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茧寒》槛外懒人

30、第 30 章

　　时近辰时，慕远向家丁要来热水，慕远和虞笙这才起床梳洗。

　　洁面之后，虞笙将一头长发盘起，用青丝方巾仔细裹着，只剩耳鬓间垂着的几缕碎发，这便重新回到了玉面白净的书生模样。

　　慕远见虞笙已经收拾妥当，这才坐到梳妆镜前，轻轻扯下那条束在脑后的素色发带，拿起梳子梳理，准备重新束起。

　　虞笙看着慕远此时笨拙的手法，意识到平日里应该都是槿念在帮慕远梳头，慕远哪里会自己弄过这些。

　　虞笙缓缓走到慕远身后，笑意盈盈地说“我来帮慕公子梳头吧。”

　　慕远的手微微顿住，任凭虞笙将他手中的发带和梳子夺走，索性由着她去。

　　这时虞笙小心梳理着慕远如绸缎般的乌发，口中念叨着“慕公子的头发细密柔软，可见慕公子应是一位脾气极好的人。”

　　慕远抿了抿唇，笑着问道“是吗？”

　　虞笙用力点了点头，随后巧手一拢，将慕远前面的长发拢置脑后，然后拾起了桌案上的发带。

　　慕远透过铜镜看着虞笙此时极为认真的神情，心想这样的虞笙倒是少见。

　　虞笙小心翼翼地系着发带，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笑了笑说“我爹娘在世的时候，我娘每日都是像这样为我爹梳头挽髻。她每次都是先给我爹梳头，之后才会轮到我。”

　　慕远目不斜视地看着虞笙，读懂了她此刻笑容里掩藏的感伤，只淡淡回道“那你爹跟你娘一定非常恩爱。”

　　虞笙重重点了点头，口中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一双明眸来回转了转，隐隐蒙上了一层水汽。

　　虞笙将发带系好，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慕远的肩膀，“好了！”

　　慕远拾起妆奁中的螺子黛，转身看向虞笙，神色从容地说道“我来帮虞姑娘画眉吧。”

　　“咦？为什么突然要画眉毛？”虞笙不解，笑着打趣道“你见过哪个书生画眉毛的？”

　　慕远不答，只站起身让开位子，然后示意虞笙“坐吧。”

　　随后又接着说“我只轻轻画两笔，就是突然想画而已。”

　　虞笙依言坐下，心想这倒也没什么，不就是画个眉毛吗？

　　“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旧时张敞每日都为妻子画眉，慕远也不知自己刚刚为何突然有了这番心思，不过张敞画眉这个故事虞笙自然是不知道的。

　　慕远手执螺子黛站在虞笙面前，他探近身子，微微低下头去。

　　虞笙起初还睁大眼睛看着，生怕慕远画偏了位置。

　　但看到慕远那只清瘦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真的凑近来时，竟不由自主闭上了眼，只静静等着。

　　慕远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虞笙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面颊微微抬起，眼睑微闭，眼珠暗中转来转去，嘴角隐隐带着浅浅的笑意。

　　慕远伸手轻轻在虞笙的两道眉毛上画了两笔，然后动作突然顿住。

　　虞笙察觉到眼前人不再有所动作，便问“画好了？”

　　慕远摇了摇头，淡淡答道，“尚未。”

　　然后他手微微下移，在虞笙的上唇边又添了两笔，随即将螺子黛扔回妆奁中，方笑着答“好了。”

　　虞笙睁开眼睛，赶忙拿起铜镜仔细打量，发现自己嘴边多了两道胡子，顿时哭笑不得。

　　“慕公子还真是蔫坏呢！哈哈！”虞笙止不住地笑。

　　“有吗？”慕远也跟着笑了。

　　虞笙无奈去重新洗脸，嘴里不断念叨着“慕公子真的是，越来越没有初见时那副翩翩如玉的公子模样了。”

　　这时家丁在屋外敲门，“慕公子，虞公子，我家老爷吩咐将早饭送至各位公子房中。”

　　慕远见虞笙都收拾妥当后才去开门，他小心接过家丁手中的食案，不忘说了一句“有劳了。”

　　早饭是简单的菜包子和菜粥，食材均是山庄内种植的蔬菜，颇具农家特色。

　　慕远将食案上的碟碟碗碗整齐摆放到桌案上，这时站在一旁的虞笙却锁紧了眉头。

　　慕远看到虞笙正面露难色，便问“虞姑娘不喜欢吃这些？”

　　虞笙支支吾吾地答话，“我……我不喜欢吃香菜。”可这菜包子里却放了许多，站得很远都能闻到香菜那股怪异的味道。

　　慕远忍不住暗笑，随后用筷子将包子分开，又将包子里面的菜馅拨到自己碗中，再将面皮夹到对面虞笙的碗里。

　　“吃吧。出门在外不似在家，这些都是难免的。”

　　虞笙看着被分得七零八落的菜包子，心中没来由一暖，微微点头“嗯。”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坐下用饭，一时无话。

　　慕远起身将窗扇打开，迎面便是山庄外的湖光山色。朝阳透过晨雾，洒进室内一片金光。

　　虞笙不禁暗想“若是一直过着这样安然恬静的生活倒也不错。”

　　半晌过后，不知为何屋外却响起了躁动声，其中有人的说话声，有慌乱的脚步声，中间隐约还有吵骂声。

　　声音由远及近，虞笙不由得问了句“外面怎么回事？”

　　慕远眉头微蹙，说“我去看看。”随即放下筷子，起身出去一探究竟。

　　慕远开门后才发现，聚在门外看热闹的人远不止他一个，钟诩、岑时等等众人都顺着声音的方向朝着薛子瑞的房间看去。

　　有的公子哥儿被声音吵醒，披着松松散散的衣服，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扰了本少爷的好梦？”

　　“这次出行怎么就没有舒坦的时候？”

　　可是当见到远处的场景时，诸位公子惺忪的睡眼瞬间瞪得老大，整个人也跟着精神了。

　　薛子瑞的房门前有两名士兵在把守，而薛子瑞本人正被另外两名士兵拖拽着拉出了房门。

　　看他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似乎是刚被人从被窝里给揪出来。

　　就在薛子瑞身后，县太爷也从屋内跟了出来，他面上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是被吓的，脸色比昨日还要惨白。

　　“知县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无缘无故就将薛子瑞抓起来了？”

　　“就是，抓人也要有证据，薛子瑞他爹可是薛圣轩大人，你抓人之前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担得起！”

　　“昨日的情形大家都见了，明明是那女鬼做的，不然薛子瑞的船怎么会自己游到了栈边？知县大人莫要冤枉了好人！”

　　县太爷苦笑，面对非议只恭敬答道“回各位公子大人，这是万方大人的意思。”

　　县太爷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又陪笑着说“对了，诸位公子用过早饭后请移步庄内厅堂，万大人请各位公子到厅堂内吃茶。”

　　众人便问“万方大人亲自来了？”

　　县太爷笑答“正是。”

　　而当薛子瑞被士兵拉扯着走到慕远身侧时，他想起来慕远正是刑部官员，于是他哀求道“慕公子一定要救我，慕公子昨日也亲眼见了，我明明也是受害之人，并非什么凶手。”

　　见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慕远思忖片刻，转而和颜悦色地说“万大人虽然是万颜的父亲，但更是朝中官员，应当不会冤枉了薛公子。真相总会大白，薛公子放心便是。”

　　慕远话音刚落，薛子瑞面上忧色却更甚了。

　　慕远转身回到屋内，对虞笙说“过会儿怕是要去大堂一趟。”

　　虞笙不由得心生疑惑，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万方大人来了，看样子应是昨夜就赶来了。”

　　“那刚刚外面又是什么人在吵？”

　　“薛子瑞被万方大人抓了。”

　　“咦……”虞笙闻言不由得噤声。

　　慕远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按理说这两个人同船，最后却只有一个人生还，薛子瑞被抓也是情理之中，昨日知县不过是碍于薛子瑞的身份才没动手罢了。”

　　“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虞笙双手托腮，皱紧眉头，又问“那万方大人找咱们做什么？”

　　慕远叹了口气，答道“他总要知道万颜到底是怎么死的，女鬼这一说法骗一骗别人还行，若是要骗一个总督却是有些差强人意。”

　　万方，兵部尚书督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掌管着京畿周边要地的军务、粮饟及民政等诸多事宜。

　　如此位高权重的朝中官员，如今亲生儿子无故被害，自然要竭尽全力查明真凶。

　　众人如约来到厅堂，一眼便看到坐于主位的万方大人。

　　万方旁边躬身站着武邑县知县，而薛子瑞却不在此处。

　　堂内四周都是把守的士兵，庄内的家丁连同叶庄主都不在场。

　　万方正襟危坐，敛容屏气，却也掩藏不住此时他面上的倦色。

　　万方扫了一眼大堂，转过头来问知县，“人都齐了？”

　　县太爷默默在心里数了一番，赶忙恭敬答道“回大人，人全在这里了，一个也不少。”

　　万方点了点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堂下的诸位公子。

　　这里有他先前就认识的，也有些面熟但是叫不上名字的，还有一些根本就不认识的。

　　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今日劳烦诸位公子过来，是因我小儿万颜昨日不幸被害，在场的各位皆是证人。此时请各位公子帮我做份笔录，以便日后查明事情真相。”

　　见到堂内各位公子迷茫的神色，他冷笑着说“什么女鬼之类的说辞我是不信的，我儿自幼水性极好，不可能无故落难。各位公子也莫怕，只管详细说明昨日的所见所闻即可，我自有判断。”

　　“我与诸位的父辈多数都是故交，断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你们，但也请各位公子配合，不要为难一位刚刚痛失爱子的父亲。万颜今日若是没有出事，过几日都已经成亲了。”说到这里，万方不禁哽住。

　　万方向身旁的手下使了眼色，便有人抬来一张书案，书案上是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

　　万方捋了捋胡须，说“诸位公子一个一个来写，我在一旁看着。”

　　看着此时万方冷若冰霜的神情，众位公子也跟着紧张起来。刚刚还有人在打哈欠，这时倒是困意全无了。

　　于是众人先后走上前去做笔录，万方目光敏锐，视线不时盯着堂下的众人，又不时盯着写字之人。

　　众人便也不敢窃窃私语，写字之人更不敢有所隐瞒，皆据实详述。

　　四周静得出奇，几乎能听见毛笔落在宣纸上的声音。

　　此时茶早已凉了，万方便又派人重新换上热茶，竟没有一丝要放人走的意思。

　　待各位公子都写完后，众人不由得屏息凝气，似是听候发落。

　　万方仔细地端详每一份笔录，随后命人将笔录中提到的几个可疑之人都抓了起来。

　　这其中包括了中途不见踪影的人，拿弓箭欲射杀白鸥的人，甚至沿途路上与万颜有过口舌之争的人等等。一个都没落下，统统抓了起来。

　　其实武邑县城外的那片芦苇荡也没能幸免于难，连夜就被万方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万大人抓人抓得干脆利落，旋即转身欲走，走时不忘说一句“诸位莫慌，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语气里倒是多了一份凄凉。

　　来时十余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有人不禁后怕起来，还好昨日行事说话谨慎本分，没有给别人落下口实。此刻他们心里也清楚，被万方抓起来的那几位公子断然不会是什么杀人真凶。

　　余下的几个人当即决定回房收拾东西，准备即刻启程回京，这地方是一刻也不能待了。

　　就在走出厅堂大门的时候，慕远余光看见在墙边躲着的安歌。

　　慕远沉思了片刻，转身对虞笙说“你先跟着钟诩和岑时，我待会去找你。”

　　虞笙这时也看到了顿在一旁的安歌，不由得心生疑惑，嘴里应着“是。”，脚下极不情愿地跟着钟诩走了。

　　安歌在前面带路，慕远则在她身后慢慢跟着。

　　二人行至院中一处石亭，安歌这才停住了脚步。

　　安歌低头垂眸，纠结着该如何开口。

　　“安歌姑娘是想来谢我昨日没有揭露姑娘并不是哑巴这件事？”慕远开门见山。

　　安歌见慕远如此坦诚，便也不再纠结，答道“是，多谢公子不揭露此事。”

　　安歌声音不同于寻常女子，似是多了一些稚气和清秀。

　　慕远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安歌姑娘便是众人口中所说的那位女鬼吧，那位在千鹤岛的芦苇荡里吓退了无数路人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