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小山时

41、卷三了无痕：第二章

　　正值秋老虎，天气炎热，尸身的味道越发浓郁，又因张碧浔心急带着众弟子连夜赶路，导致很多弟子都出现了不适，但每个人都只能忍着，在此期间还不能打闹欢笑，不然也会遭到张碧浔的辱骂。

　　张碧浔因伤心过度，整日也都在马车里昏睡着，鸾凤就一直在她身侧照看，时不时就能听见张碧浔一个人喃喃自语的说着前尘往事。鸾凤这么多年一直看着，她什么都明白，但她什么都不说，只要施桥元活着，庄主就会心存幻想，如今人死了，虽悲痛，但总会有好的一天，到时就会是另一个张碧浔。

　　突然，外面的弟子悄声道：“姑姑，前面有个茶摊，是否要歇一歇？”

　　鸾凤掀开帘子，瞧了瞧简陋的小草屋，“让姑娘们都喝点茶水，歇一歇。”

　　张碧浔闻言，也坐了起来，鸾凤见状道：“庄主，我扶您下去透透气？”

　　张碧浔毫无生气的点点头。

　　鸾凤和一名弟子扶着庄主往茶摊去的时候，一阵马蹄声迎面而来，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吵吵闹闹的下马，抢先一步将茶摊的位置给占了，还推搡着已经在茶摊里的弟子，嘴里还呵斥着，“小娘们，给我让开！”

　　落蕊山庄的弟子齐刷刷站在一排，指着那群彪悍道：“这是我们的位置！”

　　“小娘们要站着服侍爷，才算是规矩！”

　　“我们是落蕊山庄的弟子，识相点就快点滚！”

　　“呦呦，以为几个人拿把剑就能充江湖门派了，去你贱娘们！”

　　“你！”

　　落蕊山庄弟子纷纷拔剑，此时张碧浔也走到棚内，她心中虽伤，但也藏有怒火，如今有人赶着入黄泉，她还能不成全？张碧浔一脚踢开桌子，拔剑就朝那糙人刺去，那人拔刀挡住，两帮人见状迅速厮杀起来。

　　本就是一些草莽，还未两三招，就怯了场，往后退。与张碧浔交手的领头，见形势不对，从怀里掏出药粉便朝张碧浔身上泼去，张碧浔本能的用衣袖捂住鼻口，但已经来不及了，其他的糙人，也纷纷洒出药粉。

　　“庄主！”

　　等这些白色粉末渐渐落地，那群草莽已经驾马离去。

　　鸾凤急促地奔向张碧浔，身边的弟子也连忙扶着庄主，张碧浔甩开弟子们的手，看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一剑砍断茶摊的长凳，随即猛咳了几声。

　　“庄主，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到渡口吧。”

　　此时也就鸾凤的话，她能听进去，她甩甩衣袖便走向马车。鸾凤连忙吩咐一些弟子打些茶水，赶快上路。但还未行几里路，几名弟子已经开始气虚胸闷了，但仍旧咬牙坚持着，张碧浔也开始有了反应，再加上怒急攻心，竟还呕了血。

　　“定是刚刚那群人使了毒，庄主，要不我们停一停，我派人去寻些郎中？”

　　张碧浔摆手，用鸾凤递上来的帕子擦掉嘴边的血，“这点毒算什么，等到船上，我运功将其逼出便可。”

　　鸾凤闻言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她知道庄主性子执拗，劝了也是不会听的。

　　很快到了渡口，却不想只剩下一艘船，还被人包了。一些中了毒的弟子再也撑不下去，一个个的“轰隆”倒地，张碧浔脸色惨白的望着倒下的姑娘们，也没想到此毒竟这般厉害，虽只是气短胸闷，但时间一长，便也要人命，她看着鸾凤与船家似乎交涉无果，心中也不免感叹天意难违。

　　此时船家惊呼，指着远处正走来的男子道：“喏，那位就是包船的公子，你若需要，自己同他商量吧！”

　　鸾凤和张碧浔都回头望去，一身绿衣，携玉而至的雅人公子。鸾凤连忙上前想要与之商榷，走近一瞧，竟发觉此人竟与施掌门年轻时有八分相似，她震惊的回头看向庄主，此时的张碧浔已恍然，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是生了幻影，转瞬即逝。

　　那人不明所以的望着这群女人，他瞧着地上躺了好几位姑娘，出于本能的蹲跪下为其诊断，几名弟子见此，不知所措的望向鸾凤姑姑，鸾凤定了定神，冷静的上前询问：“公子懂医术？”

　　绿衣男子点点头，又蹙起眉头，“她们中了美人魂，若是拖的久了，会要命的。”

　　“那可有解法？”

　　绿衣男子站起来，回头对鸾凤道：“自然有解法的，我就会解。可若是在这替你们解毒，会耽误我下江南的。”

　　鸾凤见机会来了，便将前因后果同公子一说，没想到绿衣公子正是因为浮埃岛之变这才想去江南金鳞教看看群雄汇集的盛壮，于是立即点头同意，并答应在船上为她们医治。

　　鸾凤感激不尽，又去和庄主交代一番。绿衣公子和船家也短短商量了一下，便找了些人将施桥元只棺搬到船上。

　　张碧浔疑惑，“他真的愿意送我们先回日空山再去金鳞教？”

　　“嗯，他说他一直好奇，所以十分愿意去瞧瞧花雨剑派和金鳞教。”鸾凤深呼吸一口，扶着张碧浔站了起来，“不管如何，至少他也能为庄主解毒。”

　　张碧浔在鸾凤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绿衣公子，瞧着他的面容，心里那份深藏已久的悸动竟又冒了出来：许是上天怜我，才有幸相逢，哪怕是个影子也好。

　　“想必您就是落蕊夫人了，晚辈医者徐无痕。”

　　“无痕，去了无痕......”

　　几日后，金鳞教内，兰若向帐后之人汇报着张碧浔等人路上的情况。

　　“美人魂？我怎么从未听过？”

　　“只是普通的毒粉，北边换了个名字，倒是那位年轻的医师，查不出他的身份。”

　　“哼，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郎中，只因像死了的施桥元，张碧浔才当个宝似的带在身边。这些都不重要，施桥元在江湖上名誉甚广，他一死，已经有很多江湖义士聚集金鳞教，收拾浮埃岛指日可待......”

　　几日后。

　　施雨坐在石墩上，总觉得周围有人盯着自己，她环顾四周却荒无人烟。她轻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山峰，她和师姐快要到日空山了，她却还没想好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在日空山的人。

　　纪云珠递给施雨水，“喝点儿，一会儿继续赶路，估摸着傍晚就能到了。”

　　施雨点点头，她转而看向湛蓝的天：也不知此时的青晚在做什么？她会不会也正抬头看着天，和自己一样呢？

　　纪云珠侧目若有所思的观察着师妹，她觉得师妹变了很多，以前的她虽然话也少，但更多时候像个木头没有太多情绪，可现在的小师妹终于像个正常的人，但满眼都充满着悲伤，而这份痛苦却并不来自于施掌门之故。

　　同样心情不明朗的还有婉秀，但她已经极力在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被岑海客看出端倪，他每日只要得了空闲就会去哄婉秀开心，做好吃的点心，说些有趣的奇闻轶事，只有在和岑海客聊聊吵吵的时候，婉秀才能得以忘记青晚已经出岛的事。

　　婉秀和岑海客躺在屋顶上赏着月亮，婉秀因吃了酒，脸上多了几层红晕，在小风的吹拂下，好不舒服，她闭上眼睛笑着同岑海客道声谢，谢他上岛以后为她做的所有事。岑海客闻言，“蹭”的一下坐起来，侧头俯身的望向身旁的婉秀，“怎么突然道谢起来，可不像你......”

　　婉秀自然听出岑海客的惊疑，她露齿笑着，双手交叉放在脑袋后面，“今日心情好，便想着同你说一声。”

　　“我对你如何，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不想你因我有负担，所以不必言谢。”岑海客说着，便转过头，看着下面空无一人的庭院，心里害怕婉秀算的太清楚。

　　婉秀缓缓睁开眼，瞧着岑海客的背影，他就算自然的坐在那，背也挺的直直的，像个打坐的小和尚。这几日，她想了很多，觉得是时候该放下了，青晚的心里已经有了施雨，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人了，倒不如珍惜眼前人。可就算要选择岑海客，有些话也应同他说清楚最好。

　　岑海客见身后没了动静，又回头，正巧对上婉秀的眼眸，“婉秀......”

　　“岑海客，你为什么心悦我？”

　　岑海客愣住，他没料到婉秀会突然开门见山，但他迅速冷静下来，再次背过脸去，声音低沉，“婉秀，又为何想知道呢？”

　　婉秀听着岑海客的语气倒是有些不开心了，她也坐了起来，相比岑海客要靠后一点，她环抱着双膝，抬头看着当空皓月，深吸一口气，“嗯......你知道的，我一直生活在浮埃岛，一直在伺候着谢流莺，你也知道谢琼楼以前干的那些烂事儿，但有一件事谁都不知道，除了我自己。”

　　岑海客没有回头，他一直静静的坐在前面听着。

　　婉秀咽了咽，又望向岑海客的方向，“我也是他那些肮脏事的受害者，已不清白......”

　　岑海客震惊的回过头看向婉秀，她的眼神温柔似水，却又深不见底。婉秀回避了岑海客的眼神，她能说出来就已经鼓了莫大的勇气，她实在不敢再去看对方的反应，了解对方的想法，她低头笑着道：“送我下去，今日累了。”

　　岑海客看出婉秀的逃避，他没有回应，而是默默的应着她的要求送她回屋。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再说话，岑海客转身就出了院子，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施雨和纪云珠也已到了日空山，可没有人理他们，哀嚎声一片，白色的绸子布满了花雨剑派，施雨看见跪在中间的张碧浔，只是单单的背影，就能看出她的憔悴。纪云珠同鸾凤说了一声，鸾凤朝施雨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再管她，施雨倒像是个外人。她换身衣服，一同跪在大堂里，可眼睛从始至终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将头埋的很低，生怕别人看出她并不悲伤，惹人不快。

　　大堂外，一抹绿色的身影。徐无痕静悄悄的站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呜咽声，望向那个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白色人儿，心中叹了一口长长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