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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西府是学院中最奢靡之地,雕甍绣槛,青松抱雪,潋滟奇花摇曳如灼。

      冬日暖阳,夏涧衔风,如此怡人景致却被学子们视作阎王殿,不敢轻易踏足。

      只因这是褚辛的领地。

      微光透过窗棱温暖和煦地照进来,但西府内院却如冰雪消融般冷凝。

      琉璃瓷盏碎了一地,而摔杯者却沉稳坐在联珠虎纹软椅上,漆黑的眼睛不咸不淡扫过堂下跪拜的众人。

      “什么人敢带走他?”

      底下人低着脑袋,一个推一个,最后被推出的人只能支支吾吾道:“是那个新来的先生…”

      褚辛垂着眸,睫羽遮住万般思绪,修长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他是什么人,才来就要和我作对?”

      有节拍的敲击声在暗室中回响,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仍是最后的倒霉鬼颤巍巍地回道:“禀少爷,是那位新任的七品医正,余亏。”

      “只是七品就敢从我手中把人带走?”

      褚辛有些不可思议,抬头环视众人,最后顿住:“郑崇瑛。”

      被点到名字的人如临大敌,从众人中走出,躬身回道:“少爷。”

      褚幸姿态散漫支着下颌,问道:“郑长史好歹是五品,你也不敢阻拦?”

      郑崇瑛连忙跪下,腰板伏到地面上,力度之大几乎要把地板凿出个洞来,褚辛的怒火化作刀刃重重划破他的血肉,他急道:“少爷息怒,我这就去把韩纪带回来。”

      审视的目光仍然停在他身上,这个答案褚辛并不满意。

      阶下众人嗫嚅着不敢抬头,点了郑崇瑛就别点他们了!

      褚辛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衣袍如同鬼魅一样攀附在地上,高大而阴冷地笼罩众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面色森然:“真是给褚家丢人。”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把事态伸到最高。

      褚辛嚣张跋扈,最容不得有人挑战褚家的权威。

      众人汗毛倒竖,纷纷跪下,琉璃碎片插入骨肉也不敢大喘气,他们已经有跪到天明的觉悟了。

      “罢了。”

      郑崇瑛惊愕地抬头,他是褚辛侍读,却时常无法辨别小主人的心思。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怒气,甚至褚辛嘴角勾着笑意,玩味道:“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咱们大哉的大功臣了。”

      “都起来。”

      台阶之下的每一位都出生权贵,但对于这样的命令,他们全无怨言。

      “是。”

      褚辛,年仅十七,无权却可以比王。

      翌日一早,余亏便穿戴整齐,静静坐在床上,他从枕头下拿出锦盒,这是给褚辛的见面礼。

      清晨的钟鸣早已经响起,客人却来得很迟。

      “韩纪!”

      窗外有人高喊几声,没等回应就开始急促的拍打窗户。

      韩纪惊醒的那一刻余亏已经遮住了他的眼睛:“再睡会,我去处理。”

      门在韩纪面前关上,余亏被风吹起的衣袍消失在门后。

      “韩纪不舒服,有什么事?”

      几个学子站在院子里,阴毒的看着这个让他们受罚的罪魁祸首。领头之人站出来,幸灾乐祸的道:“啊,先生怎么出来了,我们找韩纪有事。”

      “他受伤了,有事找我就可以。”余亏毫不示弱,回望面前众人。

      “恕弟子难以从命。”领头人自上而下乜了余亏一眼,就直接越过他,大摇大摆想走进阁中:“先生要去,韩纪也必须要去。”

      余亏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手指微微按压其中关节,看着对方右侧的衣颈微微沉坠便若无其事放开手。

      那人惊悚的停在原地,他的右手被卸了力气,只能任由袖袍在风中摇晃。

      他们只记得余亏位卑职小,不足以惧,却忘了他是个医者,可救人,也可杀人无形。 

      看着这帮恶徒,余亏再次重申道:“有什么事找我就可以。”

      领头之人握着失去知觉的臂膀,悻悻回道:“既然先生这么说,还请跟我来。”

      几人走到江边,凉亭的躺椅上躺着一个少年,盖着厚重的芙蓉毯,四角垂挂八宝珐琅,微风浮动,金玉珑璁,似有暗香飘来。

      众人推着余亏上前。

      有人为少年披起紫棠色狐裘,他睡眼惺忪,热气将他熏得满面酡红,肤色雪凝,翠羽芙蓉面,艳丽逼人。

      与褚辛仗势欺人驰名当世的,便是说书人对他容貌上或褒或贬的歌谣。

      主角自然是好看的,余亏瞥了一眼,褚辛却微眯着眼睛,面色不虞的上下打量。

      不过是又一个自以为傲骨铮铮,自视清流的人,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只觉得愚蠢至极。

      褚幸凝眉嗤了声,漫不经心的道:“先生既然要代替韩纪,那就赶紧吧。”

      余亏知道他不安好心,警惕地看着他,问道:“要做什么?”

      “今天想吃鱼,还劳烦先生为我做一回伙夫,给我抓鱼吧。”

      自古也没有先生给弟子做饭的道理,这是在变相地折辱。

      褚辛扬起下巴,姿态傲慢,紧紧盯着余亏。只是想到余亏受挫的样子他就觉得兴奋。

      湖边结着厚重的冰层,这不是一件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褚辛在刻意刁难。

      余亏收回视线,说道:“韩纪受伤了,很严重的伤,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受伤了?”褚幸眼珠转动,隐晦的扫了眼身后众人。

      “他的痛苦与我何干。”     

      他学医十年,竭尽全力都未必能救回一个人,可褚幸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毁了一个人。

      余亏看着褚幸满不在乎的样子,肌肉紧绷,双手捏拳,仿佛下一秒拳头就要砸到褚幸脸上。

      他脸上的怒气几乎压制不住。

      众人见状不妙,立即就有人抓住余亏双手,死死摁在地上。

      褚幸欣赏完余亏狼狈的样子,才摆手示意,轻呵道:“放肆!怎么可以对先生无礼。”

      他看着从地上站起的余亏,只是几息之间,他眼中已然没了怒气,或者说被不知名的情绪所压制。

      那个仗义相助的灵魂再次被禁锢,披回了读书人的外壳。

      莫名其妙的遐想打乱了褚幸的思绪,他沉思片刻,才继续道:“先生莫不是被流言蜚语蒙蔽了双眼,我对韩纪并无恶意。只是他有求于我,主动找上门,说任我驱使。”

      褚幸一副好心却被人辜负了的样子,略带委屈的说:“我褚辛岂非小气之人,当然不需要他的报答,但他不愿欠人情,我只好退一步,说膳堂的饭菜不合口味,让他提前备好罢了。”

      褚幸歪头,很不解的反问余亏:“难道我做错了吗,先生?”

      后路已经完全堵住,余亏拿起地上的凿子,对着满嘴胡邹的褚幸,温和笑道:“你放屁。”

      ...

      褚辛的笑容僵在脸上。

      脏话用来对付要体面的王侯勋贵是很好的利器,褚辛大概是没怎么接触过平民,何况是余亏这种大流氓。

      余亏蹲在岸边,只是用凿子在结冰的河面打出一个洞,再用饲料打窝,就花了一个时辰。

      “先生,为什么要帮韩纪?”

      褚辛抱着暖壶,站在离余亏两尺之距的地方。他出神地看着湖心,对于回答并不抱什么希望,每一个反抗他的人都是满嘴仁义道德。

      他期待有人能给他不同的答复。

      余亏甚至能感觉到能感觉到对方带来的暖气。

      冷,

      实在是太冷了。

      手已经冻得发紫,无法弯曲,只有丝丝麻麻的感觉在手中延伸。

      “怎么都爱问这种狗屎问题。”

      时间紧迫,余亏捡起地上的鱼竿。

      褚辛的适应能力很强,他已经能自动屏蔽掉余亏嘴里的脏话了。他面不改色,继续道:“夫子既然能从朝堂上全身而退,就不该是有勇无谋的人。”

      余亏转头对上褚幸的视线,“想知道吗?”

      “不告诉你。”

      褚幸眼睛如同一条毒蛇般淬在余亏身上,只见他微微弯腰,胸前掉出一个玉佩。

      蓝白色梅花玉佩通体清透,雕工细致,华贵至极,不似凡物,在余亏那破烂麻衣上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也看到了余亏的玉佩,想着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鄙夷的看着余亏,讽刺道:“我们都知道夫子出身布衣,家境贫寒,倒也不必拿个玉佩来撑场面。”

      不断有人唱和道:“先生要是吃不上饭了,找我们也可以。”  

      “啧,真丢人...”

      耳边的嘲讽声不断,褚幸脸色越发难看,斥道:“都闭嘴。”

      众人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他,低着头噤若寒蝉。

      褚幸也不再说话,冷着脸独自站在亭中。

      余亏终于得以清静,周遭静了下来,鱼也都慢慢游了过来。

      余亏和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学子不同,即便在21世纪没有受过流亡之苦,但穿过来后就一直跟着师傅在野外求生。

      午时不到,就已经装了小半桶。

      太阳高悬,直到钟声响起,褚辛才走出来,他低头看了眼水桶,霎时乐开了花,笑盈盈的道:“先生,我只吃溪石斑。”

      溪石斑难钓且稀少,除了拿鱼叉到未结冰的河中央几乎没有其他办法。

      如今正值深冬,溪水结冰,要是硬生生站在冰水中,不死也要脱层皮。

      余亏说:“黑鱼吃吗?”

      “什么?”褚幸没反应过来。

      “我做的黑鱼很好吃,要不要试试?”余亏看着褚幸,

      “如果不好吃,任凭你处置。”

      褚秦挑眉,饶有心致的看着余亏:“好啊,先生可不能让我败兴而归。”

      “你在这等着。”余亏速战速决下了结论,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揣着篮子就走。

      余亏回到经方所,迅速找到所需的草药,带着一壶牛奶回到亭中。

      草药作为佐料,塞入鱼腹,姜酒去腥,用火烤制两面金黄,再倒入锅中,加以牛奶,大火熬制。没一会就传出了极其浓郁的味道。

      “尝尝,冷了就不香了。”

      褚辛看着余亏递过来的碗没有动,他并没有以身试毒的想法。

      余亏照顾医患已经成了习惯,看着褚辛没动静就拿回碗,三五下把鱼刺剔得干干净净,只剩晶莹剔透的鱼肉在浓汤里飘动。

      余亏的动作行云流水,在褚辛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的暖壶就换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

      唯一的软椅被褚辛坐着,余亏环顾四周,干脆从地上随便扒拉出个木头块当做椅子,又把火盆端过来,靠在火堆旁搓手。

      褚辛下睑微垂,看着擅作主张就坐在他身边的人。他正仰着头也在看着褚辛,眼睛睁得很圆,轮廓线条柔和方正,身形清瘦,不合身的衣袍搭在身上,系带甚至围了两圈。

      坐在低位的余亏,却不显弱势。

      午时已过,日光偏移,暖烘烘的阳光停在余亏身上。他轻推一把褚辛手中的碗:“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褚辛拿起勺,十分矜持的喝了几口。

      味道很一般。

      “秋天的溪石斑才是最好吃的。”余亏拍拍衣襟站起身,他看向经方所的方向,说道:“如果有事,不用找韩纪,直接找我就可以。”

      “还有就是要多喝牛奶,才能长高。”

      褚幸站在竹林里,放下碗筷,目光沉沉的看着余亏离开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冷淡的话语却一句句击打着身后众人的脊背。   

      他们弯下腰,遍地生寒。

      “看来有人在以我的名义挟私报复啊。”

      “都知道怎么做吧?”

      那枚玉佩是他送给太后的寿礼,如今却挂在了余亏的脖子上。

      原来只是一个趋炎附势之辈,不过也好,这样的人容易对付,只要权利永远掌控在他手中,就会像狗一样嗅过来,乖乖低头。

      比起那些渴望权力,却又非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人,余亏的确给出了一份不同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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