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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早课钟鸣响起时,宋景从就已经在门外站着了,他抱着几叠学院名单以及学院内部图册。  

      余亏从他手中接过图册,低头简单翻阅:“你不用上早课吗?”

      宋景从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微妙眨了一下:“老师下山了,我这几天休沐。”

      余亏依旧穿着他的旧麻袍,只是这件已经褪成淡青色。

      学子们会选择自己专攻方向,在余亏没有授学的门生前,是没有资格开堂讲课的,只能以大夫的身份在经方所待诊。

      他能感觉到宋景从对自己老师的恭敬,这与对自己嬉笑玩乐的态度完全不同。

      就目前而言,所有先生门下人才济济,唯独余亏孤身一人。丢不丢脸另说,重要的是这还与月俸挂钩,他瘪平的钱袋里三两个子叮当响,就经方所那点还不够加餐。

      余亏在物化学生上是把好手,一个学生就是十天的饭钱,至少得招够五个…三个也可以!

      宋景从饶有兴致地看着余亏那写满情绪的眼睛,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先生实在太容易看透,他衣袖微动,不过一瞬间又恢复平静,差点就逾矩了。

      宋景从收敛思绪,轻声道:“先生如今可是备受瞩目,过不了几天就能和其他老先生们一样开堂授课了。”

      余亏看着宋景从想抬起的手又默默放回袖中,他是不是在宽慰他,觉得他招不到门生...

      他摆出长者姿态,挺胸扬眉,稳重道:“众位老先生都曾身居朝堂,为国为民,致仕后仍孜孜不倦,造国家之栋梁,我只是略懂医术,哪里敢比较。”

      这位公子哥是不知道他们膳堂的饭菜有多贵!

      宋景从抬头看向天际,莞尔笑道,“今日天色正好,山里不好走,容易迷路,我陪先生再多走几趟认认路吧。”

      反正闲来无事,余亏道:“走吧。”

      余亏回房放好图册,对面的床褥依旧整整齐齐。

      余亏转头,恰好看到宋景从没来得收回的视线。

      他在看那个床铺。

      对上余亏的视线,宋景从没有半点被抓包的感觉,他露出纯白无害的笑容,神态关切的问:“山里晚上会很冷,也不知道被褥够不够厚,夫子昨天可休息好了?”

      “我以前连草垛子都睡过,这已经很暖和了。”余亏自动略过昨晚被寒风冷竹裹挟的噩梦,看起来他似乎是在判断被褥够不够厚。

      宋景从微微挑眉,他自小养尊处优,完全想象不到那个画面。

      两人沿着江边走,就见一群又一群的学生勾肩搭背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余亏不假思索便跟着人群走,满眼翠绿的竹林也终于拓出一大片空地。

      学子们簇拥着围成一个圈,檐台上也都挂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余亏只能站在人群之外。

      “先生,我们先回去吧?”宋景从抓着余亏的手就想走。

      “这是在做什么?”余亏没动。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宋景从只能用臂膀抵住身后挤上来的人,给余亏身边留出一点空余。

      余亏又问:“诗社吗?...还是赌坊?”

      宋景从好似没听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垂着眼眸没说话。

      学子们大多比余亏高,结结实实的挡住了所有视线,余亏踮着脚尖也看不到里面,只能竖起耳朵听。

      “看看,真狼狈啊,你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

      “不要在这里痴心妄想,赶紧滚出学院去。”

      “真给学院丢脸,恶心,呸!”

      “快滚!”

      ...

      余亏反手抓住宋景从,瞳孔收缩,看着宋景从说了什么,但耳畔嘈杂之音瞬间淹没了他的话。

      身边的群众也开始附和着叫嚷起来。

      宋景从俯身凑近余亏耳边,轻声说:“走吧夫子,督君不在,没人能管得了这个事。”

      这时余亏已经挣脱了宋景从的手,用劲挤进人群中,大喝道:“停手!”

      ————

      等到人群散去,余亏终于看到了那个瘫在地的少年。

      他的发冠已经掉落,披散头发,面色惨白,一双眼眸冰冷又麻木。

      他远远瞥了一眼余亏,不发一言,勉强起身后晃晃悠悠就要走,刺目的血水不知道从哪里渗出,染红了白色的士子袍。

      血水滴落,在积水中形成点点涟漪。

      他佝偻着腰,一瘸一拐消失在竹林间,鞋印在地上汲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余亏大脑嗡嗡响个不停,怔在原地。

      “是他吧?和我同住的学生。”

      “是他。”宋景从看起来很自责,低垂着头,亦步亦趋跟着余亏。

      “先生,我以为他们只是闹着玩,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余亏停下脚步,抬眸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宋景从皱起眉头也很困惑,不太确定的说:“好像…他和褚辛有些不和。”

      余亏眼角一跳,几个领头人的面容一一在脑中闪过,他抓着宋景从的衣襟追问道:“刚才那帮人里,谁是褚辛?”   

      “褚辛没来。”

      “他们要为褚辛出头?”

      “不是的,先生。”宋景从抿了下唇,思考良久才道:“他们…是褚辛的爪牙。”

      余亏松开了手。   

      山林间罡风骤起,凄凄烈烈掠过四肢百骸,他只觉脚底发凉、全身血液骤停。

      余亏脑中纷乱,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经方所。

      宋景从为自己督察不严感到很愧疚,眼眶泛红,跟余亏道别后就离开了。

      等到暮色四合,余亏才拿着一麻袋东西回到士子阁。

      不出所料,士子阁里没人。

      余亏撑起灯烛,坐在椅榻上翻看药册。

      直到夜阑人静,门外才传来鞋子拖沓的声音。

      冷风呼啸着袭来,门被打开了。

      韩纪没想到余亏还没睡,烛光将他带来的黑夜一点点驱散,他在那一刻转头就要走。

      但余亏已经拽住了他。

      “你的腿再不治就真要废了。”

      “不是想参军吗?我能治好你。”

      余亏转到韩纪面前,直视他的眼睛,十分坚定:“我能治好你。”

      沉寂半响,韩纪低下头:“我不需要。”

      余亏不想跟他站在风口说话,把人强硬带进门。

      “裤腿拉起来。”

      余亏打开药盒,开始翻找起来。

      韩纪不为所动,警惕地看向四周,余亏丝毫没有雀占鸟巢的负罪感,将乱七八糟的杂物放了满屋子。

      冒着水汽的木盆,桌子上摆着筷子相交的架子,下面点着烛火,上面悬着一小蝶吃剩的包子,成堆书卷随意摆在十锦槅子上,一些连书封都掉了的残卷毫不客气地挤压着娇弱的盆景,甚至余亏的床褥都保持着他上次睡完的模样,安详而凌乱得散乱在床榻间。

      这样的情形韩纪从来没见过,韩家礼法森严,连母亲宠爱的猫咪都只能待在它规定的领地,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

      “怎么不动?”余亏找到药,就见韩纪对着他那堆宝贝发呆,他直接上手掀开裤腿。

      “小公子要是看不下去,等伤好了自己收拾。”余亏轻哼一声。

      裤子已经和伤口凝结一起,韩纪双手攥紧床褥,咬着牙不吭声。

      伤口腐烂得十分严重,长期泡水导致皮肉翻白,血已经流不出来了。

      余亏呼吸一窒,低骂道:“淦!”

      一条帕子抛到韩纪怀里,余亏细致的将小刀在火上来回烫。

      “你怎么知--唔!”

      密集的汗水将破烂不堪的衣服再度染透,韩纪都怀疑余亏是不是来取他性命。

      “你刚刚要说什么?”

      盘中切下来的腐肉散发出阵阵焦味,韩纪把痛叫强行咽在肚子里。

      “咬住帕子,还没消毒。”

      敷药后再用竹板包扎固定,余亏动作很麻利。

      “把上衣脱掉,到床上趴好。”

      韩纪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新添的伤痕覆在旧伤上,鞭痕淤青纵横交错,余亏想不到这样的日子他经受了多久。

      带着薄茧的双手在背后游走,动作轻柔,火辣的伤口被清凉的膏药抚慰,韩纪咬紧枕头,不愿泄出一丝声响,耳根变得通红。

      被人揭开伤疤反复触摸的感觉并不好受。

      “一个月内伤口不要碰水,如果要洗澡,找人帮你。五文一次,找我也行。”   

      余亏没有将韩纪难堪的神色放在眼里,反而用纱布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至少接下来一个月,他都需要接受这样的磋磨。

      “好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余亏笑眯眯地看向韩纪那被包扎得只漏出双眼睛的黑洞。

      “如果他们找你,就躲起来,躲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跪地求饶。”

      余亏将散落一地的血衣捡起来,比划着能不能洗掉,洗不掉的话,裁剪出干净的地方拿来做点小物件也可以,这可是锦绸,怎么着也能换个十两银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尊严傲气都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有真本领,能干大事才是真的。”

      几番下来,韩纪已经被折磨得说不出话了,声音也不像之前那么冷峻。

      “…你怎么知道,我想参军?”

      韩纪避而不应,余亏就知道他没把话听进去,世家之子大多有自己的傲气和风骨。

      余亏也无所谓,反问道:“角落里那册将军画像原来不是你丢的啊?”

      “…”

      血衣最后折叠整齐放在了衣篮里。

      房间里又归于寂静,余亏吹灭烛光,躺回床上。

      他面上平静,心里却已经要咆哮了。

      褚辛就是书中的主角,大哉最后一位名相,毓自名门,为尊怜下。

      在他的力挽狂澜之下,为气数将尽的大哉续上了百年国祚。

      可现在的褚辛长恶不俊,嚣张跋扈。

      “余亏,我找不到,主角的成长线没有变动。”小七也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强撑着睡意检索了一下午,却找不到褚辛变成这样的理由。

      如果褚辛家世没变,经历的大事也没有变动,连日常琐事,爱吃什么爱喝什么都没有变动,又怎么会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

      根正苗红的主角,居然走了大反派的路子。

      余亏将手环抱脑后,老神在在地问:“主角是不是也被穿了?”

      小七没有回话,在这时候听到余亏还能幽默的开玩笑反而变得安心起来,虽然跟随余亏的时间很短暂,但他想要完成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睡觉!”

      韩纪又痒又疼,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听见寂静的房中传出轻微鼾声,他侧过身,看着黑影中拱起的大包起伏平缓,不知何时就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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