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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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赶路的众人选择在小湖边休息，这里宽阔，旁边有一个小树林，进可攻退可守，是个不错的临时据点。最重要的是有一片小草地，已然不太能支撑的少女侧躺在草地上静静地睡去，被徐菲拆解下来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身上，像一块黑色的绸缎。李苍沉默地看着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她也是人类啊……”武英把口粮放在李苍身边，“不瞒您说，第一眼我还以为是天上的神女下凡了。受了伤才知道，原来她还真的是人啊……”
李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说话。
“您还是在自责吗。”武英伸手推了一下口粮，也是肉干，还没来得及给人们炖下一锅汤，“多少也吃一点，白天我们还得继续上路呢，您要是倒下了可怎么办？”
徐菲走过来跪坐在孤月旁边，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烧，不然以现在的条件，那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孤月在做梦。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次因为受了伤，睡不安稳，才又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了上一世的自己，被一个隐世宗门带走，避世修行，从小练功，手上的两把短刀是她师父从一个胡人商队手上买下来的西域弯刀，很顺手，成了她的最爱。
可惜和它相处的日子实在太短。
大概是她天生没什么长辈缘吧。没有父母的她，在十六岁那年又送走了师父。整个宗门除了她自己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位早早出去闯荡的师兄和照顾宗门饮食起居的管家杨叔叔。
杨叔叔是个坏人，他自己说的，说杀了不少人，没地方去了，就留在这里养老。他每次这么说都会被师父翻白眼，在杨叔叔去干活的时候跟她讲其实是他非要搞“冲冠一怒为红颜”，结果人家根本不需要他这么做，他觉得脸上过不去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小姑娘听完就一直笑，挺有意思的。
师父走了之后，杨叔叔问她想去干嘛，她说想下山看看，看看现在外面怎么样了，于是就带着几件换洗衣服，拿着自己的双刀走入了江湖。可惜，师父和杨叔叔都没有教她何为江湖。
孤月在梦里叹息了一声。
她是死在了自以为的自己人亲手为她编织的阴谋里。
她成了一个很聪明的小伙子的同伴，跟着这个聪明小孩一步一步走进了官场，成了别人眼里一个活着的证据，一个没有什么心机的突破口。聪明小孩当然不会让自己有突破口，于是用一次外派终结了证据的性命。
孤月觉得挺可惜的，可惜在她没有来得及把江湖逛明白就死了，被背叛的愤怒在被毒折磨的日子里是那么热烈，但重生之后似乎又消散了。没什么意义，人都不在这，用尽全力去恨几个人多伤身体啊，我还有家要养，还有工作要做呢。
满腔的愤怒在贫民区里消磨殆尽。
有空想这些不如上山打俩兔子挖几颗草练几遍刀。
梦到刀，她又开始梦回自己拿着两把挚爱行走在江湖的感觉。
对，那两把刀叫挚爱。哦不如说她管一切趁手的刀都叫挚爱。
因为师父说，对待能够成为你半身的武器要像对待挚爱一样才行。小屁孩问师父，什么叫挚爱，师父说就是没了他不能活。现在小屁孩本人能稍微理解一些了，但也没到不能活的地步……
梦开始天马行空起来了。
比如杀了自己的那个聪明人变成了世子的脸之类的。
像是在提醒她，又是相同的情况，不要再掉进同一个坑里了。
但孤月觉得还是有差别的，起码前世的那个家伙脑袋是太好了，多谋又多疑，跟着他的日子孤月自己就学到了不少，而这位小世子被锁在皇宫那片小天地里，还被放养着，多少沾点天真的傻气。
不过她也确实没有准备在他身边待多久，他一看就是有野心有期望的，想要回去接手自己应得的东西，像自己这种人还是绕着走方便一点。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她终于还是醒了。
撑着身体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那位早就坐着船走的府使惊恐地对着因为他的出现而警惕的人们跪拜哭诉。捂着胀痛的头，心情不太美妙的少女冷笑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那个老婆子还是把她儿子带上船了啊。”她说，“然后还把那个家伙放出来了。你能活着还真是命大……”
李苍的太阳穴几乎是在听完的那刻就开始不住地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问道：“现在船在哪里。”
“瘟疫是在行驶到星州时扩散的，现在……”
“那应该快到尚州了。”永信接话。
尚州……尚州一旦沦陷，那么就等于是可以直入汉阳了……
一时间几人都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走吧。”从衣服后摆扯了一根布条，利落地把散落的头发盘起打结，“我没事了，去尚州吧，能早一点是一点。”
武英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府使赵凡八，伸手给了他一掌，“那边有湖，好歹洗洗脸整理一下自己，快去。”
全员收拾好自己，徐菲继续跟着永信，孤月被李苍拉上了马，赵凡八坐在武英的后面。几人缰绳一抖就向着尚州的方向疾驰而去。李苍微微偏过头看向虚虚地拉着他衣服的孤月，“忍忍。”
后者笑了一声，“少操那份心，没那么容易出事。”
李苍也笑了一下，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等到了尚州，你准备做什么？”
风夹带着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少女为了听清声音稍稍往前挪了一下，靠近他的背，没在意那突然僵硬的背脊，“不知道。尚州要是没事的话可能在那呆着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亲人，可能待一段时间就到处走到处看看。”
她……没有想过跟我一起走吗？
李苍刚抬起的嘴角又拉了下去。
“不过也没那么容易吧。生死草的事儿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我可能会跟着徐菲姐一起过一段时间。”少女当然看不到他蔫吧了的心情，声音随着风飘着，“她一个人进山里我不放心。”
那你愿不愿意来帮我？
李苍想这么问，但他和徐菲对于孤月来说，亲疏关系那确实差的有点太明显了，明显到他不太好意思开口。
于是他沉默了，孤月也没在意，只是稍微歪头，轻轻靠在他的后背上休息，接下来大概不会太轻松，尚州那边要是能在船到港时就把船上的感染源们灭了那还好说，但刚刚赵凡八说派去通报的信使没有到达尚州，那就代表尚州没有任何具体消息，一旦没有处理好船，那尚州就危险了……
太麻烦了，那个被咬一口就传染的东西太麻烦了。
少女打定主意要在尚州挑把趁手的刀，希望自己的伤也能好的再快一点。内力持续不断的修补着左肩的洞，对她的精神也是很大的压迫。
李苍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就像是小时候念书，老师讲了个戳到他笑点的东西，但他在上课，不能笑，更不能摆出笑的样子。但是越是不能做的时候，就越想做什么，越是不能笑，反而越想笑。
现在他就处于一种，越是紧急，已经到生死存亡的时候，那颗悄悄种在心里叫做恋慕的种子就长得越快。
像现在这样，她坐在自己背后，靠着他的背，多简单的事情，就这么简单的事，搞得他要自燃了。
好在给他自燃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在几人高强度赶路下总算见到了路上的村庄，这里距离尚州不算远，几人下马想要去提醒一番，顺带调整一下，结果进村，就闻到了肉香。
靠近尚州的小村庄也能这么富庶？
孤月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尚州本地人永信，他略微摇头。
进了村庄后没多久就破案了，满地的杂物，还有妇女们慌乱收拾的各色绸缎，还有气急败坏的赵凡八。
这是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
少女一边乐呵地看着小少爷带着他们几个看上去只有两个战斗力（武英和永信）的人上前用身份权利对一村子的人施压，一边观察着这个村。
人不算多，但整个村落建的很紧密，可能是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家族，大概是因为拿到了不少物资，村里所有的壮丁都在这里分东西，人不少，起码看上去会给他们一种能埋了我们一群人的信心。
这些村民正跪在地上求饶，赵凡八咋咋呼呼地要让这些偷东西的人付出代价，村民只能磕头求小少爷放了他们这群偷贡品的人，而小少爷听说这些人上船拿东西的时候还把尸体都搬了下来，急得上了头，连问对方把尸体丢哪里了。两边都急红了眼，少女上前一步踢了赵凡八一脚，再拍了拍小少爷的后背让他冷静一下。
“都停，别哭别嚎，我们来不是要罚你们什么的，别浪费时间。”孤月口含内力道，“这些东西我们没兴趣，我们只想知道你们把搬下来的尸体都丢哪里了。东莱的瘟疫听过了吧，那些尸体是东莱飘过来的，到了晚上就全部发病杀人，你们再不告诉我们埋哪里了，今晚就只能看看那些家伙从哪里杀进来了。那再好的贡品也就是给坟头多点花样。”
村民确实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思考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少女也没指望一两句话能怎么样，这个世道下的贫民早就饿疯了，为了一口吃的能把天都撕了，更别说他们这一列病残弱，说这两句无非是觉得再鸡同鸭讲下去不仅有冲突还浪费时间。
“赶紧说，这么点东西你们还真当我们在意？赶紧的，等太阳真下去了出了事什么肉汤你们也享受不起了。”
赵凡八差点没叫出来，他可是把全部身家都放船上了，啥叫这么点东西啊！
当然他还没来得及犯蠢就被永信拽住了。
在场的几个能做主的老爷们儿吞了吞口水，领命说埋在后面的空地里，他带路，另外几个爷们拿起锄头也就跟着一起去了。余光瞟到另外几个拿着明显不是锄头的人，永信还是叹了口气，拽了一下走在他前面的孤月，孤月也没什么好说的，意会到了他的意思。
要反。
跟着一群人远离村庄，她轻轻拍了拍小少爷，与他对视一眼，后者眉头紧皱，握住了刀柄。
“你们还是没信。”
孤月先开了口。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再转过身的时候，每个人都拿起了手中的农具做武器。
“我不信你们。你们这些当官的当贵族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领头人怒吼了一声，“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反过头来杀了我们！”
说到这份上了，什么保证也没有用，对方不信的是这一整个阶级，很不幸，这个阶级也确实没什么好人，孤月拔出刀，身边的众人也拔出武器，她冷漠地抬抬下巴，“先告诉我们，尸体埋哪里了。你不信我们不去找你们麻烦无所谓，但你总该信瘟疫吧，还是说你们其实也没那么在意家人的性命？”
领头人一听，反而冷静了下来，带着人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几个蠢蠢欲动的年轻人还被旁边的老大哥拍了下背，也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赵凡八和徐菲悄悄松了一口气，刚刚那几个年轻人就站在他俩后面举着刀，太吓人了。
拨开高高的芦苇丛，几个人沉默地走到一个被人为清理过的空地前。
“都在这里了。”
那几个人杵着杖子指着地板对他们说，领头的大叔问：“东莱……到底怎么样了？”
伸手准备干活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少女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天，发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就这么站着回道：“活下来的人不比你们村的人多。”
所有人的脸色都一样难看。
“基于现在的时间，要不了多久这些活尸就会醒了。你们是要在这里看，还是回去守村子？”她冷笑一声，“当然留在这帮忙也可以，不过没两下子的就快点走，别在这碍眼，回去抱着你那点破东西乐去吧。”
话甚至还没说完，就传来了刨土的声音，一时间所有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片死寂，直到刨土的声音越来越多，武英大喝一声：“退开！他们要出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只黑色的手就破土而出，震得所有人都开始后退，胆小的人一边大叫一边跑向村庄，胆大的也是立刻拿起武器往旁边撤退。永信把身上的小刀丢给赵凡八防身，徐菲贴近了已经严阵以待的孤月，李苍对着吓懵了的百姓说应对的方法。
“砍脖子，砍头，不要留手！他们会咬人！咬到谁谁就感染！”
“砍……头？”一生都在务农的贫民哪里干过这种事，但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地下就已经开始往外钻活尸了。一个个血盆大口，吓得有些人连武器都握不住，掉头就跑。
徐菲还捡了一把掉在地上的镰刀做武器。
事态紧急，船上的人比孤月想象的要多得多，还各个绫罗绸缎，一时间也顾不上伤口不伤口的，双手握刀，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白光一闪，惨白色的刀光直面尸潮，一个个没有理智又极其凶猛的家伙迅速冲向在场的所有人。
面对尸潮的战斗方式与单兵对战差别就在于，一旦有一击失手，就极有可能被别的活尸抓到机会攻击。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的百姓们拼尽全力地想要保全自己，但是几乎全军覆没。
孤月咬紧牙关，手中的刀没有慢，她将内力聚集在刀上尽量保证自己每一刀都能直接带走人，莹莹地散发着蓝光的刀面上全是黑色的血，手腕一转如同切菜一般划过活尸的脖子，再一脚爆踢踹飞扑向三人的家伙。
她身后站着徐菲和赵凡八，其他三个人被尸潮冲散了，但离得不远，只是拿着村民……
赵凡八一边乱叫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小刀，心里的遗嘱写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想着跟徐菲死一块好像也挺浪漫。被想的那个则是握紧了镰刀，狠狠地砍在妹妹失手漏掉的活尸上，她还要活下去，她还要继续师父的研究，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
小少爷的体力即将耗光了，不只是他，其他人也一样。没走的村民成了新的感染源，为尸潮添砖加瓦，压得连日赶路的几个人精疲力尽，更别说天色完全沉了下来，失去了光源的几人只能在黑夜中绷紧神经全力防守。孤月也要撑不住了，她的力气本来也不算大，内力耗光之后她手里的速度都降了一个档次，还得照应着身后的两人。永信杀出重围跟他们回合，武英也退到小少爷身边，就在几人准备退到一块一起面对时，一波骑着马来的人带着火把直接冲进了所剩无几的尸潮，将剩下的一群活尸利落地收割。
“邸下！”
作者有话说第4章 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