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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十八章 殿选 ...

  •   京畿,长乐宫。

      至日,诸事皆宜。家人子们皆早早起身洗漱梳妆,铜镜映出一张张年轻姣好的面容,都带着兴奋和紧张。

      这是觐见太后、陛下、皇后的日子,外加几个颇有恩宠的大长公主和一些出身高贵的命妇。若能得这些贵族们的首肯,便能入驻掖庭,成为天子的宫妃。一朝诞下皇子皇女,最幸运莫过成为下一代天子的生母,最差也能成为封国的王太后。

      是以,家人子们皆卯足了劲,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一时之间,家人子宫苑弥漫着浓浓的脂粉香气,各色衣裙犹如天边彩虹,绚丽至极。

      时辰一到,她们便规规矩矩地登上马车,驶往长乐宫。一个个精致的美人,在车内一改往常的欢声笑语,皆屏息静气,唯闻车轮声声。

      云姜悄悄掀开一角车帘,想看看已经到哪儿了。周遭高墙深深,不时闻女子呜咽之声。众家人子们皆觉毛骨悚然,互相依偎着安抚。

      “这是永巷。”车外随侍的黄门道,他的声音无比清冷。

      原来这就是永巷,幽禁有罪宫妃与宫女之处。她虽七岁入宫,可从未到过此地。只因宫人视为不详,都不愿多来。

      “过了永巷,就是长乐宫了。”黄门的话语带着嘲讽的笑意,道:“可又有几个能真正到达长乐宫。”

      云姜的目光一瞬有些黯然,的确,长乐宫的主人只有一个,而掖庭后妃有千千万万。她侍奉在太后身边,见过内室里精巧的毒/药,听过无数宫人消失的传言。而太后自始至终都面含微笑,慈爱得像个寻常母亲一般。仿佛一切丑恶,都与她无关。

      那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是不是也曾沾染人命鲜血,是不是也曾紧扼着后妃和皇子的咽喉,才换来如今安然抚琴喂鸟的日子。

      她缓缓放下车帘,甩甩头,努力撇开这些打扰心情的念头。那些事还很长远,如今她只需面对殿选便好。

      稳住心神,云姜面上重归平静。

      长乐宫中,赵郢施施然入殿落座,额前的毓珠微微摇晃,但不影响他的威仪。他面上总是波澜不惊,带着疏离的微笑,眼中三分淡漠,七分审视。只是今日,他的一颗心跳得比平日快一些,令他嘴角的笑意多了一丝温和。

      文宣规规矩矩地正坐一旁,她看不清陛下毓珠后的神情,但猜度他约莫也是高兴的。毕竟,今日后掖庭会真正热闹起来,不必只对着一个懵懂的皇后。傅母对她说,日后多了宫妃们,是非亦会多起来,作为皇后的担子也更重些。文宣倒不畏惧,笑着对傅母道:“我是陛下的妻子,怎能嫌怕这些。”傅母望着年幼的文宣,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而坐席在正中央的高太后,此刻眯着眼睛,仿佛等着一场好戏。

      按着家世高低次序,云姜排在中后段,她如寻常的家人子般不时整理自己的衣物,生怕衣裳上有一丝折痕一点脏污,在御驾跟前失仪。待有司宣读她的名字时,她深深吸一口气,让那颗不安紧张的心稍稍镇定。

      她轻移莲步,垂着首,依着礼仪规矩步入殿中,她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似乎在称赞她的华服。

      “那就是被陛下赏赐襌衣的家人子啊?”

      “正是,这身衣裳真的华美。”

      “我怎么觉着好生眼熟……”

      云姜恭恭敬敬跪伏在大殿中央,身后曳地的裙裾铺开似一副精美的帛画。她的声音大小适宜,温柔悦耳,道:“家人子朱氏云姜,恭请太后殿下,皇帝陛下,皇后殿下万年。”

      见了许多美人,赵郢早已觉得疲累,他抬手支颐,眼中满是倦怠。听见云姜的名字,他稍稍坐直身子,额前的毓珠轻轻摇晃,满是欣赏地望着下首的云姜。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只需他的一句话,便能正式成为他的女人。

      他方欲开口,却听见一旁的乐平大长公主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他转眼,见身旁的高太后紧紧捏着拳头,眼中分明是滔天的怒火。赵郢有些不解,云姜礼仪合度,为何会让母后有这样愤怒的眼神。

      高太后冷不丁冒出一句,对着云姜冷声道:“脱下华服。”

      这一句出,殿上所有贵妇都倒抽了一口气。当着全京畿最有头有脸的人面前,褪下华服,这是何等大的羞辱。

      赵郢出口道:“母后……”隔着毓珠,亦能感知他不解又震惊的眼神。

      “闭嘴!”高太后厉声道,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云姜身上的华服,要将衣裳烧出一个洞一般。

      云姜此时满是震惊,耳中轰鸣,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身旁的黄门见她愣在原地,便上前将她身上的华服三两下便扒除下来,云姜只着一身中衣,煞白的小脸惊得泪水涟涟。

      她做错了什么……竟得到如此羞辱……

      文宣也着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她悄悄转眼望着身旁的乐平大长公主,只见大长公主轻轻叹息,对她摇了摇头。

      “云姜,你是存心的。”高太后缓缓起身,将手边的玉如意狠狠一掷。清脆的玉石断裂之声,衬得大殿无比静谧。除了赵郢,无人不跪伏深拜,生怕这高贵的妇人将怒火迁到自己头上。

      “太后殿下……臣女不懂……”云姜忙跪伏垂首,她抑制不住眼下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

      “臣女?一介贱婢,还妄想染指掖庭!”高太后睥睨堂下的云姜,凤目狭长,眼角细细的纹路漫延她的心火。

      “弃!”

      那一声“弃”,打碎了两个人的心。云姜颓然而望,她隔着毓珠,看不清陛下的神情,她望着这庄严肃穆的长乐宫殿,茫然无措。

      “拖下去,我再也不要见到她。”高太后冷笑道,话罢,她转身径自归回内殿,令殿上众人好生无奈。

      “太后殿下……殿下饶命……陛下……陛下救我……”云姜泣血声声,她用尽此生气力,呼喊着这两个在她前半生无比重要的人物。可上首的天子,面容隐在毓珠之后,高贵又疏离。至她被带出大殿,她也听不到天子的一句阻止的言语。

      “余下,便由皇后做主罢。”赵郢亦起身离席,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话,去寻高太后。他的脚步看似稳重,可搀扶他的杜忠知晓,天子的手心沁出一层凉汗,脚步有些虚浮。

      一旁的文宣额前流下一滴冷汗,硬着头皮令有司宣读名册,小小的手藏着袖间,不住地发抖。

      转至内殿,“母后,这是为何?”赵郢十分不解,一切太过突然,他古水无波的眼睛此刻泛着惊涛骇浪。

      “她穿着那个贱婢的华服,这不是存心与母后作对?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打杀了干净。”高太后冷声道,她捏紧了五指,往桌案上重重一敲。

      赵郢心知那个贱婢指谁,心道不好。母后一旦遇到关于那个贱婢事,便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头脑亦被怒火冲昏。那人的姓名亦被阖宫上下视作禁语一般,皆不愿提,就怕惹来什么祸事。只是为何云姜会穿着那件华服,其中是不是有诈。

      赵郢道:“母后,她是儿臣的救命恩人。您为此打杀了她,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儿臣?”云姜曾救过他的性命,这是她最后保命的盾牌。

      高太后冷冷笑道,仿佛在听天大的笑话,道:“呵,她是婢女,就算是为主公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她犯上有罪,如何不能打杀了算!”凤目逼视赵郢,将他浑身看得透彻。

      赵郢跪在高太后膝前,扯住她的下裳道:“儿臣从未求过母后……她曾救过儿臣,如今犯上有罪,功过相抵……请您饶过云姜的性命……”

      “为了一个贱婢,你就如此?”高太后捏住儿子的下颌,愤怒的眼神渐渐转为失望。“贱婢有什么好,迷得你们父子团团转!”她眼中的赵郢相貌与先帝的相貌渐渐重合,她半生所承受的嫉妒皆灌注在她的眼中。

      “她与儿臣一同长大,侍奉母后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请母后宽恕她一回。”赵郢双目赤红,额前的毓珠动摇颇大,似他如今的心绪。

      “你以为母后不知道你的心?你想先保住她的性命,以后徐徐图之。”高太后捧着儿子的脸,“做梦!”

      赵郢被看穿心事,面上一愣。他诚然是这样想,先保住她的性命,一切都好说。他慌忙摇头,道:“儿臣……儿臣无此意……”

      “勾引天子、谋害胶东王、不敬太后……”高太后收敛情绪,缓缓道:“她身上的罪名,哪一项能让她活着。”

      赵郢心中暗恨,胶东王一事分明是你自己设的局,将云姜牵扯入内为他徒添烦忧。他垂下眼眸,隐下自己的愤恨,怆然道:“求母后宽恕她……是儿臣一时迷惑……儿臣愿与她恩断义绝。”

      他知道,此话一出,就等于否认了他与云姜的感情。天子一言九鼎,他亲口否认了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高太后怜爱地抚着赵郢的脸庞,言语回复往常的温和,道:“母后要你下一道旨。”

      赵郢缓缓抬首,他听出了一丝转机,他的云姜唯一的生机,急切问道:“什么旨?”

      “将朱云姜,下赐诸侯,让她永生都不得回到京畿。”高太后淡淡道,“你若想她活着,就与她,此生不复相见。”

      赵郢颓坐,他只觉有人紧紧扼住他的咽喉,逼着他割舍自己的骨血。

      此时,大长秋徐桂呈来一卷帛书,徐徐摊开在赵郢面前。上面写的是将家人子与宫人分赐诸国,以示京畿惠爱的旨意,后附一卷名册,云姜的名字赫然在列,墨汁未干,显然是方才添上的。托盘上还放着他的行玺,白玉螭虎纽,好生威风。

      “您都准备好了……”赵郢怅然一笑,他袖中的手轻轻颤抖。他猛然抬目,天子威仪在他眼中迸发,“您都准备好了!”

      高太后背身对他,日光打在她高贵的身影上,恍若天神。她幽幽声音传来:“盖章罢。”

      赵郢不由得大笑起来,那笑声十分渗人,包含着无奈、怨毒、疯癫。饶是久经深宫斗争的徐桂,听之亦很是恶寒。徐桂害怕,害怕年轻的天子一瞬疯魔了。

      赵郢笑着,眼泪滚烫涌出,恰好落在“朱云姜”三字上。他的胸口一阵沉痛,这一盖章下去,他便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陛下……”大长秋跪在他跟前,又是催促又是请求一般。

      赵郢取过行玺,眼中薄雾灼烫,令他再也无法看清她的名字。似有万千刀剑齐下,刺得他身不见血,内里千疮百孔。他合目,两行清泪随之滑落,双手颤抖,按着行玺往帛书上重重一盖。

      盖去了他一生的欢乐。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陛下,此生都不会快乐了。心疼地摸摸陛下的头。
    告别了繁华伤心地的云姜,又会是怎样的波澜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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