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茧寒》槛外懒人

31、第 31 章（修改版）

　　安歌不由得瞠目结舌，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事如此轻易便被慕远识破。

　　慕远定睛看向安歌，看到她此时疑惑的神色，便解释道“因为那首歌谣的音色与昨日姑娘发的几个音调有些相似之处。”

　　安歌这才想起昨日在芦苇荡里自己确实唱过一首民谣，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悔色。

　　安歌几乎脱口而出，“那公子为什么不告发我，说我就是那女鬼，他们不是都在怀疑是女鬼做的吗？”

　　慕远却摇头，淡淡回道“若真是安姑娘做的，薛子瑞定不会活下来。而且与你相比，薛子瑞更有杀人动机。”

　　安歌低低说道“没想到慕公子竟然信我。”

　　随后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状纸，郑重置于慕远面前。

　　“慕公子既然是刑部官员，想必定会明朝秋毫，为民伸冤，小女子如今有冤要申。”

　　慕远接过诉状，打开来细细端详，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安歌在一旁继续说道“我所要状告的人位高权重，且此事已过去多年，我也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但凭我身上流淌的血液却足以证明我所言非虚。这件事我从来不敢向知县、州府告发，因为他们官官相护，并不会为我鸣冤。想必京城里的那些官员也未必会接手。若是慕公子也怕了，就当我今日未曾说过此事。”

　　慕远看过状纸，将其仔细叠好，问“如果我说，按照安姑娘这状纸上的陈述，安姑娘母亲的死不足以治这个人的死罪，最后顶多是些始乱终弃的罪责。而安姑娘假扮女鬼的事便要公之于众，想必日后在这灵秀山庄也住不了了。安姑娘还要告吗？”

　　慕远将问题抛给安歌，随即站在旁边耐心等待安歌的答复。

　　安歌闻言低下头去，不免深思熟虑起来。

　　半晌过后，安歌似是下定了决心，言简意赅地答“告！”

　　慕远这才将状纸放回衣袖，说“这件事除了在刑部大堂以外，安姑娘不要对任何一个人再提起了。”

　　安歌用力点了点头，“好。”

　　“现在安姑娘可以说说昨日在芦苇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相信是安姑娘将载着薛子瑞的船送到栈道边上，又是安姑娘用民谣来引起我们的注意，以便我们能尽早发现不省人事的薛子瑞。”

　　安歌仔细回忆昨日的所见所闻，缓缓说道“昨日我思念母亲，便又到千鹤岛散心。碰巧听见那和尚又去诵经持咒，虽然觉得可笑，但还是静静在暗处听了。我装鬼不是为了吓人，只是为了让那些曾逼迫我们母女跳湖自尽的人们内心不得安宁罢了。”

　　“芦苇荡里地形曲折，那附近也并非只有你们所见的那一条栈道。我随后就听见万公子大嚷着要去芦苇荡里捉女鬼，也听出来之后又跟着一位薛公子。其实芦苇荡里并没有什么玄机，他们完全可以平平安安回去。”

　　安歌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后来，我无意中听见这两个人吵架拌嘴的声音，他们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但依然能猜测出来是因为他们同时倾慕一位姑娘。万颜说万大人过几日便要去上门提亲了，还说薛公子的父亲如今卧病在床，命不久矣，不可能为薛子瑞谋划这门亲事。后来两个人都住了嘴，开始大打出手。”

　　“按常理我应该不会管这份闲事的，但之后我听见有人大喊‘救命’。大概是刚好顺风的原因，我听得非常清楚。但他们所处的位置太远，我猜测你们未必能听见。于是我跳入水中，寻着声音游了过去。”

　　“当我游至他们附近，看到薛子瑞已经呛水晕了过去，他的衣服隐隐浮在水面，而万颜却不见了踪影。我潜入水里，这才看到万颜被水草绊住，当时已经没了呼吸。”

　　“我力量有限，便将薛子瑞拽到船沿上，然后吃力地划着水将船推至栈道附近。我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是没想到后来那些人都将这事怪在女鬼的头上。”

　　安歌垂下头去，不禁唏嘘。

　　“若我是女鬼这件事迟早会公之于众，那我愿意做人证，说明自己当日所见。”

　　慕远闻言，思忖片刻后说道“安姑娘今日所说与薛子瑞醒来时所说的话大相径庭，而这事刚好也与万方大人有关。安姑娘应当想清楚如何让刑部众位官员相信你而不相信薛子瑞，或者说，安姑娘要想清楚刑部尚书徐大人更愿意相信谁。”

　　听罢慕远的一席话，安歌不由得锁紧眉头，“慕公子说的有理。”

　　“安姑娘去收拾行李，随我们一同回京城吧。今日被抓走的几位公子家中也都是位高权重，不出两日，这件案子最终还是会移交至刑部。你去同叶庄主说一声，就说想跟着我们到京城小住几日。”

　　安歌心里却是没有底气，“义父会同意放我走吗？”

　　“安姑娘就说听闻京城里有位安姓商贾，他们夫妻二人前几年丢了个女儿，你想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爹娘。”

　　“这个主意好，那我现在过去与义父请辞，公子等我。”

　　慕远笑着点头，转身折回去寻找虞笙。

　　而这边叶琛听说安歌很有可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爹娘，顿时欣喜不已。他忙派个丫头随身跟着，安歌便与慕远等人一同上了路。

　　在路上安歌一直紧紧跟在慕远的身侧，外人看了也不免打趣。

　　钟诩笑着说道“阿远，你这刚成亲也没几日吧。弟妹的人影我还没见到呢，你这就又要添一房了？”

　　“没有。”慕远只顾骑马，也不理会他。

　　钟诩觉得自讨没趣，也不打算再问了。

　　他转身却看到安歌正满脸羞红的低着头，心里觉得似乎有戏，于是又笑着说“喂喂喂，阿远你不用不理我，人家安姑娘都不好意思了，我觉得我猜得也八九不离十。”

　　慕远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他用力挥动马鞭，将鞭子落在钟诩所骑的那匹马上。马驹顿时受惊，下一瞬便见钟诩似是飞了出去。

　　“活该！”众人不禁大笑。

　　“我看钟诩哥哥才是要急着回家娶媳妇呢。”岑时也打趣道。

　　这时虞笙却偷偷看向安歌，心里疑惑慕远和安歌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刚刚这二人偷偷说了些什么悄悄话。想到这里，虞笙不免心不在焉起来。

　　慕远看出虞笙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旁边问道“虞公子在想什么？”

　　虞笙摇了摇头，说“没事。”然后随口说道“我就是在想钟诩公子刚才所说的，好像也不无可能。”

　　虞笙说完话又暗暗将目光投向安歌。

　　“哦？”慕远心中了然，随即笑着说“虞公子多虑了。”

　　虞笙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又急忙摇头否认道“没有多虑，慕公子娶妻纳妾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那虞公子急什么？”

　　“慕公子休要再说了。”虞笙几乎恼羞成怒，随即挥动鞭子，在队伍前面领路。

　　不同于来时的兴高采烈神采奕奕，今日回京途中众人都身心俱疲，个个没精打采。

　　这次出行不仅没有好好玩乐，反而险些被抓了起来。

　　“果然还是家里舒服啊。”众人纷纷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行至晌午，一行数人便来到了永定门，先后过了城关，自此分道散去。

　　“慕公子，我在京城这些时日住在哪里？”安歌忍不住问。

　　在一旁的虞笙和安歌的随行丫头听到安歌说话，都顿时目瞪口呆。

　　“随我来吧。”慕远答道。

　　四人转眼便来到悦来客栈，这是离慕府最近的一家客栈。客栈规模不小，店主也是老实憨厚之人。

　　慕远和安歌下马，丫头也在后面跟着，而虞笙却不下马，只打算在外面等着。

　　慕远转身发现虞笙迟迟未动，便问“虞公子怎么不下马？”

　　“好像没我什么事。”

　　慕远闻言走了过来，向虞笙伸出一只手，笑着说“下来吧。”

　　虞笙身形顿了顿，还是乖乖借力下了马。

　　慕远在虞笙耳边小声说道“成亲那日，虞姑娘说了三件事。其中第二件便是在下不可在外人面前招蜂引蝶、沾花惹草，虞姑娘所说之事在下当然熟记于心。所以今日虞姑娘自然要跟着，以便证明在下的清白。”

　　虞笙听完慕远的一番话，顿觉自己心里那点小心思都被慕远看在眼里，便说“那好吧，我就与你们进去。”

　　四人进了客栈，慕远跟店主要了客房，并付了银子，将诸事都交代妥当之后转身便走。

　　这时在身后的安歌忙说道“多谢慕公子相助。”

　　慕远依然是风轻云淡的那句：“不必。”

　　慕远和虞笙出了客栈，虞笙打趣道“没看见人家姑娘巴巴地看着你吗？安歌姑娘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慕远要笑不笑地看着虞笙，并不说话。

　　“我说这安姑娘也挺好的，长得好看，温柔娴熟，最重要的是对你有意。”

　　“虞姑娘这样说，那我就向灵秀山庄上门提亲去了。”

　　虞笙振振有词地说“那可不行，成亲那日你可答应我了，不可在外人面前招蜂引蝶、沾花惹草。”

　　慕远无奈道“虞姑娘说的都对。”

　　虞笙这才问道“安歌姑娘不是哑巴，能说话？”

　　“嗯。她就是武邑县人口中的女鬼，一直装哑而已。她这次来京也是为了鸣冤，具体的事过些时日便知。”

　　虞笙先是惊讶，后来又感慨道“原来是这样，那安姑娘也怪可怜的。”

　　“当下每个小人物活着都不容易，所以每一刻的安宁都要格外珍惜。”

　　这回换虞笙附和道“慕公子说的都对。”

　　这日众位公子回到京城，自然也有几位官员因为自己的儿子被万方抓起来而恼怒不已。

　　他们立刻派人送信去质问万方，撕破脸也势必要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要回来。

　　一个个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怎么会受得了半分委屈？

　　这日接到了一封又一封加急信件，一时脑热的万方大人这才算冷静下来。尤其是这最后一封来自薛圣轩的亲笔信函，万方不得不深思熟虑起来。

　　薛圣轩抱病已久，听到薛子瑞被当成嫌犯抓进牢狱的消息自然悲愤交加。让如此病入膏肓的老者亲笔写信至此，万方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而且正如钟诩之前所说，薛圣轩手里掌握着与朝中众多官员都有关的罪证，不巧万方就在其列，所以坦白说，万方还是有些害怕的。

　　于是迫于万般压力和无奈，果然如慕远所言，万方将这件案子移交给了刑部，毕竟作为受害之人的亲生父亲，万方确实很难做到不失公允。

　　当日一众嫌犯便被押送至京城刑部大牢，慕远再见到薛子瑞竟是在刑部牢房内，一道枷锁隔着二人。

　　世事果然难料。

　　“慕公子一定要救我。”薛子瑞依然是这句话。

　　慕远则依然笑着答道“薛公子放心，刑部一定会秉公办案，绝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

　　嫌犯和供词笔录也一并转交给了刑部，还没等徐不达看完笔录、捋清思路，这刑部的大门就已经快被各位公子的家眷给踏平了，送衣服送吃的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想往牢里送姑娘的。

　　徐不达一肚子苦水，万方、薛圣轩、连同各位官员，得罪谁都不大好，得罪谁都有悖于徐不达明哲保身的初衷。

　　徐不达心中暗想，难道就不能是万颜意外落水而亡吗？万方就一定要追查出个什么凶手吗？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亲自去一趟武邑县之时，一位名叫安歌的女子便出现在了刑部大门，她竟直言说自己是当日的唯一证人，这可算是解了徐不达的燃眉之急。

　　这日刑部大堂内甚是热闹，刑部众位官员、薛子瑞、安歌甚至连万方也都悉数到场。

　　“啪！”惊堂木拍得响亮，徐不达依旧先问“堂下何人？”

　　“在下民女安歌。”

　　“安歌姑娘说可以作为命案的证人，那你说说当日所见吧。”

　　跪在一旁的薛子瑞听到安歌竟能说话本就惊讶，又听到她说是当日在场的证人，顿时生了一身冷汗，暗暗想着对策。

　　安歌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慕远，慕远也笑着看向她。

　　随后安歌神色从容地说“回大人，那日我在千鹤岛的芦苇荡里闲逛，听到万颜公子和薛子瑞公子在船上发生了争执，二人起初因为与一位姑娘成亲之事而吵嘴，我怕出事便跳水游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万颜公子将薛子瑞推下了船。”

　　说到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连慕远也微微一惊，这与安歌当日所说的可大不相同。

　　安歌看了一眼慕远，索性继续说道“谁知这时船向一侧倾斜，万颜身形不稳也跟着落了水。薛子瑞不谙水性，进入水中后呛水便晕了过去。而万颜却貌似被水草缠住，落水之后就没再浮出水面。小女子不敢贸然行动，便慢慢靠了过去。我游到他们近处之时，发现万颜已经没了呼吸，而薛子瑞尚有气息，于是我便将薛公子拉到船上。”

　　万方听完这一席话，不由得握紧木椅，还没等徐不达发话，他恼怒地脱口而出“一派胡言！”

　　徐不达也跟着发问“薛子瑞，安歌姑娘与你所说的供词大不相同，你怎么解释？”

　　薛子瑞沉吟片刻，忙答道“回大人，安歌姑娘说的句句是真，先前我与安歌姑娘素未谋面，她也没必要说假话帮我。我醒来之后不敢说明事情原委，是因为觉得当时没有别人在场，没办法证明自己清白，更怕被人说是我害的万颜，那就着实解释不清了。”

　　徐不达笑着转过头来问万方，“万大人，我倒是觉得这位安歌姑娘说的有几分真，毕竟这笔录里没有提到过万颜公子娶亲之事，而安姑娘却知道，看来她当时的确在场。”

　　万方问“你与薛子瑞素未谋面，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做人证，极力证明薛子瑞清白？”

　　“小女子为真相而来。”

　　“哼！”万方不禁轻笑道“更是可笑。”

　　随后安歌从衣袖里拿出一份供状，大声喊道“小女子安歌，原名万歌，来刑部衙门状告兵部尚书督察院右都御史总督万方，十六年前万方考中探花，随即他便抛妻弃女，在京城内娶了官家女子，从此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安歌顿了顿，接着说“起初万方每月会写几封书信安慰我们母女二人，我和母亲也只等着他来接我们去京城。但是没想到万方害怕自己有家室的事情败露，竟指使村里的一位仙客扬言我们母女是祸星、灾星，村民一直对那仙客的话坚信不疑。”

　　“后来有一日，那名仙客竟带着众人逼迫我们母女二人跳进了千鹤岛的湖里。小女子大难不死，但是母亲却未能从那湖里安然逃脱。安歌后来被灵秀山庄的叶琛庄主所捡，改名安歌。”

　　众人在一旁都哑口无言，万方定睛看着堂下所跪的女子，这才真的认出了此人。

　　万方不想承认，徐不达瞥见万方脸色不好，便先问道“你说自己是万方的女儿，可有什么证据？这十六年前的事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女子这里有两封万方当年写给娘亲的家书。”

　　“速呈上来。”

　　徐不达看着书信，硬着头皮说“我看这字迹倒不像是万方大人的。”

　　万方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小女子可以与万方大人滴血验亲，是与不是一验便知。”

　　徐不达沉吟片刻，转过头来满脸堆笑地问“万大人怎么看？”

　　万方答道“不用验了，她确实是我的女儿。但是至于她说的指使仙客谋害她们母女二人的事我却一概不知，徐大人想怎么判便怎么判吧。”

　　“那关于万颜公子溺水的事，万大人又怎么看？”

　　“也全听徐大人的。”

　　徐不达微微松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安歌姑娘，这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与万方大人的家事本官不好评判。本官奉劝你们父女二人退堂之后再好好商议商议。”

　　不等安歌答话，徐不达清了清嗓子，危言正色道“至于万颜公子溺水而亡这件事，本官相信安歌姑娘所言非虚，所以薛子瑞及诸位公子无罪释放。”

　　“啪！”惊堂木又响，一声响亮的“退堂”之后，一切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