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拾叁·月色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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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源赖光手里捧着用瓷碗盛着的冰莲百合，面色总算是拨云见日。
大天狗在半道上收到了来自晴明的消息，辞别了早纪和源赖光，不知往哪里去了。虽然已经走过一遍，但早纪并不认路，最后无法，只得让源赖光带路。
也因此被源赖光尽情笑话了一通。
等二人回到晴明宅邸，已是日暮西斜，走到门口，已然有式神紫站在门口迎二人归来。
“晴明大人回来了吗？”
看到紫的时候，早纪开口问道，
罩着紫色面纱的紫柔顺地点了点头。
源赖光闻言眼睛一亮，将原本小心翼翼捧着的冰莲百合一把塞到早纪手里，匆匆说了一句：“我走了。”就准备转身开跑。幸好早纪眼疾手快，将其一把拉住。
“源赖光公子，不能在晴明大人的宅邸内乱跑。”早纪的语气少见地严肃了起来：“晴明大人宅邸之内尽多术式，要多多小心。”
源赖光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反驳。
这几日总是在晴明宅邸内绕来绕去，早纪如今也认识了几条基本的路线，从门口到前厅的路线就是其一。
与早纪并排前行着的式神紫身上的十二单衣，袖口处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而紫被薄纱轻笼的面容上，依稀露出青紫交错的斑驳之色。
早纪的目光变得复杂了些：“紫小姐，身体不舒服的话，不妨休息一阵，晴明大人也不会介意的。”
紫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早纪，会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前堂里，安倍晴明正在那里等待着。
“晴明大人！”
源赖光一看到晴明，激动地扑了上去。
“赖光君，好久不见。”
晴明微笑着摸了摸源赖光的头，源赖光不仅不生气，反而显得更激动了。
早纪看着面前的场景，但笑无言。昨天晚上他不小心碰了一下源赖光的头，这位源氏公子直接炸毛，最后硬是扑腾着同样拍了一下他的头才算完。
“早纪，我今天早上和阴阳寮的诸位同侪探讨了一阵，最终决定共同前往国安寺后山布阵，时间定在三日之后，你这几日好好休养，三日后与我共同前去，权当修行。但切记，绝不可贸然行事。”
话说到最后一句，晴明的面容也变得严肃，早纪不由被感染，也点了点头。
看早纪的确将自己的话放到了心里，晴明这才笑着说道：“这就好，对了，等会儿博雅也会过来，我让花鸟卷直接带着他往偏院去了。你先去换下衣服，一会儿我让紫带你去。”
早纪颔首，欲领着源赖光下去，源赖光却死死拽住晴明的衣襟。
看着早纪一脸无奈的样子，晴明俯身对源赖光说道：“赖光君，你先随着早纪回去换衣服，我在偏院等你们。”
源赖光一脸不满地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松开手，晴明朝着早纪温润谦然一笑。
“一会儿见，早纪。”
“回见，晴明大人。”
在往回屋子里走的路上，源赖光终究是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好奇，朝着早纪问道：“晴明大人刚刚看起来非常高兴，我只见过他对博雅哥那样。你和晴明大人关系这么好，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早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哎？”
“晴明大人在外人面前性情孤高，甚少言语，刚刚他可是和你说着那么多话。”说着，源赖光鼓起脸，却露出了微微有些寂寥的表情。
源赖光非常崇拜晴明大人。
但他也深深明白，晴明大人对于自己更多是攸关他身份的敬重，而非发自真心的喜爱。
“也许吧。”早纪勾起唇角，轻轻摸了摸源赖光的头：“不过，有一点我非常确定，赖光君迟早也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的。”
“什么跟什么啊……”
源赖光轻声嘀咕着，不过这次，却没有反抗。
一刻钟后，早纪与源赖光出现在偏院时，晴明与博雅已经在那里了。
“赖光？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端起酒樽正欲一饮而尽的博雅，看到来人差点呛到。
“我来晴明大人家做客，博雅哥，好久不见。”
“……你最近不是要开始学习武艺了吗？怎么又跑来了这边？”源博雅惊愕地说道。
无怪乎他如此吃惊，今日一早他更值结束，遇到了同样准备离开御所的源满仲，还聊起了有关源赖光的事情。
源满仲可能是本着家丑不外扬的精神，并没和他提起源赖光这个不孝子非要搬到安倍晴明宅邸待一阵的事情。但奈何博雅不知深意，一昧问着源赖光的近况，源满仲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搬出了下个月的行程补缺。
座上的晴明抿唇，和早纪对视一笑。
都能想出源满仲一脸黑线，不想再提，然而耐不住博雅数次询问，最后只能几近吐血回答的样子。
“下个月开始，博雅哥，到时候你也去指导我吗？”
“满仲大人并没和我提起，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也没什么意见。”源博雅倒是答应的痛快。
源赖光吐出的话语却引得四座皆惊：“如果是和博雅哥学习武艺强身健体，我倒是十分愿意，不过，我可不想继承家业。”
这……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尤以晴明和博雅为甚。
一时四周陷入沉寂，最后打破安静的是早纪。
早纪眯起了眼，笑着问一边扬着颈露出自豪之色的源赖光。
“赖光君以后想要干什么呢？”
“我想成为一名像晴明大人一样厉害的阴阳师。”
源赖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安倍晴明原本举着酒杯的手不由一歪。
——这话要是让源满仲听到了，还不得以为晴明对他家的宝贝儿子施了什么蛊心术，红着眼和晴明拼命？
“其实……赖光君本家也是降妖除魔的将军世家。”晴明说道：“和我们阴阳师之间颇有溯源，不必……”
“但是我就是想成为阴阳师，不想成为什么大将军。”源赖光不高兴了。
早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晴明，让他稍安勿躁，转过头又对源赖光说道：“那赖光君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不愿意成为大将军吗？多少人梦寐以求成为大将军，我想，可比希望成为阴阳师的人多多了。”
源赖光想了想说道：“阴阳师平时看起来就非常轻松，不管是干什么事情都有式神在一边，感觉威风凛凛，我爹不管是出征还是做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
“可是将军之下也不是有家臣吗？”晴明端坐上位，微笑不改，淡然反问。
“不一样的，式神都很……怎么说呢？”源赖光忽然睁大了眼睛，露出向往的神色：“在晴明大人呼唤式神的时候，式神出来的那一瞬间，那个景象真的很美。”
“哎呀……”
听了源赖光这一席话，晴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早纪也终于拿起了手边的筷子。
身为阴阳师的二人自然明白作为阴阳师的不易，诚然操纵式神是一件在外人看来荣耀不已的事情，但也只有他们明白底下要付出多少辛劳。
如果单单只因为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放弃这个想法的。
不过话说回来，二人本来也不必担心，毕竟……
“胡闹！”
忽然，源博雅将手中的酒盏使劲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源赖光身子一缩。
“你怎么想的？只是觉得阴阳师很轻松？这种理由，赖光，这些话要是让你父亲听到了，你准备怎么办？”
晴明端起酒盏的手一歪，早纪手中的筷子也掉到了桌子上。
博雅这次是动了真气。
“而且，你以为阴阳师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我问你，你对阴阳符咒知晓多少，你是上识天文还是下识地理？你知道当阴阳师多危险吗？即使是晴明这么厉害的阴阳师，昨天晚上遇到那人面怪鸟还不照样是陷入苦战负伤，在式神的保护下才回来。就凭借这种幼稚的理由，你当心被妖怪啃得骨头都不剩。”
说完，博雅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摔，顺着嘭的一声巨响，酒水洒在地面。
场面陷入尴尬的寂静。
晴明面色一凛，不再多说。
博雅此言虽然诛心，但话糙理不糙。
说得残忍些，退一万步讲，源赖光并没有成为阴阳师的天赋。
源赖光被源博雅罕见的举动震在当场。
最后，还是晴明化解尴尬，举杯说到：“好了，博雅，你也消消气，早纪，等会儿你先带着赖光君回屋。”
*
夜晚，微风拂面，从窗口灌入，生生透出几分凉意。今日夜间的温度低了些，早纪将被褥铺好之后，将窗子从里面关上。
今天晚上的源赖光格外乖巧，一言不发，洗漱完了也没怎么闹就躺在被褥之上准备睡觉。
早纪给源赖光搭好被子，熄了灯，刚躺下，就听到一边传来声音。
“早纪，你说，我真的没有成为阴阳师的天赋吗？”
早纪原本是背对着源赖光的，听了这话却不由得一愣。
他转过身子回答道：“赖光君，成为阴阳师这件事情，的确是由前尘命定，强求不得的。”
“我也知道。”源赖光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只是想成为像晴明大人一样的人。”
早纪目光于黑暗之中一凝，继而展颜笑道：“原来如此。”
“怎么了？”
“赖光君，当你看到除了晴明大人之外的阴阳师的时候，会产生这种敬佩的感情吗？”
“……唔。”源赖光锁紧眉头想了一阵后，回答道：“不会。”
“果然……赖光君，晴明大人是很难见到的出尘绝世之人，我想，你可能是被晴明大人的气质吸引，进而产生了想成为阴阳师的念头，但是，成为阴阳师并不代表着就能够成为像晴明大人一样的人啊。”
“……”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也是阴阳师。”
“啊？”
源赖光大惊，一个翻身起来，左手手肘正好压在早纪的胸膛上，早纪倒抽一口凉气，源赖光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姿势调整好，匆匆道歉：“不好意思。”
“咳咳……没关系。”早纪咳嗽了两声，苦笑着回答道。
源赖光忽然说道：“你受伤了？”
早纪神情一滞，原本抚在胸膛前压抑着咳嗽的右手也不由得一顿：“赖光君怎么知道的？”
“你刚才咳嗽的时候，从气音里面传出来一种沙沙的响声，只有受了内伤的人咳嗽才会有这样的声音，不过，声音并不明显，你的内伤应该不重。”
“是啊。”
早纪的右臂重新跌落在褥子上，他注视视线上方着一片虚无的黑暗，轻笑而道。
“……也是因为阴阳师的工作所以才受伤的吗？”
早纪想了想：“嗯。”
“是这样的吗，我以为阴阳师基本不会受伤的。”
源赖光的音调陡然一降，显得有些黯然。
“虽然我们身边有式神保护，但式神是我们的伙伴，而不是随意驱使的工具。所以，我们也有保护式神的义务……这一点和赖光君的父亲源满仲大人及其家臣的关系，也非常类似。”
旁边一阵沉默。
过了一阵，源赖光往早纪的方向挪了挪，忽然问道：“你不觉得我想成为阴阳师这个想法很幼稚吗？”
“嗯……不会。这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会因为如隔云端的君子而产生钦羡，由此有效仿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不过，坦诚讲，赖光君的想法，博雅大人也是明白了的。”
“……博雅哥？”
“是的，如果不是认真听进去了的话，以博雅大人的性格，一定不会那么生气的反驳。那样的博雅大人很少见呢，不是吗？能够那么认真的发怒，说明他一定是非常重视赖光大人。”
源赖光不说话了，过了一阵，才喃喃道：“博雅哥一直和我很好，虽然年纪比我大了很多，又是朝臣，但一直对我平等以待。”
早纪笑了笑：“而且，刚见面的时候，博雅大人不是提起了赖光君学习武艺的事情了吗？这件事按照源满仲大人的个性，也不可能随便和人提起，想来是博雅大人一直追问，才得到的答案吧。”
“……嗯。”
“明天一起去拜访博雅大人吧？”
“啰嗦，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去的。”
“哈哈哈，睡吧？”
早纪一边笑出声来，一边将源赖光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又像是曾经哄妹妹睡觉一样，轻轻拍了拍源赖光的脊背，闭上眼睛，不久，就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早纪起了一个大早，天空刚刚露出曙光的时候，晴明乘着牛车前往阴阳寮与同侪商量两日后前往国安寺后山降除所谓的“人面鸟”的事情了。
源赖光还没起床，这宅邸之中又无他人，早纪一人洗漱完毕，穿好狩衣，坐在长廊之上，注视着院中那棵樱花树。
正值暮春时节，樱花开得繁盛，飘落的花瓣顺着清风落在早纪身上，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家里的那棵樱花树。
思乡之情从心底泛起。
虽然知道自己来这边的时，自己原本所处的，那边的时空并不会发生改变。但只要一想到家，心中难免带些酸涩的怅然。
“不知道父亲母亲他们都还好吗……”
将腿搭在长廊的边上，早纪席地而坐，眺望着逐渐被朝阳层层浸染的，边缘闪着金色光芒的蔚蓝色的天空。
他并没放任自己在这样低沉的感情中沉溺太久。
过了一阵，他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准备回去交源赖光起床。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身边忽然掠起一阵风。
早纪对这样的情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天狗阁下。”
“好久不见，早纪大人，昨日我走得匆忙，真是非常抱歉。”
与话语一同出现的，是和昨日分别时仍然保持着的人类装扮不同，恢复成了平日里形象的大天狗。
“没什么的，赖光君也把我好好带回来了。”
此时此地，和大天狗说话不必藏着掖着些什么，让早纪感到十分放松，不由得露出笑容。
然而面前的大天狗却难得地踌躇了一阵，许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不知道早纪大人今日有时间吗？”
“诶……？”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早纪大人能够空出半个时辰，去一趟我这个时候的行宫。”
早纪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一头雾水，呐呐说道：“可以是当然可以，只是为什么……？”
“昨日妖狐遥寄书信于我，道明早纪大人初来此地，身上除了符咒并没带些其他的东西，万一遇到突发情况可能不够用。”
看早纪仍然有些踌躇，大天狗忽然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早纪大人不必担心，在下的行宫在千年之后早已化为齑粉，而里面的诸多珍宝也因为各种原因大多流散于世，与其将它们珍藏起来，不如让它们发挥最大的用处。”
早纪听完顿时释然：“原来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拾叁·月色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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