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
天启作为东陆千百年帝都，经过不下十数次兵燹战祸，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也时常搅得满城风雨。见多了这种情形，天启本地人自有一种死也不悔改的祖传脾性，哪怕下一刻刀子便砍在头顶，之前仍然过活寻乐。因而即便满街瓦砾房舍焦黑，在燮军的眼皮底下茶馆乐馆的弦歌之声仍然隐隐不绝。
“铁枪浴血雄关破，英雄如虎余威存。方才小老儿胡诌的打油诗两句，引出的是咱们今天风炎朝讲古后半卷的又一本儿书《屠龙破关》。咱们今儿说的这段呀，是风炎朝北离十七年的故事，这一年春天天拓海上战云重聚，风炎皇帝领三十万风炎铁旅，挽镝披甲，誓要直捣北都！”说书的老头儿一拍醒木，摇着在冬天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白纸折扇口沫横飞，仿佛自己也是当年军中一员虎将，连花白稀疏的胡子和破烂油腻的棉袍仿佛都要随着他载入史册一般。“好，诗话略叙，再说正书。上回书说到前次北伐，蔷薇大旗下将星云集，而那北陆大王钦达翰王殿下也是一世雄主，两方厮杀的是天地倒悬风云变色。这回再度对垒，本阵之中依旧是淳国风虎打的先锋。那姬扬唐湘两位稷宫同窗，催马领军追云逐风一日一夜便到了跑马隘口扎下营来。第二天队伍还未开拔，姬扬掀帐篷帘子往外一瞧，嗬！那窄窄隘口一夜之间平地拔起一座雄关！这关卡一夜建成是个怎么回事呢？原来是这山上有一条恶龙，吐纳吹息之间滴水成冰冻作城墙，蛮族看着这个靠山欢声如雷啊，连夜就在冰上扎了营盘，箭如飞蝗嗖嗖直射胤军大营！”
茶馆门口遮挡风雨的青布棚子塌了还未立起来，白衣青年只得拿宽大的袖子挡着雪片，一边听着里头说书低低窃笑。“其他也就算了，那隘口不过只能跑马，两边尽是刀削一般的山石冰壁，上面盘条百八十丈的恶龙真亏他诌的出来。”“那时候，里面每一个字眼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毫不怀疑的。”青年身边提枪的黑甲男子先前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带着的神情如同老人重看少年时恣意飞扬的墨迹，满满都是怅惘以及找不到出路剖白的温柔。
“我那时还从小书坊借一整套风炎的传奇故事带到归鸿馆去给他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连那个人的脸居然都模糊了，故事的情节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男人抖落披风上的雪花微低着头大步离开，那乌金的长枪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扭曲痕迹，仿佛是有人执笔，在他背后描出了这三十年如露如电的岁月。白衣青年放下袖子，像狐狸一样眯起了眼睛无声冷笑，数十年以后也许茶馆里也会述说这一代人风云际会的故事，只不过当时的热血少年，现在不过是个握有天下的孤独男人。正如这一折一折风炎朝的旧事，到最后不过是梨花黯落，英雄长恨。此刻茶馆中说书人正说到激动处，拔高的声音忽然箭矢一般直冲云霄。“正所谓收拾危局挽狂澜，将军走马执金枪，请听我细讲那姬扬领三百天驱，上山缚龙！”
“各军之中都有将官士兵不明失踪吗……”被上司平淡的语气所惊诧斥候疑惑的抬头，只见苏瑾深安坐上位，手里捏着一封信件面无表情。“是，请问要以逃兵处置吗？”“本阵中军游击宁州斯达克城邦未来的主人也失踪了，你也要军法处置？”目视张口结舌的部下苏瑾深苦笑，将手上书信揉碎在烛火上烧了。“这回倒是我无理取闹了，这批人应该都给上司和下属留书交代，到时候回来的话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斥候行礼退出，在门口想起什么似地迟疑了片刻。“那……如果回不来呢？”“由他们去，你当做这个人从未在军中出现过。”脚步声远去，苏瑾深环顾空旷的营帐低声叹息“鹰旗七百年不死，终于在今天重现了。”
姬扬抱着手臂眺望远处的跑马隘，那座冰雪的城池在夜幕下笼罩着一层幽蓝的光线，翼天瞻披了一件外袍与他并肩而立。“这一次我们来了多少人？”“三百左右，再加上那一位已死的蛮族十户长，若是没有他我们找不到上山的路。”“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了。这几天虎牙夜夜低鸣，它也知道这是场恶战啊，能握着它灭了辰月那劳什子的龙，真他娘的太好了！”姬扬笑着爆了句粗口，拾起脚边的虎牙握在手上，朝翼天瞻摆开了进攻的架势。“小翼，今晚让你看看我的枪。”“你光棍一条，今天也托孤给我？早知如此你该教教学生，军中想学你枪法的大有人在。”“老子可不屑做私塾先生，除了你，我从没想过还有谁能把这枪法传下去。”羽人松开了握着长袍领子的手，衣物滑落在草地上露出他被墨绿色甲胄包裹的修长身体。翼天瞻握了枫花在手，对姬扬展颜一笑“来吧。”
很多年以后翼天瞻完成了他将姬扬的枪术传承下去的使命。他花了七十年时间与虎牙的主人再度相逢，而刺出那一枪焚河的力道，像击碎严冬河面的冰层一样，将他隐匿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解放出来。
天空中疾风浓雪搅得视野一片混沌，雪片落在皮肤上化作雪水，不多时便将肢体冻得僵硬灰白。翼天瞻勉力在风雪中站直身体，手指笼了了箭筒中最后三支羽箭咬牙引弓，箭作连珠离弦，只听得噗噗几声，便有三个影子捂着喉头或胸口从山壁上落下来，那箭头刻了三棱血槽，血花在空中腾起一片红色薄雾，那三人眼见是活不成了。箭囊已空，翼天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用到极致的熟牛筋弓弦也应声而断。四周的山道已经被尸体和刀箭堆满，辰月的秘术师死伤殆尽，风雪中还能够听见天驱“铁甲依然在”的呼喊，只是那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翼天瞻弃了断弓，以枫花撑地想要站立起来，却听得耳边风声忽然大作，背后像是被重锤击打一般扑倒在地，舌尖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浩急风势中挟裹手掌大的雪花迎面扑来，竟隐隐看出一个龙头的狰狞形状。翼天瞻死死睁大碧蓝眼睛，眼角蓦然涌入一道乌金光芒，风雪散去视野瞬间明晰。“姬扬！”翼天瞻挣扎着抬起上半身吼道，而姬扬充耳不闻，他提着虎牙缓缓走入重新聚集起来的风雪中，那背影仿佛来自远古洪荒。
就像传奇中流传的那样，没有人知道这场短暂又惨烈的决斗是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翼天瞻扶着山壁慢慢起身，一点一点靠近拄枪而立的姬扬。他伸出一只手搭上姬扬破碎的肩甲，注视那被鲜血涂污的面孔。姬扬睁开了眼睛和他对视，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狼狈不堪，披散黑发下一双眼睛却和虎牙上虎头的濯银双眼一般炯炯有神。“铁甲……依然在？”他微微动了动苍白开裂的双唇，嘶声问道，翼天瞻怀抱住他的肩膀，双耳贴着姬扬脖颈，那血脉的涌动声一度使他以为自己要落下泪来。“依然在。”他轻声回应着，背后伸展出十二丈光华蕴藉的纯白羽翼。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