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枕枫眠

2、第二章 此乃吾家人

　　风清月朗，灯火斑斓。
　　她在心中感叹，有人认富做父，有人认美做妻，有人认权做友，没想到还有人认穷做亲。
　　“这位小弟弟，你认错人了吧？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只有一个外婆，去年已经去世，我哪来的什么亲人？”
　　“警察叔叔，我真的不认识他！”叶玥明尴尬地笑笑，对交警解释说。
　　“你名唤叶玥明，性别女，爱好吃，肚脐左侧有一月牙形红色胎记！”
　　叶玥明尴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眼前这个素未谋面却能说出自己隐私的人，感到震惊不已。
　　大波浪见此情此景，走上前撩起她的衣服，吓得她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看到那块红色胎记，她满脸堆笑地说：“我说小姑娘，我特别能理解你！家里有个叛逆爱闯祸的弟弟，那个头疼哟！我晓得，你肯定是巴不得不认识他，断绝一切往来！我跟我弟弟小时候，打得来，头破血流！不过我告诉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这以后八成是棵摇钱树！相信姐的眼光，姐妹儿从没看走眼过！这是姐的联系方式，Call me，anytime！”
　　她拍了拍叶玥明的肩膀，笑着对她眨了眨眼，又转身对交警说：“行了，警察同志！事故原因一清二楚，我们该登记的也登记了，这边责任人家属我也帮您验证过了。”她凑到交警耳旁轻声说道：“这小姑娘肚子旁边确实有块红色胎记，看来就是家属不错了。她呀，肯定是怕赔钱，所以才不认账的。您一会儿登记她联系电话的时候，记得给我一份，我怕她们耍无赖不赔钱，到时候也不麻烦您，我自己来收拾他们。”大波□□打得一手好算盘，走一走曲线救国的迂回路线，把这棵未来的摇钱树收入囊中，这笔生意肯定稳赚不赔。
　　“好啦好啦！都别在这儿给我演了！小姑娘，把这小子领回家以后，带他到医院好好瞧瞧。看看他……”
　　交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警察叔叔，我真……”叶玥明百口莫辩。
　　“行了行了，我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钱。不过事实如此，损失已经造成，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遇着事了，不能想法子逃避，你要说让我帮你跟人家调解调解，钱慢慢还，我或许还能帮你周旋周旋。你们知道天天跟我这哭穷的人有多少嘛？这些套路我再熟不过了！”
　　交警一副世间百态了然于胸的姿态，拿出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塞到叶玥明手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平白无故卷入一场麻烦，又平白无故吃了一通教训，凭她百口也难辨，只能无奈地照单全收。
　　交警嗤笑着把男孩的“金元宝”交到叶玥明手里，“这‘金元宝’可不是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流通货币，这么‘贵重’的物品，拿去竖店影视城，说不定用处更大……”想到那大肚子男人豪车的车损，交警略显同情地摇了摇头。
　　叶玥明这才想起去看一看那两辆损坏的车辆，不看不要紧，一看要人命！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刚刚哪是签了个责任认定书，那明明是卖身契书啊！这么大个锅，死也绝对不能背。可是交警早就绝尘而去，留下自己一个人望车兴叹。没办法，还是过两天去趟交警大队，拿着户口本，再不济要求做个亲子鉴定之类的以证清白吧。
　　车流渐少，街道渐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男孩，一把抱住叶玥明。突然的举动让她惊诧不已，想要挣脱，挣扎中却又对上了他的眼睛。
　　月色如水，不及他的星眸温柔，烟花灿烂，不及他的眼光炽烈。
　　她失神片刻，还是挣脱了他的怀抱。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他抓着她的肩膀，眼中满是焦灼。
　　“你这个人，是不是……”望着这样的眼神，她好像不太能凶得起来，只能换个语气：“确实……好像……不太有印象，呵呵……不太有……”。
　　听到这话，他背手转过身去，她望着这背影，竟有些隔世的恍惚。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肚脐旁边有胎记？这是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黯然转身，眼眶有些微红。
　　“你不必知我是何人，亦不必知我为何知道。你只需记得，哪怕千山万水，哪怕天各一方，上泉碧落，黄泉路长，不管你在何方，我都会找到你，你休想逃跑！”这时他在心中念了无数次的话，不过此时，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他定了定神，黯然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既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如若执意要把这段缘分扼杀在襁褓中，不觉得愧对天地吗？”
　　他的眼神泛着浓郁的哀愁与滚烫的热烈，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一根细细的秋千上摇荡，欢快而危险。
　　“你……你你，你家在哪？这么晚了，快点回家吧，家里人会担心的！”
　　她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低下头有些慌乱。
　　“你在哪，我家就在哪。”
　　他一改刚才对着他人傲睨自若的态度，眼眸清澈见底，表情郑重其事，声音温柔缱绻，这让她有些不自察的开心起来。然而转念一想，如此平凡的自己，到底还是把别人的玩笑话，差点当了真。于是，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起来。
　　“你们这些小孩子，现在都这么会的吗？
　　“会什么？谁是小孩子？”
　　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喽！看你这样子，肯定还未成年吧？”
　　“何出此言？本宫已加冠六年有余，再过三年即当而立之年也。”
　　他一回威严的神态，背着手，微昂着头。
　　这个人竟然已经快27了？这嫩得掐得出来水的脸，怎么看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看这一身打扮，想必是富人家的孩子。看来，锦衣玉食，五谷不分，六畜不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果然能永葆青春。想到这里，她又渐渐不满起来。
　　“既然你都二三十岁了，怎么连个交通规则都不懂呢？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种出个门脚都不用沾地，走一步司机跟一步，保镖簇拥，连红绿灯都不会自己过的那种富家子弟？既然这样，赔个车对你来说肯定小意思一桩。那我麻烦您，我的富二代兄弟，赶紧地，麻溜地，给您家里人打电话，把你接走，把钱赔了，别让交警找我麻烦，OK？”
　　她愤愤地转身，快步往河边走去。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唉……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了。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奇奇怪怪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你说的电话到底是什么话？司机是什么鸡？保膘是什么镖？富二代又是什么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
　　叶玥明简直要被气笑了。
　　“不懂？不知道？不明白？好……请问这位殿下，您来自哪朝哪代，姓甚名谁？”
　　“看来，你竟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寂灭。
　　“既然你都忘了，那就永远不要再想起吧。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掉你！”他心中暗想。
　　“我患了天花，痊愈后……以前之事，全然忘记了。”他吞吞吐吐的编着慌。
　　“天花？呵呵……我拜托你，这位帅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得天花？麻烦你扯谎也扯点靠谱的好不好？”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并不言语，剥开袖口，露出一截白白的胳臂，那一个个圆圆的疤痕，赫然呈现在眼前。
　　“还真……”那些和自己接种麻疹疫苗时留下的相似的疤痕，让她不得不相信。
　　“不过，老天爷待你真是不薄，身上这么多疤痕，脸上竟然没有一个。啧啧啧……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她不禁摇头感叹。
　　“其实，是有的。”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哪里有？我怎么看不到？”
　　他不言语，缓缓靠向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头，然后深深地低头。
　　“原来在这里啊！我就说，老天爷不公平吧？我这辈子就留过一个疤，不偏不倚，就在额头正中间，扎眼得很！再看看你，身上这么多疤，脸上却没有，只有这一个，还藏在眉头里，不靠近了，根本看不出来！唉……”
　　她看着他的眉头，他看着她的额心。眼神交汇，她满是“不平”，他满含热泪。
　　她惊颤地后退，眼神无处安放，磕磕绊绊地问：“你……为什么哭？”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什么你不好？”
　　“你的疤，都是我不好！”
　　“跟……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因为我，你……你怎会如此？”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这明明是我小时候翻墙逃课跳下来磕到的，关他什么事？算了，反正这人脑子又不好使，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个……不关你事哈！我……还有点事，得抓紧时间去办一下啦，你……要不？”
　　她摆摆手，示意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当然又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就是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既然丧失记忆了，那么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警察局找帽子叔叔，他们肯定能帮你找到家人的。”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把警察局的样子展示给他看。
　　“对了……给我个这个！”她说着，上手去拨弄他的头发。
　　“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带的头套呢！你这个人，果真十分奇怪！”
　　她拔下他几根长长的头发，把它放在包包里。
　　看到此情此景，刹那间，他失神片刻，然后红了脸。
　　“不好意思，委屈你一下，我这人健忘，所以多拔几根。你放心，我就是去做个DNA检测而已。呃……就是拿一根你的头发和我的头发，让别人用一种仪器分析一下，就知道我们两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了。关于赔钱的事嘛，等你找到家人，肯定是小菜一碟。你也别怪我，像我这种屁民，要是一两千块，我能帮就帮了，你这……说不定得几十上百万地赔，我哪有那个本事啊？不过你放心，在你找到你家人之前，有什么需要的，就让警察叔叔给我打电话。要说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我还是帮得起的。那……我们就这样……拜拜？哈哈哈……拜拜！”
　　她飞快地在一张纸条上写完电话号码，塞到他手里，然后，潇洒地转身大步离去。过了红绿灯，再走过一段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转个弯就能到河边。
　　夜晚的路灯分散点缀在法桐的枝桠中，光影朦胧，一盏盏橘黄色的微光，静谧而孤独，远处的残影，像是一个个等待的背影。脚下的法桐叶子发出清脆而清晰的声音，沙沙，沙沙……
　　她猛然转身，却发现身后那人，静静地随在她身后。
　　“你怎么……”她无奈地耸耸肩，他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不言不语。
　　“好吧……你要跟就跟着吧！不过说好了，一会儿我到了河边，我让你停在哪，你就停在哪，而且不许出声，听到了没？”
　　“好！”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她望着法桐，他望着她，她脚下桐叶碎，他脚下桐叶飞。
　　“就这里吧，这里灯光比较暗，应该看不到你。听好了哦，一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动，不许出声！听到没？”
　　“好！”
　　“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一会儿你可能会看到非常不同寻常的事，到时候请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她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喂！喂！那个谁！你出来一下！”
　　……
　　“我刚才有点事，临时回了一趟家。看在我刚才帮你灭火，刚剪的刘海都烧坏了的份儿上，我……有点小事相求。麻烦你……咳咳……出来一下！”
　　四周依然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那……那个，你要是今天不想出来，我以后就天天在这里等你！俗话说，来而无往非礼也，你欠了我的大人情，总得还我个小人情吧？说好了啊，我以后天天来找你，你可不许耍赖！”
　　夜晚，安静得似一潭水。
　　她讪讪地低头快步离去，看到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又羞又气。
　　“你笑什么笑？很好笑吗？我跟你说，你只是没看到而已。刚才这里有一个人，能把飞到天上去的灯弄下来，灯里还能看到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我还看到他身体，时隐时现的，吓人得很，而且身体凉得像冰块！说不定是什么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也不一定，到时候先把你这种幸灾乐祸的小鬼抓走！”
　　“非也！我并非笑你，只是觉得你对着空气讨债的模样，十分可爱！”
　　“你……你才是讨债的呢！讨债鬼！”
　　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前还有个“麻烦没处理”。于是，她在地图上找了最近的警察局，沿着导航往前走去。
　　“喏，给你！这个总认识吧？这是人民币，想要吃喝玩乐都得靠它！好在我有带现金的习惯，不过，我身上也就只有这些了。前面就是警察局了，到时候警察叔叔会给你地方休息，我也该回去睡觉了。拜拜了！”
　　“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一把紧紧抱住她，用手不停摩挲着她的头发。
　　她的心漏跳了拍子，但理智却总能快速将她拉回现实：“哎哎哎！再这样我告你非礼啦！前面就是警察局，我大喊一声，你的待遇马上变成拘留！”
　　听到非礼这个词，他有些局促，毕竟，这个时候的她，只当自己是个陌生人，自己的行为，确实与非礼无异。想到这里，他心里便是无尽的落寞。
　　“这个还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他把钱放回她包里，黯然转身离去。她望着那背影，脑袋有些隐隐的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