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七十九章 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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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掖庭。
这是第几天了，云姜抱着膝头坐在被榻上。自殿选后，她便被独自关在此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等来鸩酒或者白绫。云姜惨然一笑，鸩酒那样珍贵的毒/药，她一个卑贱的人，又如何能享受到。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日所穿的华服，竟是先帝一朝陈美人的衣袍。先帝死后，高太后曾下旨将先帝保留的陈美人的事物尽数烧毁，明面上说是祭奠先帝之灵，实则是亦泄心头之恨。包括陈美人生前长居的椒风殿，也想拆毁，可被方士拦下，道若拆毁此殿，则会破坏宫阙的整体和气，有伤陛下。高太后才悻悻作罢。
太后对陈美人妒恨至此，而她却穿着陈美人的衣袍前去面圣，这不是找死吗。她被关在此处，不见天日，不闻人言，寂静得让人畏惧，每一根发丝都透着悲凉。她曾想过给她送衣服的阿若，是不是被她所害，可她自问与阿若姐妹情深，为何要害她如此。是不是阿若亦不过是出于好心，被人所利用。云姜只觉脑中昏胀，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个准。
若阿若的背叛是真，那确然能在她心上狠狠捅上一刀。但最令她感觉无望的是，陛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黄门扒衣带离长乐宫。那长长的白玉毓珠遮住他的面容，他安坐上位，不为所动。
他始终保持着高贵淡漠的身姿，就好像看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一般。
但凡他出言一句，那些黄门亦不敢如此对待她……可惜，他没有。在高太后面前，天子始终以孝为先，不会拂逆心愿。
她摸出枕下的四方竹简，上头清隽有力的笔墨清晰可辨，云郢厮守，那是天子给她的承诺。她将竹简揽入怀中，告诉自己，再等等，陛下一定会救她重出生天。天子一言九鼎，他会实现自己的承诺。
忽而，紧闭多日的木门被开启，外头日光正盛，令云姜有些目眩。她忙抬手遮挡，眯着眼睛辨认来者何人。
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道：“朱云姜，听旨罢。”
云姜缓缓起身离榻，恭恭敬敬跪伏在地。是陛下的旨意吗？是陛下来救她了？她一半惶恐一半喜悦。
“朕承宗庙社稷，谨遵先皇遗命，泛爱诸国。恰诸王子侄齐聚，赐宫人财帛于诸王，以示惠爱。望诸国同心，共效大齐。”黄门缓缓宣读完旨意，居高临下地对云姜笑道：“姑娘，大喜啊。”
云姜缓缓抬头，她摇摇头，道：“不……不是的……陛下不会如此待我！”她膝行至黄门跟前，扯着他的下裳道：“令者，这是不是搞错了……”
黄门一把扯开云姜的手，他这样的状况他见了无数，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到遥远的封国去。只是圣命难为，他呵斥道：“大胆，竟敢质疑陛下御命。”而后满是厌烦地对云姜道：“姑娘的事，阖宫皆知，如今能保住性命前往诸侯国，便是天大的好命。就别不识好歹，还嚷嚷陛下了。”
话罢，黄门转身离去，那开启不久的屋门又重新合上，重归寂静。
下赐宫人……于诸王……以示惠爱……云姜脑中盘旋着这些字眼，她手上还握着那些竹简，云开月明，影落繁星，思我不来，守尔安康……那这又算什么……这些誓言又算什么？
她不信，她不信陛下就这样抛弃了她，她要去见陛下。就算是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她搜刮房中她所有的体己，取了“云开月明”的竹简，趁着送饭的婢女而入，便将事物塞到婢女手中，道：“求求你，姊姊。请把这些转交未央宫的陈令……”
婢女慌忙推脱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这不可以！”
“好姊姊，看在我平日待你的份上，求你帮我一回。这些钱，这些首饰，你都拿去……”云姜恳切道。
婢女心中不忍，平日里云姜待她宽和，并无打骂。且眼前的财帛确实是好东西，她悄悄望望外头，将事物都收在袖中，低声道：“我只能尽力，若不成，姑娘亦不能怨我。”
云姜已然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谢姊姊。”
而后，云姜坐在案前等候，她心中七上八下，有说不出的滋味。她用火石燃起一盏油灯，对着如豆灯火，墙上映出她消瘦寂寞的身影。
她与陛下一同长大，她知道，陛下心中不是没有她的。只是她这回犯的错真的大，陈美人的一切，都是太后与陛下心中的芥蒂。可她还是要拼一拼，拼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约莫到了人定时分，屋门再一次被开启，入内的正是黄门令陈敏。
“陈令！”云姜忙迎上去，道：“陛下……是陛下让您来的吗？”
陈敏摇摇头，道：“云姜，不要想了。”
“您说什么？”
“你也知道，陛下与太后，厌极了陈美人，连着对胶东王都十分不齿。你能保住小命，已然是幸运了。”陈敏叹息道。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半截竹简，上头有被烧过的痕迹，“陛下见了，一言不发便丢在了炭盆中，我于心不忍，扒拉了出来……”
云姜颤手接过那灰黑的竹简，上头“月明”二字被烧毁，徒剩“云开”。便是云开，她也等不到她的月明吗？
“那道旨意，亦是陛下亲手盖的玺印。御命一出，万马难追。”陈敏目中含悲，他如何不知道内情，可他必须那样说，不然……
“不……陈令，那件华服……我是被人陷害的……”云姜泣下两行，她拉着陈敏的衣袖哭道。
陈敏叹息闭目，轻轻将衣袖脱出云姜的手，道：“云姜，便是如此，现今又能如何？陛下的御命，不会收回。” 他缓缓背过身去，沉吟道：“怪只怪，天意弄人，你与陛下，终是无缘。”
云姜颓然跌坐在地上，她不知陈敏是何时离开的，亦不知案上的灯火何时燃尽。她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周遭说无尽的黑暗。
天意弄人，终是无缘……云姜冷冷一笑，这是什么混账天意！
而未央宫中，御榻烛光昏暗，帐中人辗转反侧。
陈敏拢手而跪，细声唤道：“陛下，东西送回去了。”
帐后不发言语，只听被褥间又细碎的摩挲之声。过了良久，才得一句：“就这样罢。”而后，便再不闻其余声响，被褥中的人也再无辗转。
陈敏轻声应道：“诺。”他上前为陛下理好稍稍有些不服帖的帷帐，隔着纱帐，他看不清陛下的面容，不知此刻他是否与云姜一般悲怆。
赵郢目色黯然，他并无入眠，侧着身子面里，他呆呆地望着里侧的帷帐繁复花纹。
他眼中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泛出无尽的苦涩。
从高太后让人端来帛书圣旨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是一个局。一个大家都要一箭双雕的局。他要借太后的嫉妒去铲除胶东王，亦可爪拿高氏的把柄。太后却利用了他的恋心，泥鳅一般从他手中跳脱而出，而他设的局，变成差点害死心上人的网。
总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谁为螳螂，谁为黄雀，无人能看得清，包括他。又或许，真正的黄雀还隐藏在浓密的枝叶后，一双眼睛正暗暗窥视着一切，只待一个时机，啄吞猎物。
赵郢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手紧紧捏住铺在枕上的四合云纹枕巾，汲取不了一丝力量。
此时，建章宫内，胶东太子身边的一个郎官被拖往狱中。
廷尉右监冷声道：“董方，你可知罪！”
董方头发披乱，摇摇头道：“我是冤枉的……我并不知那是太子殿下的马鞍。”他是已故胶东王身边的一个郎官，诸侯王与太子分行，他不识太子事物，亦在常理。
且他真是倒霉，归国的日子即将到来，奴仆们皆连夜打点行装，好生准备着。他负责鞍马之事，便一不小心将太子的马鞍误放在别的马匹之上，被人告发，视为偷盗。
“证据确凿，还想狡辩，捶楚之下，看你嘴巴还硬不硬。”廷尉右监冷笑道，话罢便令人大肆鞭笞董方，疼得董方涕泗横流，呜哇乱叫。
鞭打了一阵子，廷尉右监问道：“你可认罪？”
董方忍不住刑罚，一心只想求死，便道：“我认……我认……”
“偷盗胶东太子马鞍，罪当论死。但，你也知道，可免死刑。”廷尉右监道。
董方知道，据国朝的刑法，死刑有两种减免之法：一是拿五十万钱赎罪，二是受“宫刑”。董方官小家贫，又如何能拿出五十万钱来赎罪。可“宫刑”乃“丈夫割其势，女子闭于宫”的酷刑，不仅摧残身体，亦有可能死于割势后的各种疾病。
“如何？”
“请您令人，带我去蚕室罢……”董方咬咬牙，目流清泪。宫刑需在密不透风的蚕室内进行，受宫刑后，因伤口易感染中风致命，如要活命就要待在似蚕室般的密室内，在不见风与阳光的环境里蹲上百日以上，伤口才能不被感染而逐渐愈合。
廷尉右监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挥挥手便令人带董方下去。
蚕室内，传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划破宫阙的半边天。
胶东太子赵立，缓缓睁开因悲伤赤红的眼睛，望着有些沉黑的天际，伸手一指，他对身旁的郎官冷声道：“待我再一次回到此地时，会住在那个地方。”
郎官应诺，顺着太子的眼光而望，巍峨的未央宫隐隐约约在远处，只能瞧见轮廓。郎官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层层冒起，道：“殿下……”
“我要将父王的灵位，亲自迎入太庙，让国朝每一任帝皇身上都要流着我的血！”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七十九章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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