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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少年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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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莺啼初罢。
未央宫碧瓦朱檐,墙角里斜倚着一树红梅,东风袅袅,花开半落。
前方引路的宫侍低头而行,不急不徐,沿着长长的亭廊往里走去。
萧颜行在其中,一身广袖银朱描花长裙,旖旎多姿,环佩叮当间,那头上双插着的金海棠珠花步摇随着莲步轻移而摇曳生动。
长乐未央,六宫之首,未央宫,那是当今大宁皇后的居所。
待越走越近,内殿之中那阵阵女儿家的玩笑声也渐渐分明了起来。
“姑母,这朵好看,色泽清雅,栩栩如生。”
“是了,齐丫头眼光果然不错,这些宫花都是司织局新制的,这次你得多挑些。”
“谢谢姑母,还是姑母对齐儿好。”
“娘娘,长公主殿下来了”,行至未央宫前,侍立在殿外的宫侍长声通传,内殿中的嬉笑声慢慢归于平静。
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候的静秋姑姑堆着笑从内殿迎了出来,“殿下万福,娘娘跟云姑娘都在里面呢。”
云姑娘?
神都云家,从她的皇祖母昭成皇太后开始,就一直是大宁的栋梁之臣。
云家的女儿向来是金贵的。
大宁的三代帝王,出了两个云氏皇后。
她记得云家这一辈就出了个女儿,想来是云家长女,也是她的表妹,云齐儿。
萧颜应声,缓步走进殿内。
精致奢华的未央宫,入目红泥椒房,金玉彩绘。
绕过玉屏,掀开那垂挂起的牡丹绡金帐,端庄华贵的妇人娴静地坐在榻上,身旁伏着一个紫衣绫罗的娇俏少女。
一见着她,那妇人笑着向她招手,“永宁来了,快些进来坐下,让叔母看看。”
“叔母安好”,萧颜应声走进,坐在了云皇后对面的榻上空位。
那紫衣少女也赶忙上前向着萧颜行礼,“殿下万福,齐儿拜见长公主。”
萧颜抬手,“表妹不必多礼。”
抬眼便是桌上摆放着的数十支样式各异的宫花,云皇后笑着柔声道,“这些个是今早司织局新送来的宫花,说是今年的新式样。”
萧颜微笑着回道,“是了,今个早上也送了一批来重华宫。当时我还没来得及细看,现在看是还不错。”
云齐儿欢喜道,“这些新式样我瞧着宫外是没有的,在神都里面可是稀罕物。”
萧颜莞尔一笑,“表妹喜欢的话,重华宫那里也有一批,你尽管去拿来玩。”
“多谢殿下,齐儿也就不推脱啦”,云齐儿开心道。
云皇后看着二人相处融洽,心下宽慰,不由得道,“还的是自家姐妹好,你们二人从小相识,又是表姊妹,还同在宫学里面的念书。”
她接着又对着萧颜关切的问道,“身子好些了吧,这次可是把陛下跟本宫急坏了。”
云齐儿也急道,“上次我在宫外都听到了,殿下没事吧。”
“无事,太医说已无大碍,多谢叔母跟表妹挂怀”,萧颜笑着回道。
云皇后宽心道,“无事就好,以后永宁还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
“是,永宁记下了”。
“那表姐什么时候去宫学,你病了这些时日,我们都很挂念的紧”,云齐儿道。
“等过了这几日,想来就要去了”,萧颜回道。
话音刚落,外室的静秋姑姑端来两碗糖蒸酥酪上来,“殿下,云姑娘,这是娘娘特意让小厨房备上的糖蒸酥酪,现在这个时节吃是再合适不过的。”
那一抹乳白浮在青瓷碗中,上面还有撒了些旧年的桂花碎,似云似雪,煞是好看。
萧颜端起浅尝了一口,细腻温润,入口即化,“好吃,还有些淡淡地酒香。”
云皇后笑道,“永宁这张嘴果然是会吃的,这糖蒸酥酪其中用了米酒勾了沫出来。”
“我记得糖蒸酥酪,玄哥哥也最是喜欢”,云齐儿嘀咕道。
云皇后拍了拍云齐儿的手背道,“谨玄是最喜欢吃的,难为齐儿还记得。”
可转眼又愁到心头,“不知谨玄在外面如何了,吃的好不好”。说到此,她神情微微动容,竟然有些哽咽。
云齐儿安慰道,“姑母别伤心,玄哥哥过段时日就回来了。”
萧谨玄,当今大宁太子,皇后独子。
萧颜问,“谨玄哥哥这是去哪了?”
云皇后叹了口气,“你这段时日病了不知道,陛下派他去了江南道。江南道路途遥远,谨玄又很少出门,我实在是担心。”
萧颜柔声道,“江南道民风淳朴,多是些文人墨客,叔母放宽心。”
云皇后悠悠道,“但愿我儿早日归朝。”
室内渐渐静了,风吹过,满树婆娑,那绚烂的春花随风蹁跹而下,被飞疾过的马蹄零落成泥。
“千霜姑娘,信又到了”,一年轻宫人小跑着来到重华宫前。
千霜接过信封,柔声道,“有劳小公公了”。
她携了信封,缓步走进殿内。
长乐殿中,萧颜从未央宫回来后,瘫坐在长乐殿榻上,她正望向窗外兀自出神。此刻,听到声响,不由得问道,“千霜,那是什么信?”
千霜微微有些楞神,犹豫片刻后道,“还是以前的那些信,公主不想看我这就收起来。”
萧颜有些疑惑,“什么信,拿来我看看。”
千霜踌躇着上前,恭敬的递给了萧颜,她以为长公主会跟往常一样弃之不顾,没想到这次......
萧颜接了信,拆开一看,身体不由得微微一怔,那是从边关来的信。
是谢谨逸的信!
“长公主妆鉴,
吾念阿颜亲启:
阿颜,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别后年余,逸之想念。
边关的春总是比神都来的迟些,神都这时候应该都是春日了。重华宫的玉兰花是不是开花了,可惜我却不能马上见到。
春日煦暖不定,春寒料峭时分,善自珍重。
最近新得了一匹小赤马驹,听话又好看,我一眼就看中了。
我想起以前阿颜说过,想要学骑术,这就是我为阿颜寻的,小马驹还没有起名字,阿颜可赐名否。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谨付寸心,希垂尺素。”
短短数字,萧颜这才想起,从三年前萧谨逸离开沈都开始,他便会每周的寄一封信过来。
不过,在今天之前,她一封都没看过。
风起,敛卷那泛黄的信笺,发出簌簌声,显得格外静谧。
清幽的玉兰香气充斥鼻间,她握着这一纸有些出神,不由得想起曾经年少的过往。
屋子里面空空荡荡,一室漆黑,万物静默。
千霜执着一盏烛火,从外间缓声靠近。
她四下寻觅,只见一个单薄小巧的背影窝在那墙角处。走的近些,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出少女苍白的面色。
在红黄相见的烛火光中,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看不见丝毫往日的生机活力。
千霜轻声道,“公主,谢小侯爷的信过来了,你要看吗?”
沉默了许久后,那墙角的少女才冷冷道,“人都走了,留着这张纸作什么。以后,这些都不必给我了。”
千霜恭敬回道,“诺”。
“公主,地上凉,去榻上吧。陛下皇后刚走,肯定不忍心看公主这样”,千霜颤声道。
那地上的少女冷笑一声,漠然道,“出去!”
“诺”,千霜悄然退出内室。
一室死寂,少女终于撑不住的瘫倒在地上。
所以,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所爱之人要一个个的离我而去?!为什么说走就走?!为什么没有人想要真正的留在她身边?!这是为什么!
她想不出来,却觉得好难受。温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将下来,顺着纤瘦的脖颈流向冰冷的地面,染湿了地面,染湿了她的衣襟。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强压着哭声,喉咙给梗的生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像是濒死在河岸的鱼儿那般无助可怜。
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响彻室内。
蹲守在室外的宫女听到声音,忙不迭的急问,“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萧颜大声的嘶吼道,“都滚出去!滚出去!都别进来!别进来!”
少女的声音嘶哑狠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夜已深,月光如水,清冷的光辉笼罩着神都的夜。
千柔将披风小心的披在萧颜身上,“殿下,你都在这坐了许久了,现在倒春寒的厉害,千万别着凉了。”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萧颜窝在榻上弄了拢身上的披风。
千柔温声道,“回殿下,现在戌时了。殿下晚间也没用过饭食,现在要进些吗?“
萧颜摇摇头,“不了,没胃口”。
“殿下,在想谢小侯爷吗?”千柔有些不确定的问。
萧颜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你这个小丫头,就你知道的多”。
千柔咧嘴一笑,憨憨说道,“我当然知道了,殿下以前可说过,我是殿下最得力的小跟班!”
萧颜不可置否,似有叹息,悠悠道,“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殿下宽心”,她安慰道。
“谢小侯爷现在是谢小将军了,听说现在他可是军中翘楚,战场上的玉面罗刹!一杆长枪、一柄长剑就能直取敌方首级!”
萧颜听得千柔在那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不由笑问道,“千柔,你是在哪里听的说书?”
千柔羞怯的跺了跺脚,似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公主!你又取笑我。外面都是这么说谢小侯爷的。”
她又继续补充道,“公主不信,大可看信匣子,那满满一筐都是从边关来的信。这几年谢小侯爷可是每几天就写信过来的,可惜公主以前都不看。”
萧颜微怔,沉吟片刻后,嫣然含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