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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初中毕业后,母亲又再接再励,考入乌鲁木齐的一所师范学校,立志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历史又在重复,这个学校就是父亲曾经求过学的学校,只是换了人间。在这里她学业有进,掌握了将来作一名小学教师的一些知识技能。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上了一年多师范后,母亲就因为以前落下的胃病旧病复发,而且日益恶化,最后她不得不退学回家修养治疗。等到身体得以恢复后,她在南疆的一所部队子弟学校找到一份工作,这样母亲完成了从一名女兵到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的转变。
      来这所子弟学校上学的都是部队单位的子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学生中有一些人以自己父亲官职高低,把同学们也分成三六九等。老子是军级,儿子就自认为比师级的孩子高一等。老子是师级,儿子就自认为比团级的孩子高一等。学校里还有一些调皮捣蛋、秉性顽劣、不服管教的孩子,他们胡作非为,有时候把学校搞得鸡飞狗跳。他们的父母大多都是属于战争中过来的,老大不小了才结婚生子,所以对孩子溺爱有加,一味纵容,惯出了很多坏毛病。这些孩子在学校里也常常不好好学习,他们到处闯祸、惹是生非。这是当时的一个特殊现象。母亲对付这类学生很有一套,于是学校专门把这些孩子集中到一个班,让母亲负责管教。经过母亲的调教,他们不但听话了,而且还好好学习。为此,母亲还几次被评为学校的优秀教师。母亲有什么诀窍呢?可能是因为她来自孔孟之乡,谙熟棒打出孝子、恩威并施的古训。
      这个部队子弟学校就是我出生以后,在婴幼儿时期的主要活动舞台。但是,人在这个阶段是没有记忆的。我现在脑海里对这里的零星记忆其实是后来道听途说了大人们的点滴回忆,或者随家人后来回去故地重游时留下的斑驳印象。这个子弟小学承载着我混沌未开的前意识记忆,它们影影绰绰,似有非有,但是它们是真实的存在,它们在我的潜意识里暗流涌动、润物无声。

      1963年初父母已离开家乡十几年了,于是他们请了探亲假,带着我千山万水地回了一趟老家。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长途旅行。此时我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从胡言乱语到咿呀学语了。我长着一张瓜子脸,天庭饱满,眉清睫长,目若朗星,见到我的人都说像个江南来的孩子。
      李白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遥远的南疆到渤海之滨的山东,这万里迢迢之路与蜀道相比,其艰难有过之而无不及。首先,我们要从喀什搭乘部队的解放牌大卡车,走1200公里到大河沿。这一段没有什么正经公路,路况极差,几乎全是搓板路,颠的人们骨头架子都撒了。我们需要顶着风沙走6天6夜,整个行程都是晓行夜宿。途中的兵站或招待所非常简陋,都是大通铺,卫生条件差,臭虫的叮咬使得人们彻夜难眠。母亲说我有特异功能,不但臭虫不叮咬我,它们还常常被我压死在床板上。
      到了大河沿,就可以搭乘兰新线的火车了。兰新铁路建于1952至1962年。线路从兰州市西行跨越黄河后,翻越海拔三千米的乌鞘岭,进入祁连山北麓的河西走廊,经武威、张掖、酒泉出万里长城西端的嘉峪关,过马鬃山南麓的玉门、疏勒河,再西跨红柳河进入新疆境内。然后兰新线在新疆的广袤大地上继续一路向西,沿天山南麓过哈密、鄯善、吐鲁番,在达坂城穿过天山到达乌鲁木齐市,全长1903公里。这条铁路沿线有水草丰美的河西走廊,有寸草不生的戈壁沙滩,有文化璀璨的古邑,还有海市蜃楼的幻景。
      我们从大河沿上火车后,一路东行,千里迢迢,先后走了兰新线、陇海线、胶济线,终于在十天半月之后到达山东老家。这是母亲少小离家、当兵戍边十几年后的第一次返乡,也是父亲千里迢迢第一次入关拜见老丈人一家。我年龄太小,对这次的万里旅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是,还是有些奇闻轶事传为美谈。那到时候火车几乎大站和小站都停,站台上总是万头攒动,各色人等是络绎不绝,小商小贩到处叫卖兜售食品。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食品中,我唯独钟爱一样东西,那就是冰凉甘甜的冰棍。父母在站台上溜达的时候,稍不注意就发现我失踪了。但是,他们总能在一个地方找到我,那就是冰棍箱的旁边。在那里他们总能看见有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白棉絮罩住的木制冰棍箱,晶莹剔透的涎水从你张撅起的小嘴角边滚滚流下。那是一种生命对甜美食物的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的自然渴望。
      这次探亲,大家还回到父亲最初在新疆落脚的地方看望家人。家中是老三最先进疆闯荡,据说他有点手艺,是个不错的厨子,但是他喜欢赌博。有一次他赢了,但那个输钱的主儿不甘心 ,就设计谋害了他。父亲当时上学识文断字 ,就和爷爷一块到那里办后事并打官司起诉这个家伙,最后那个家伙被明正典刑。老三死后留下孤儿寡母,他的老婆只能改嫁求生。老三当时有两个女儿,最后决定把大女儿留下,由父亲的大哥带回老家抚养。父亲很尊重老大,因为父母早逝后家里是靠这个大哥支撑的。老大终身未娶,父亲视长兄如父,工作以后时常寄钱给他。

      这次漫长的探亲结束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轨道。我已经开始了在托儿所的半托寄宿生涯,就是白天入托,晚上接回家里住。母亲教书的小学宿舍掩映在一排直耸入云的白杨树的后面,这种白杨树正如茅盾在《白杨礼赞》中描述过的那样: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桠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来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个学校的布局也很经典,院子的中间是一个大黄土操场,周围是一排杨树,杨树的周围是一栋栋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这个时候,我已经会说话和到处乱跑了。学校里有位女老师,她生的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人称黑牡丹。有一天,她的爱人来学校看望她,她当时正在上课。于是母亲打发我去传个话,她对我说:“去告诉阿姨,一个叔叔来找她了”。我一路小跑找到那位老师后对她说:“阿姨,你叔叔来找你了。”这个鹦鹉学舌一时传为笑谈。显然,我还分不清人的社会关系,分不清代词所指的谁是谁。
      这时候人们喜欢到照相馆照相,父母也是如此,他们有时甚至托人把照片带到北京国光照相馆冲洗加工。我小时候不爱照相,一看到照相机就不寒而栗、惊恐万状。所以在照片上我反正不是哭相就是变脸,常常留下萎靡不振、愁眉不展的形象。不过有时哄得高兴 ,我也能留下传世的美好造型。在一个全家福照片上,父亲身着军装,横挎武装带,肩章闪闪发亮,看上去英姿勃发。而母亲则穿一件列宁装,胸前戴着一枚庄重漂亮的胸花,显得温文尔雅。再看坐在他们中间的我是笑容可掬,小脑袋理成一个锅盖发型,额前还留着一排黑亮的小刘海,显得聪明伶俐。

      在一个落叶满地的深秋日子里,一天早晨家里突然来了一位陌生人,口口声声自称要寻亲。但见此人衣着简陋,肤色黝黑,面带愁苦,目光中透着一丝渴望和野性。父母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正是老三的女儿。原来,她自从与父亲那次回家探亲见过面之后,就开始留心我们这边的一切,心里有了一个谋划。她把父亲写给大哥信上的地址悄悄记下,一切准备好之后,趁着大哥不在家时偷了家里的一些钱做盘缠,然后就只身一人悄然离家,千里迢迢南下一千多公里来到这里。看得出来,她显然继承她的父亲只身闯新疆的衣钵,还真有点胆量。
      那年头人们身上有虱子是司空见惯,她也不例外。母亲给她换洗衣物之后,她就留了下来。她跟我母亲岁数相差无几,但论辈分与我一辈,所以我叫他姐姐。这个姐姐可能识点字,但无任何技能。新来乍到的当然也没什么别的事干,正好我岁数小需要照顾,她就暂做我的保姆。她看我的睫毛长得又黑又长,一时嫉妒心起,就拿起剪刀咔咔给我剪了。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就发现我虽未生病,却经常哭闹。她带我看过医生后,医生说我是营养不良。于是她就问姐姐是否按时让我吃牛奶,她总是说按时给我吃了。后来,母亲留心查看,发现我哭闹的原因其实是饿的。我按时吃牛奶,为什么还会饿的呢?原来这位姐姐有时自己先喝掉瓶子中一些牛奶,然后再往剩下的牛奶中兑些水給我喝,这样偷梁换柱后我自然就营养不良,总觉得饥饿。看来我遇上了一个危险的杀手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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