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珠记》黄山不是山

12、人与妖

　　分别之时，长安曾问道，为什么要在荼城汇合。
　　林欣欣摊开舆图，“我也不曾去过那里，不过传闻中，荼城因坐落于芦湖之畔而得名。而芦湖，是整片大陆最大的湖泊，据说有碧波千顷。”
　　更重要的是，“芦湖水出荼城之后便汇入玉河，玉河一路南下，在虹呈港入南海。我想我们可以从荼城开始，沿着玉河往下游走，总能找到水蜃珠的线索。”
　　“玉河？”而长安再次化身好奇宝宝，总觉得这名字莫名的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林欣欣答疑解惑道，“玉河是整个陆地上最大的河流，由西南最大的山脉玉山上融化的雪水汇聚而成，也因此得名。河水奔腾不息，流经整个陆地南方，最后汇入南海。值得我们去试一试。”
　　玉山，长安的眉头皱了皱，“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林欣欣不以为意道，“想必是听别人也说起过吧。这些大江大河的名字就连五岁孩童都知道，你听过也很正常。”
　　不过林欣欣心里却很好奇，长安前辈对于蜃珠这样的宝物，还有五行生克、秘境法则这些高深的东西似乎如数家珍，偏偏对这些常识却没什么了解。
　　长安缓缓点了点头，或许真是自己以前听到过吧。
　　“那它旁边这座山叫什么山？”长安指着舆图上一处问道。
　　林欣欣看过去，长安指的是紧靠着荼城北方的一座山脉。与别的山脉被标成绿色而且写有名字不同，这座山在舆图上被涂成了黑色而且没有名字。
　　“这里是卧龙山。”
　　“卧龙山？”长安面带疑惑，“是魔龙伏诛的那个卧龙山？”
　　林欣欣顿觉惊讶，“是的。没想到长安前辈您也知道。”不过再想一想似乎也不奇怪，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所有修仙 者即使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但一定都听过关于这座山的传闻。
　　长安点点头，却又面露疑惑，“我好像曾经看到过魔龙的传闻。据说是五百年前现世的一只蛟妖，神通广大，为祸人间，被众仙门围攻，困死在这卧龙山。只是，我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的了。”
　　林欣欣在心里暗暗腹诽，你自己就是个大妖怪呢，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谈论起魔龙这个妖界曾经的霸主是如何在此地被杀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欣欣说完拿眼偷偷去看，却见长安仍然笑得一脸温和，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长安前辈好像真没有什么身为妖怪的自觉啊。

　　等林欣欣送完林李回来，却没有在荼城看到长安。不过，她也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看到了长安的身影。
　　卧龙山数百年寸草不生，鲜有人涉足。黑色的山脉蜿蜒起伏，从高空看去真好像是一条盘踞的巨龙。
　　这魔龙生前不过是一头妄称龙族的蛟类，如今死了倒有了几分龙的形状。
　　长安就站在龙头的山顶上，在咧咧的寒风中，银发飞扬，却比巨龙更像要羽化飞仙而去。
　　林欣欣降落在他身旁，还没开口，便迎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和惊喜的双眸。
　　虽然并不怀疑林欣欣会爽约，可是等待总是一件会让人胡思乱想的事情，对于长安来说也不例外。
　　或许就是从这个笑容开始，这一趟旅程对于林欣欣来说就不再仅仅只是报恩之旅，还因为，有人在等着她。
　　林欣欣笑着问道，“怎么不进城？站在这里做什么？”
　　长安却转过头，望着远方，淡淡的说了句，“这里风景好。”
　　这，里，风，景，好......
　　林欣欣看着四周光秃秃山脉和山脉间黑黢黢的沟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安显然也觉得这话很没有说服力，虽然还在强作镇定，脸上的尴尬却是藏也藏不住了。
　　林欣欣突然福至心灵，“不会是城里的人赶你出来的吧？”
　　这下轮到长安无语了，“我没进城。不过，之前遇到的人，好像都不太欢迎我。”
　　明白了，虽然没有林欣欣说的那么糟糕。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在这片大陆，人、妖不两立。妖怪在几乎所有人，特别是普通百姓的心里都是血腥、残暴、无恶不作的。
　　林欣欣斟酌着用词，“这个...长安前辈，您可能少在人间走动，不太清楚。因为人族和妖族之间长时间以来，嗯...有些龌龊，所以人类，特别是修士，大都对妖族有些敌意”
　　其实，岂止是有些龌龊，持续几百年相互之间的杀戮，被鲜血浇灌的仇恨像藤蔓一样纠结、缠绕、生长，将人和妖紧紧捆绑在一起。
　　长安皱着眉，不太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从来都没有害过人。”这里的我们应该是指他在木蜃幻境内的所有邻居吧。
　　林欣欣的心里更加内疚了，她把长安带出了那样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却要让他来直面这个充斥纷争黑暗的世界。
　　林欣欣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好长安前辈。
　　“在一些边境地方，虽然人类和妖族之间并不友好，但也算能够和平相处，就像雪岩城。可越往内陆走，尤其是大型城市，以世家仙门为首，对妖族的敌意会更深。他们以除妖卫道为己任，会在城门的地方设下一些阵法或者法宝，用来识别或者驱逐妖族。”
　　“荼城乃是大城，肯定也有类似的东西，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进去为好。”
　　长安挑眉，“这种东西我见过了，它们识别妖族的方法都是靠辨别妖气，我试过，对我没用。”
　　林欣欣有些无奈，“是，前辈您身上是没有妖气。可是这并不代表别人就认不出来。您想想，这一路上，那些人看见您之后的反应是如何的呢？”
　　呃，长安难得的噎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好像都看出来我是妖族了，就是那些没有恶意的人，也都躲着我。”
　　这也是他以前不愿离开木蜃幻境的原因，就算他极力想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却还是同周围格格不入。
　　林欣欣此时真想翻个白眼，大哥，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不行，自己好像因为熟悉对长安前辈越来越不尊重了。可是这厮除了修为高点，长得好看点，其他方面真的有点像个白痴啊。
　　“你看，我们的长相是不是有点区别呢？”林欣欣说着拿起长安飘在身后的一缕银发，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是形成鲜明对比的一黑一白。
　　长安瞪大了眼，他一直觉得，在木蜃幻境所有已经化形的妖怪里面，自己是长得跟人类最像的。却没想到，区别这么明显吗？“所以，你一开始就看出来我是妖族了？”
　　回答他的是无声的沉默。
　　长安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跟我一起？”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林欣欣对自己的戒备是出于对一个修为更高的陌生人，而且是一个陌生异性的戒备，此时才意识到或许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个妖怪。
　　这一个月的旅程，让他更加清晰的了解到了时人对于妖族的排斥，可林欣欣为什么仍然愿意与自己同行。
　　林欣欣回答的很快，“长安前辈您救了我和林李，是我的恩人。而且是因为我们木蜃珠才坏掉的。我觉得，木蜃珠对您来说，不仅是一个法宝，也是您和那些小妖的家。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帮您修复木蜃珠。”
　　“那你是怎么看我们妖族的？”
　　这次林欣欣沉默了。事实上，林欣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世人都说妖族为祸，斩妖除魔乃是修仙者本分，可偏偏苍梧派就是修真界的异数。
　　自己的师父林长青是在剿灭玉山妖王之战中出过大力的，可后来，他倾注心力养育长大的大师兄在渡劫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显出了妖怪真身，分明就是一只玉山雪狐，林长青和苍梧派也因此一蹶不振。
　　那么在当年的玉山之战中，林长青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有人说他是被妖怪蒙蔽，也有人说是他与妖族勾结，蓄意包庇玉山余孽。真相如何，林欣欣没办法求证。
　　但是林欣欣知道，不管是对妖族，还是对逝去的大师兄，师父心里都没有半分怨恨之情。就连最是嫉恶如仇的师伯，也没有半分埋怨大师兄的意思。
　　所以林欣欣虽然竭力避免与妖怪打交道，可在她的心里，或许是受林长青和魏络的影响，也并不就对妖怪深恶痛绝。
　　更何况在外闯荡这么多年，林欣欣早已不是一个认为世事非黑即白的小女孩。她杀过一些作恶的妖孽，可也见过不少为非作歹的人，早就明白是非善恶与是妖还是人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
　　但是有时候林欣欣也会想，如果大师兄不是个妖怪就好了，那么苍梧派就还是人人敬仰的仙门魁首，师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可是那样的话，师伯应该不会捡自己上山吧，自己不知道还在哪里流浪，也可能早就不在人世。
　　又或者如果大师兄还活着，那么师父不会这样沉迷于醉酒。如果大师兄是刻意欺瞒，那么自己会听从师命清理门户。如果大师兄是个好人，那么他们一起面对千夫所指。总好过现在这样，顶着一盆脏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不过这只不过是一点怅惘，或者说是林欣欣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里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实在不值得林欣欣多花时间去深究。
　　还有更重要的责任摆在她的面前，要重振苍梧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时间去怪谁。
　　当然这些长安前辈肯定是不知道的，林欣欣自觉也没办法跟他说的清楚，只能保持沉默。
　　好在长安也没有追问，只是在林欣欣晃神的空当里默默的把头发变成了黑色。
　　不得不说，黑发的长安前辈好像更好看了，越发衬得眉目宛然，而且也少了一些冷淡和疏离感。
　　林欣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青色发带，站到长安身后，想要帮他把散落的头发绑起来。
　　可是，长安前辈好高啊，自己举起的手都够不到他的头顶。
　　而且，林欣欣此刻才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这是她以前常帮林李做的事，所以这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到站到长安身后举起手才发现这动作或许有些不合适，而且，任何人或者妖应该都不会愿意把这样致命的地方坦承在其他人面前吧。。
　　可是这个时候停下是不是又太刻意了。还没等林欣欣想好怎么办，长安却已经半蹲下去，留给她一个柔顺的后脑勺。
　　林欣欣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悸动快速的将长安的头发绑好，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林欣欣，你在干什么呢？
　　而背对着她的长安却轻轻的勾起了唇角，这是不是能算作林欣欣对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