看到不受山壁推挤的湛蓝天空,翼天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辰月之龙既灭,冰雪造就的城池失去了秘术的加持坍塌化作一滩雪泥,同那些僵冷残缺的尸首一道雍塞了隘口。入春之后天气转暖,跑马隘中泥水腐肉红黑混杂,瘴气狞恶不堪,风虎铁骑自负行若疾风迅雷,在这一片泥泞中被迫缓缓行军也无可奈何,十日后到达北都城下时,风炎本阵也已经进入了彤云山,先锋之机已然丧失。

      “说是慢了一步,倒也晚不到哪里去。”姬扬左手裹了绷带,脸上神色一如平常。只有姬扬自己和翼天瞻知道在他锻钢铠甲下面大大小小的新鲜伤痕:紫黑的是冻伤的瘢痕,暗红色拉开细长一道的是风刃的割伤,青黑色渗出血点的是在岩壁上撞击的淤痕,再剩下的才是寻常刀剑所留下。“咱们士气还在,一鼓作气说不定可以拿下蛮子都城。现在晚上片刻正好给他们点时间准备棺材本儿。”

      此时前方草原隐隐传来轰鸣声音,像是暴雨前夕积蓄在彤云深处的滚雷。“邪门儿这是,刚开春这草原上哪来的大雷雨?”一个百夫长嘀咕了一声,但瞬间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喉头咯咯作响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所有人都感到了土地越来越强烈的震动,那仿佛是千百个夸父列队奔跑,又像是神话中劈开天地的那一锤,迸出的火星燃烧成群星。厚重黄尘帐幕从地平线上升起来,黑色巨塔一样的形象在其中浮现。全身包裹着重甲的战马和骑兵被长枪,马刀和带尖刺的铁链组合成一架征战的机器,他们隔着两座草坡间宽阔的草场与胤军对峙,沉默而狰狞。“姬扬你此番出征身为前锋,也许会遭遇蛮族这七年以来在辰月支持下秘密经营的武器,那可能是我们这次北伐一个巨大的梦魇。”在航船上公山虚的话雷电一般在脑中出现,姬扬握紧虎牙的枪柄,猛然挺直了脊背。

      北伐开始后,叶正勋彭千蠡部一路推进,直破黑水、阳河、澜马袭扰。然而此时的蛮族军队并非七年以前那些骄志满满只知道冲锋的莽汉,山中的野狼失去了同伴,只会变得更加狡黠残忍。在彭千蠡猛然醒悟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陷入青阳虎豹骑和鬼弓的重重包围之中。

      “吾如不归,汝为军正,敌有智将,不可轻进,俟苏将军部可也。”在史官编纂胤史风炎朝部分的时候,在北伐军官马荻的笔记里发现了当年“凄惶月”叶正勋领军营救彭千蠡之前留给大部队战友最后的一句话。马荻为人平和中正,心思缜密,有数量浩繁的日记传世。日记文字描述细腻,事迹翔实,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被后世读书人称赞不修汗青却有史家之风。他实际上并没有比死在印明关下的好友和学弟唐湘以及同窗上司叶正勋多活太久,但这时间足够让马荻用笔墨去记录下他在这场战役中目睹的一切。

      马刀砍下的时候锋刃卡在一名虎豹骑的锁骨处,骨缝和钢铁摩擦的声音让人齿根发寒。“都挺住,死也要给蛮子看看咱们这没有一个孬种!”彭千蠡一脚将那尸首踢下去狠狠擦了把脸,混战中他左眼已盲,右眼亦被流箭擦伤,一张端方面孔血流涂披,惨厉可怖。多年征战的本能察觉到有人靠近,彭千蠡反手劈斩,来人刀柄托住他手臂向外一卸,便将马刀的劲力移了开去。身边不知名的骑士拔刀横斩,周围纷纷响起蛮族士兵的惨呼声,彭千蠡努力睁大眼睛,染红一片的模糊视野中,依稀看见银白长发。

      “……正勋?”“狼牙七纵听令,护送彭将军突围!”彭千蠡的视野越来越模糊,他只能感到人们裹挟着他奋战一日脱力的躯体移动着,不时有人倒下去,很快就有同袍补上死者的缺口阻隔敌人。周围厮杀的人声海啸一般涌来,在周围坚如磐石的护卫刀口撞得粉碎,体内幽暗之处疯狂生长漆黑的藤蔓,牢牢缠缚所剩不多的意识和力量。“我叶正勋,不是对兄弟见死不救的人。而且我答应过阿遥,总要护你周全。”温和得不像战场上狠戾刚绝名将的声音像夜色前最后一缕微光一样进入了即将消失的意识,幻影层层叠叠铺展开来,彭千蠡仿佛又见到初访云中的那一日在庭院藤架下见到的男孩儿,抱着襁褓中的妹妹言笑晏晏雪团一般。他徒劳的伸手,那个虚像却被闪电一般的刀光劈碎,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只看见叶正勋立马怒叱,两边跌下的骑士胸口喷出的血雾犹如一对血色羽翼。

      “阿祖格将军,那边冲阵救人的,便是羽将军叶正勋的人马了。”亲兵观察着主将仍然惊疑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当年的大汉王和铁缪将军的父亲就是折在他手下。”“原来如此,果然是虎狼之师。要是东陆人的兵马都是这般,我们脚下的土地就要姓白了。可惜大君把我一个养马的奴隶崽子带成将军,不是为了让他逞威风的。”阿祖格咬着牙抽出了腰间的马鞭虚指向前,鞭柄裹着的皮子被捏的吱吱作响。“传我的令下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叶正勋跑出包围圈,死活不论!”

      李凌心蓦地惊醒,冷汗涔涔湿透中衣,睡着的时候描画地图的笔落在袖口上晕出一块墨迹。帐外不知何时蹄声凌乱,不祥的感觉顿时攫住人的心脏。李凌心披了衣服出门转到大营主帐,瓷器落地清脆的声音令他握着领口的手猛地一紧。他想进帐问一问出了什么事,却鬼使神差地从靴筒里拔出精巧的小匕首,在帐篷上割出一道小口凑了上去。

      “陛下三思!正勋所在之处极易设伏,阿祖格为吕戈麾下智将在此必有图谋。况且铁浮屠随时可能驰援,贸然营救后果不堪设想!”“瑾深你到现在还要拦阻朕不成?敖庭慎死了,姬扬遇上铁浮屠在养伤,现在正勋被人吊在荒野里,若是救不回来朕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这些兄弟!”白清羽双目通红摔了战报,困兽一般在帐内踱着步。“陛下若是出兵一样是没有脸面去见兄弟的。”公山虚将焦躁的皇帝压回座椅上逼视他的脸,面色森寒。“在这帐内的每一个人,从亲兵到将军,都是陛下还是皇子时候带来的人马。这大营里的每一个士兵,没有人不是在为陛下的大业流血拼死。正勋是你兄弟,难道他们不是?你受不了正勋在野地里性命垂危,就舍得让这千万弟兄投入罗网不得善终?”皇帝凝视着这个一路指引他的男人,对方迎着他的目光中满是决意。白清羽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叹息出声。“先生,你也觉得朕是做错了吗?”“臣只是做对大局最有益的事罢了。”

      “传令各营,没有陛下与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兵。姬扬那里多派些人照料,请翼游击也一并去,尤其不能让他出帐,孤军深入救人。”“还有彭将军那里也要多派些人看护,记得将我的安神药备一碗,告诉他若是再折腾不要说救人,他那双眼睛也不要想再看见东西了。”苏瑾深遣了传令兵跨步出帐。在他背后座位上的皇帝不胜疲累地合上了眼睛,一双苍白的手抓着公山虚的手腕,像要强按捺下什么似地下了死力在上面捏出一片青紫来。公山虚空出的一只手替皇帝整了整发冠,眼中悲悯低回流转,面色却端凝若铁。

      “李将军您刚才去哪儿了,属下……”“你们都出去,没我的命令不要进帐。”亲兵惊诧地打量着自己的上司,默默退了出去。李凌心在桌前重新坐下来,在灯下打量自己捏着算筹的手。他还小的时候手掌不到现在的一般大,粉嫩的像只水晶团子,那时苏瑾深等人都去了稷宫,他只以为被兄长们丢下急的在稷宫门口大哭,叶正勋听说后翻墙逃课出来牵着他走回李府,翻来覆去安慰的不过一句“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正勋哥,我也一样。”李凌心提起笔,眼中神光璀璨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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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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