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枕枫眠

3、第三章 指尖红绦

　　残月如钩，凉风飒飒。
　　晚风，徐徐地吹着，河边的垂柳，长长地垂着，河边的小草，摇摇地摆着。这已经是她在河边等待的第四天了，此刻为止，依然不见那个人的踪影。
　　黑暗中，一群乌黑的鸟儿扑棱棱飞过，扇得她头顶阵阵凉风。眼前一个黑影闪过，虽转瞬即逝，却足以让她清晰地捕捉到那之前见到过的，孤松一般的背影。
　　“等一下！”
　　那人不知道为何会为一个陌生的声音停留，毕竟在这之前，还没有人类能够左右他的脚步。
　　“这位帅哥，上次欠我的人情，你好像还没还，对吧？”
　　他并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前方，微显出一丝紧急的神色。
　　“你想怎么样？”他正了正身子，一手背在身后。
　　“放心，我不会趁火打劫的，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在确认了他没有立刻拒绝以后，她继续说：“既然你看得到我和我外婆以前的事，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常人没有的神通。我想要……想要你帮我找到我的外婆，我想再见她一面。”
　　他只是蔑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你做不到？”
　　“蠢哉！人类！”
　　“你这个人，我上次好歹也算救了你！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出口伤人呢？”
　　他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一副我就这样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高姿态。
　　叶玥明有些气恼，不过想到面前的人可能是什么外星人或者科幻小说里说的那样从平行世界来，亦或者是传说中的鬼也不一定，可能智商非同一般，觉得人类愚蠢也并不是不可能，心情也就平静了许多。不过，话虽如此，气势上却不能屈居下风。于是，她正了正神色，说：“这么说，你不是人？”她慢慢靠近他，看着那完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说的也是，我看，你就是个鬼！冷得像个冰块，神出鬼没，昼伏夜出，不是鬼，就是夜行动物，是匹狼也说不定！”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说话客气一些，省得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那可太好了，你最好是黑白无常，现在就把我的小命锁了去，要是到了阴曹地府，真能见到外婆，我给你送个‘普度众生，积德济世’的锦旗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玩味地看了看眼前之人，不知为何，自从第一次见她，自己心中就有些暖意，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又故作严肃地说：“我劝你赶紧让开，省得坏了我的大事，否则，达不到目的不说，恐怕小命也会不保！”
　　“人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我今天，还就赖在这了！”
　　叶玥明一副耍无赖的模样。
　　“想死？想死也得排队！你以为阴间的工作人员闲得时时刻刻有时间接待你？蠢哉！人类！”
　　他轻蔑地把头轻轻摇了摇，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翘了翘。
　　“所以说，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答应我这个小忙，你该忙忙，我该走走，大家都轻松，您说对不？”
　　她一改刚才的姿态，笑靥如花，一副“谄媚的嘴脸”。
　　“等到我空闲而且心情好的时候，或许可以考虑考虑。”他低眉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用缓而冷的语气说。
　　“真的吗？你真有办法可以让我见到外婆？”她兴奋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之前，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积极争取一下，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她至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甚至在梦中，又做了个梦中梦。如今，这个愿望真的有可能实现，当然让她兴奋不已。
　　“既然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为什么还去求人？蠢……”
　　“蠢哉，人类！”
　　没等他说完，她就急忙将话茬接了去，学着他的架势和语气说。眼见他目光变得有些凌烈，她又秒怂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就是太兴奋了，完全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那……您看看，我大概……一般情况下，等多久……能再一睹您的尊容？”
　　他明白她是在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将事情办好，却故意装糊涂地说：“等什么？等我来索命？有些人该死不死，有些人不该死却平白无故死了，给这个世界添了很多麻烦。不过你放心，你的保质期还没到，想死也死不了！”
　　“大人，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您肯定知道我的意思！”
　　“大人？这个称呼实在太奇怪！我又不是你们过去那些愚蠢的达官贵人！”他一副看似十分不悦的样子。
　　“那……那我怎么称呼您？大师？神人？”
　　他不知道自己内心莫名的开心从何而来，又为何这样莫名其妙地去逗弄一个陌生女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爬上他的嘴角，正色说：“听好了！我叫黄泉寻夜！”他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破天荒地告知一个人类自己的姓名。
　　“黄——泉——寻——夜”她在心中默念一遍，一股凉意，从脚底缓缓涌动。
　　“怎么？怕了？你刚刚不是还挺厉害的吗？”
　　他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沉而冰冷，逼视着她问。
　　“没……没有，就是猛地这么一听，有一点点意外。”她仰头看着她的双眼，那浓度和长度都恰到好处的睫毛，在夜色中，有种晕染的美感。
　　“哦？只是意外而已？你们人类不是最怕鬼了吗？”
　　果然，他真的是……
　　“意外！纯属意外！您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善解人意，我怎么会……会怕呢？您说是吧？”
　　他眼底流过一丝笑意，冷冷地说：“我劝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小心你今日见了我，明日就一病不起了！”
　　“怎么……会呢？这是我的福分，您哪是一般人想见就见得到的？再说了，既然我今日见了鬼，明日男人说的话，我或许可以信一信了。”她学着古人作揖的样子，频频点头哈腰。
　　“哦？此话怎讲？”他垂眼看着她。
　　“您有所不知，我们人间有句话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还有句话叫做，‘男人的许诺，就像是鬼，只听过，没见过。’既然今天我见了您，那不就说明，以后男人的话，我或许也可以信一信，毕竟，这都是跟中彩票一样，是概率极小的事。”
　　“哦？看来你们人间确实对我们有许多不太友好的妄论。不过……你一直在这里点头哈腰，是不是少了那么一点风骨？”
　　“我这不是觉得这样显得更隆重，礼仪规格更高一些吗？毕竟，我有求于您，好女儿能屈能伸，点头哈腰算什么，您要是能帮我找到我外婆，我就是奴颜婢膝，又有什么所谓？！嘿嘿……”她舔着脸，极尽谄媚之态。
　　“点头作揖倒不必了，我又不是什么古董鬼。你也不必求我，本鬼有恩必报，我会帮你找你外婆的。”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谢谢你，感谢有你，世界更美丽。Mua！”她开心地唱着，抓着他的肩膀，噘着嘴，假装给她一个大大的吻。
　　“人类，果然轻浮！”统共见了她两次，两次都被“非礼”，他一副看似十分厌弃的样子，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神出鬼没’。”她假装打了个寒颤，“真是没礼貌，要走也不打声招呼！算了，反正他又不是人，哪里知道人类的礼仪？”
　　四周已然空无一人，也是她该打道回府的时候。
　　放下了心里的这块大石头，终于可以专心好好赶稿子了。然而，坐了半天，稿子却毫无进展。看来，心不心事的都是借口，对于写字的人来说，还是要多拜拜文昌文曲菩萨，给点灵感，价值万金。叶玥明不停搔着头皮，直到把那头皮抓下一块血痂来。
　　“唉……俗话说，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冷板凳写字。我这头皮可真是遭了秧啊！”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Cathy这个名字简直让她如临大敌。
　　“哎呦，我的大编剧啊！咱们可是说好了，您得快些完稿！投资人角色都定好了，导演这边就等着您一完稿就马上投入拍摄呢！这次要是能再爆火一波，您就等着身价几何倍的水涨船高吧！”
　　“嗯……Cathy姐，好好……在写了，每天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不敢有一日怠慢！”
　　“小玥啊，我也不是说催你，但是，就是说，退一万步讲，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是不是越快完成越好？如果能早些时候投入拍摄，还能赶上明年暑期档上也说不定，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我知道，Cathy姐您是为了我着想。不过您刚才说，投资方已经订好了角色，那……项北这个角色，定的是谁啊？我觉得这个角色难度还是很高的，毕竟，我看现在这些小鲜肉们一个个都挺会耍酷，这样一个有些有喜剧色彩的人物，我觉得还是……毕竟，我个人觉得，可能喜剧更难演一些。”
　　“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袁辙。不过你也知道的，咱们这一行，开机前一天临时换角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他现在不管是流量，还是演技，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袁——辙？这个名字挺熟悉的。”
　　“不会吧你？我的叶大编剧？你干这行的，竟然连新晋流量小生都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不过……”
　　“不过他确实也没什么影视作品，毕竟是歌手出道，刚火起来。不过前段时间参加了个演技竞技类的综艺，投资人可能看中了他的潜力。再加上是第一次影视试水，也算是个市场噱头。”
　　“哦……”
　　“好啦好啦！我就不打扰你了。总之，您老人家，请您把除了吃喝拉撒以外的时间，多多多多地用在写作上，OK？”
　　“OK,当然OK!”
　　现在这些投资人还真是高效率，她这边还没写到大结局呢，人家演员都找好了。挂断电话，出于好奇，她开始查阅关于袁辙的信息：美籍华人， 12岁成为家喻户晓的音乐神童，凭借着惊人的音乐才华，被伯克利音乐学院破格录取。擅长弹奏钢琴、小提琴、手风琴、萨克斯风、长号、短号、小号……回到中国后，又学会了古琴、古筝、二胡、中阮……
　　一个天才艺术家，去演一个搞笑的角色？她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
　　不知不觉，肚子又唱起了空城计，秉承着“再穷不能穷孩子，再亏不能亏肚子”的原则，她立刻接到了大脑的指令，火速换好衣服，跑到楼下的麻辣烫店。
　　“真没见过你这么长情的人，每次都是点这几样！”称重的服务员笑着说。她已经对眼前这个每次都选同样的食材和差不多重量的女孩再熟悉不过了。
　　“我呀，喜欢一样东西，很难改变，不喜欢一样东西，也很难改变，哈哈……”
　　服务员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那这次不用说，还是老样子！？”
　　“对！番茄味的，不要辣！”
　　“好嘞！”
　　她转身去拌小料，然后选定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多久，一个带着厚厚老花镜，衣着十分考究的老人，紧挨着她坐了下来。旁边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带着墨镜，一副保镖的打扮和架势，引得整个店里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保镖”恭敬地站在老人身边，见他微微点了下头，于是走上前去，拿起盆和夹子，站在保鲜柜前。看得出来，他应该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就餐，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挑选了一些看起来相对健康的食材。
　　老人的气场，让叶玥明感觉有些不自觉的局促起来。
　　“小姑娘，我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你，不知道合不合适？”
　　老人颇有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风度，说起话来十分温和儒雅。
　　“这位老人家，您客气了！有……有什么问题，我恰好略懂一二的话，您……尽管问！尽管问！”叶玥明有些受宠若惊地回答。
　　老人和蔼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问：“如果一个人，用自己的笔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是要吃一点小小的苦头，你说，她会愿意吗？”
　　“别人愿不愿意我不太清楚，反正……我是肯定愿意的！”叶玥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过，这种事，只能是作家改变自己笔下主人公的命运吧？作家创作吃点苦头，那是肯定的。冷板凳一坐坐一天，没什么社交啊，娱乐啊，有时候忙得废寝忘食。特别是这脑细胞，牺牲的可是比一般人多了去了。唉……不容易啊！”
　　“哈哈哈……确实不容易啊！”
　　“您……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您别误会，我是觉得这种事现实生活中好像不太可能发生，而且，您是不是对我……知道些什么？”
　　“如果我这个老糊涂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初次见面！不瞒你说，我活了这么大，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看人，基本上看上两眼，就能大致猜到这个人的职业。”
　　“哦……原来是这样。我之前确实没见过您，向您这样的老人家，我见过一次肯定不会忘记的。”
　　“哈哈……彼此彼此，你这样的小姑娘，也让人过目难忘啊！”
　　“哈哈……您过奖过奖！”
　　“不必这么客气！我虽然年龄大，但并不是老学究，老顽固。你看，我这不是来吃你们年轻人喜欢的麻辣烫了嘛？来，我们吃饭！”
　　老人说着，拿起“保镖”放在自己手边的一次性筷子想要撕开，“保镖”一个健步上来，一手接过去。
　　“不要搞特殊！”
　　老人家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却透着一股难以难说的压迫感。
　　“是！”
　　保镖放下筷子，悻悻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来，咱们吃饭！哈哈哈……”
　　叶玥明不停地礼貌点头回应。
　　“老人家，您看这个芝麻酱，拌上一点牛肉酱和花生碎，再撒上一点香菜和小葱，把食材就这么一蘸，可好吃了！”
　　叶玥明热心地分享自己的美食心得。
　　“嗯……确实不错！不过，一个作家，要写死一个人，一般会有多少种死法？”
　　叶玥明差点把刚吃进嘴里的海带结给吐出来。
　　“您……您不会是投资人或者制片人吧？”
　　“当然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老头子，只是对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有一种天真的好奇心而已！”
　　还好不是什么投资人或者制片人“微服私访”，不过投资人和制片人要“微服私访”，也是访演员，哪有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的？叶玥明心里暗暗思忖着，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老人家，您这问题问得有一点点狠辣了……一个人，也就只能死一遍，您说对吧？不过，一般呢，配角的死法会相对随意一些，什么被车撞死，被水淹死，癌症病死，甚至打个喷嚏闪断了脖子，也不一定不行。主角嘛，如果要写死的话，我们会设计一些比较精妙的死法，力求让他们死得或深情，或悲壮，或重于泰山，或为国为民。”她一副正经又不正经的样子说着。
　　“那就多一些喝水噎死，打喷嚏喷死，太高兴了笑死，睡觉睡死，或者……怎样都好，力求死得多样化，死得愉且快！拜托了！”
　　叶玥明有些不明所以，大脑正处于高速运转中，老人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感与冰冷感从肩膀瞬间传到她的手心，再到手指。她下意识去捏自己的中指，却发觉一个红色的像是音符一样的图案，愈发变得清晰起来，最后，竟像一个戒指，牢牢印在指根。她吓得僵在那里，直到片刻后回过神来转头去找，那老人家和黑衣“保镖”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猛地起身，跑到收银员面前问：“你有没有看到刚才坐我身边的老人家，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走了？”
　　“老人家？什么老人家？”收银员不解地问。
　　“就是刚才，坐在我身边的那个老人家！八九十岁的样子，衣服穿得特别讲究，还带着眼镜。对了，他还带了一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就坐在那个位置！”他用手指了指“保镖”刚才坐的位置，见收银员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继续说道：“刚才还是你给他结的账呢，这么短时间，你不可能忘了吧？”
　　“老人家？带保镖？”店员一副听天书一样的表情看着她继续说：“店里来吃麻辣烫的八九十岁的老人家本来就非常少，而且，带着保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破店吃东西？你……不会看花眼了吧？”
　　“怎么会看花眼呢？他刚才还和我说了许多的话呢！哎呀，不信你问问他们！”她转身去问那些在那老人家和保镖进门的时候盯着看的食客们：“你们刚才是不是看到一个有八九十岁，带着眼镜，身边还跟着一个一身黑西装保镖的老人，就坐在，坐在这个位置，在我旁边？”
　　她跑到自己刚才的位置，拍了拍桌子。众人一副看精神病人一样的眼神望着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明明……明明刚才就在这个位置的，他还……”她望着自己位置旁边，那里干干净净，空无一物。而她敢确定，刚才没有人到这里来收过碗筷。
　　“难道……是我病了？最近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难道我对外婆思念过度，精神产生了问题？”她木然地望着手指上的图案，再次走到收银员面前问：“你……看得到我手上有什么吗？”
　　“这……看起来像是……”收银员在空中描画着她指根的图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睛一亮：“像是G谱号！”
　　看来，这并不是幻觉。她蓦然转身，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店门。收银员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她的背影，对于这个每次吃同样的食物，总是发呆的女孩，露出隐隐担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