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我的温柔》高级小会员

2、第 2 章

　　银红交替的二色剑光于眼前流转，蓄势待发。

　　那少年脸上还沾着几粒泥尘，乍一看有些狼狈，纤长凤眸中的杀意却直勾勾朝她剜来，丝毫不给人躲闪的余裕。

　　沈月桥呼吸一滞。

　　方才明明已将气息隐匿至极点，为何他还能如此精准地觉察到自己靠近？

　　沈月桥凝神，慢慢顺着眼前那道剑光往下观去。

　　灵武种类一般与修炼者自身灵体属□□息相关，自己方才猜这少年是只凤凰，果然没错。重剑通体漆黑，形似颀长鸟羽，挥动时猎猎生风，正是从禽类振翅的特性演化而来。

　　要是被这羽剑拍上一下，她那点残余的魂力可消受不住。

　　更何况，凤凰一族大多是火属，于她的草木灵体有天然压制。她要硬抗下这一击，不就等于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吗？

　　不待她想到合适对策，那少年忽地把剑一抽，往相反的方向挥去一招，厉声道：“还不快些现身！”

　　接着又将重剑抡回肩头，朝着虚空大打一套组合技，口中还煞有介事地高呼“哪里躲！”“逃不掉了吧！”之类。

　　沈月桥：……？

　　他在做什么？

　　周围有别人吗？

　　沈月桥趁机以神识扫视一遍四周，确认只有他们二人后，萌生了一个猜测。

　　有没有可能，凭这小子的境界根本观测不到自己魂魄所在，只是见了佩玉闪动，所以……在学那些话本里的台词虚张声势？

　　她往旁挪了挪，用灵力带起一颗小石子打在他后脑勺上，然后迅速躲开。

　　果然，那少年恼羞成怒地朝石头扔来的地方劈下一剑，正中空气，半分也没察觉到她已经绕到了自己身后。

　　沈月桥得了手，又大胆往旁边一掠，摘了十几片树叶下来。

　　从不同方向朝他飞去，撞得他身上铠甲“砰砰”作响，想看看这小子是什么反应。

　　结果，那少年被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绕得晕头转向，挡完前面，后背又连中几招，最后索性把手中武器一扔，捂着脸蹲了下来。

　　沈月桥默默凑近。

　　只听得他语气没了刚刚的凌厉，欲哭无泪地碎碎念：“烦死了烦死了好想回家……怎么连这种小妖怪也敢欺负我！”

　　沈月桥：……

　　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原来是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见少年对自己并无威胁，沈月桥运起传音术，向他喊话：“喂，那边的小孩。方才你问我是谁，可你又是什么来头？”

　　她看见少年打了个颤，却强作镇定，一把从地上支棱起来：“呵呵，终于不藏了！说出来怕吓着你——本少大名裴天星，是邀月台的首席弟子，这南洲中的地界当然是想来就来！”

　　又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失颜面，补充一句：“刚刚是看你装神弄鬼，躲躲藏藏，定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才不屑和你计较的！”

　　吓着她？

　　沈月桥差点笑出声，不出意外她还是邀月台前任家主呢，说出来恐怕更唬人。怎么她不在门中这段时间，连首席弟子都变得这么无能，看来更要早点回学院整治一番了。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暴露太多，毕竟江湖险恶，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对方现在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树林里的花精、树妖一类，那正好，就先顺着他的意思探探外界的情况。

　　“邀月台？”沈月桥改换语气，故作惊讶地向他套话，“传闻他们家主早已堕入魔渊，身败名裂了。现在哪还有什么邀月台？你要编，也不挑个信得过的！”

　　果不其然，少年被这句话激怒了，道：“胡说，掌门现在明明就在望舒阁中静修，等他出关还要进一步壮大学院。我看是你这小妖在树林里待久了，井底之蛙，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

　　沈月桥脑中飞速运转着，他所说的“掌门”想必与陷害自己那伙人脱不了干系了，是谁？

　　不过看情况，门中一切并无太大异样，一时揣测不出敌方有什么打算，于是又问：

　　“掌门闭关，你就趁他不在擅闯禁地？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月桥是看此处人迹罕至，这少年身旁又无同伴，多半是私自前来。没想到一语中的，裴天星支支吾吾道：“我、我才没擅闯！正派弟子除魔卫道，怎么就是擅闯了！”

　　沈月桥还欲进一步追问，却听得身后轰隆作响，有如平地惊雷，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徐徐踏来。

　　四下一片树木摧折、鸟兽惊逃之声。

　　裴天星脸色一变，连忙抓起地上的武器往远处逃：“可恶，怎么还追？！”

　　闻声看去，是一头受魔气驱使的丛林巨犀，身形与林中乔木齐高，正朝着二人说话的方向投来暴戾的目光，鼻中粗气直喘。

　　……看来不止擅闯，还惹上了个大家伙。

　　眼见巨犀就要冲来，沈月桥连忙召出仙瑶草，施了个诀，周围灵植纷纷响应，结成一张紧密的藤网，从底下一把抄起巨犀，吊在了半空中。

　　巨犀在网中怒啸不止，四肢剧烈挣扎着，乌青魔气自额间犀角汩汩涌出。

　　沈月桥捏了把冷汗。

　　好在这里草木灵力充沛，她又有纯净木系灵体可以调遣低阶植物，否则单凭现在的力量还真不好应付这个对手。

　　藤网在魔兽的破坏下已被扯断了几根，支撑不了太久，必须赶紧撤离此地。

　　她一边追上裴天星逃跑的方向，一边问他：“喂，小子，你刚刚是从哪里进来的？”

　　危急时刻，裴天星也顾不得贫嘴，手指前方一丛长满红花的灌木：“我来的时候也见过这些花，应当从这……”

　　说话间被地上藤蔓一绊，险些又要往下跌去。沈月桥一看他竟穿了双高底长靴，难怪行动不便，于是飞起两道风刃把鞋跟削去，催他继续跑：“你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摔的？”

　　“喂！”裴天星虽然脚下轻便不少，却仍是心疼，“还没穿几天呢！”

　　“年轻人在外历练还是挑双便于行动的护履，别以为架势大敌人就会怕你。”

　　“本少不用穿鞋也有八尺身高！”

　　这小孩虽然性格别扭，说起话来倒挺有趣。沈月桥独自在深渊里待了这么些时日，好久没见着活人，便又忍不住去逗他：“小朋友，你用方才招呼我的气势去唬唬那头牛，说不定能吓退它。”

　　“……出都出去了，啰嗦！”

　　二人斗嘴间到了一条宽阔大道上，前头隐隐能看见成片城镇，还有许多平民打扮的凡人在其中来往。沈月桥一喜：“总算出来了。”

　　裴天星擦去额上细汗，故作轻松道：“哼，说的没错吧，多亏了本少的过目不忘。”

　　转念一想不对，又疑惑道：“小妖，你跟到外面来做什么？”

　　沈月桥正想着怎么打个圆场，忽然眼前景象一晃，方才所见的房屋行人在空中扭曲变幻，逐渐化作一团混沌不明的云雾。

　　雾散后，层层树影从中浮现出来，树干间垂下几段被扯得残缺不全的藤网，仍在半空中晃荡。

　　——竟然又回到了刚刚拦下巨犀的地方！

　　裴天星愣住了：“怎，怎么会……”

　　“快运气护体！”

　　沈月桥心中一紧，恐怕不是这少年记忆出了岔子，而是林内被人设下了复杂阵法，易进难出。看来眼下只有先解决了这魔兽，才能慢慢摸索破局的法子了……

　　远处落叶窸窣作响，沈月桥眼快，喊道：“注意左后方！”

　　裴天星下意识回身，重剑正砍中巨犀长角，短兵相接间几乎迸出火花。巨犀脑袋被对撞冲力往上一掀，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鬃毛直直竖起，一条前蹄愤怒刨着脚下泥土。

　　高举重剑，欲乘胜给它当头一劈时，只听得身后一声轻笑。

　　裴天星动作一顿，恼道：“喂，有什么好笑的！”

　　沈月桥淡然：“笑你的打法舍近求远！因为接下来，这种魔兽会一直集力用角攻撞你，硬耗下去只会竭力而败！”

　　裴天星不服：“我凭什么听你……”

　　正逢此刻，眼前魔兽已将头颅垂下，卯足浑身气力冲击而来。

　　裴天星避之不及，只得再度以剑正面接下，剑尖直在地面上划出几尺长的深辙。他死命抵挡才勉强稳住身，汗水从额角涔涔滑落，开始逐渐腕力不支。

　　果真同那小妖预判的一模一样！

　　不及他把剑从地缝中抽出，巨犀猛地仰头，眼看又要换个方向落下一击时——

　　方才还与他争论的声音突然又在耳畔响起：“下盘稳住，往后方先退五步！”

　　裴天星依言退后，只见那魔兽前腿在空中扑腾几下后，猛地向侧面倒去，撼得脚下大地剧烈摇晃起来。

　　地面上激起的尘土呛了一脸，裴天星揉揉眼，看清原来是地底下生出了几道藤蔓，恰好在巨犀抬蹄的时候缠住了它的后足。巨犀身体失去平衡，自然是摔了个四仰八叉。

　　眼见巨犀在地上甩了甩被撞晕的脑袋，又要起身，沈月桥道：“绕过去，跳到它后颈上！”

　　裴天星抓起重剑跨到牛背上，不放心道：“本少平时从未乘坐过这种粗野的坐骑……”

　　巨犀顿觉背上异样，猛晃脑袋，却发现怎样都甩不下来，气得在树林中横冲直撞。裴天星骑在它背上，只觉胃中翻江倒海，强忍恶心道：“然后呢？！”

　　“用你手里的剑沿它颈后正中央刺下去！阻断督脉！”沈月桥一边嘱咐裴天星，一边快速环视林中地形，“趁它气虚时把它往树林南边引！”

　　树林南侧地势低洼，沈月桥见了旁边溪水流向便一目了然。裴天星把剑往旁侧一拧后，巨犀咆哮一声，猛地将头往疼痛传来的方向偏去，更加狂躁地往前迈开四蹄。

　　裴天星此时在牛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一张口就反胃，只得死命握着剑柄，驱赶巨犀往沈月桥所说的方向跑。

　　幸好没人看到。

　　否则他苦心营造出的英武形象就毁了。

　　……

　　巨犀跑动间，沈月桥早已以神魂一路召动周围草木，在前方列出了一道简易的玄囊阵。

　　此阵最大作用就在于故弄玄虚，扰乱敌心，营造出声势浩大的假象。以沈月桥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驱动太多灵植，只得以最少的投入迷惑巨犀的行动。

　　林间此刻狂风大作，草木抖薮，仿佛有数方强敌纷至沓来。

　　巨犀此时经脉已然受损，听闻风声鹤唳皆是惊惧，连忙往一丛阒静深处窜去。沈月桥见时机已到，对着牛背上喊道：“快跳！”

　　裴天星连忙自巨犀背上跃下，翻身滚入一旁，所幸所及之处都是柔软草丛，并未受伤。巨犀仍向前不断疾驰着，突然见前方已是绝路，正欲刹车，却已在惯力之下陡然落入一处深仄泥潭。

　　泥潭上方，从天而降一网枯枝落叶。

　　砰！

　　丛林中，一柱火光冲天而起，霎时将四围浊气涤荡一空。

　　空气中传来一股魔兽皮毛燃烧的焦糊味。不消片刻，又散发出烤肉的香味，还带着滋滋的油花迸溅声。

　　拿着灵武在旁边点火，最后被炸开的沼泥劈头盖脸浇了一身的裴天星：……

　　沈月桥查看巨犀情况后，确认它走得很安详：“哦，可惜兽丹刚刚已经一同在火焰中烧毁了，不介意的话可以收集点兽肉回来，大补。”

　　末了添上一句：“吃了说不定真的能长到八尺，就当是削了你鞋的赔偿。”

　　裴天星闻言抄起剑往声音的方向砍去。

　　又正中一团空气。

　　-

　　林中结界本就松动，方才巨犀燃烧时又顺带毁了周围一处阵眼——正是裴天星来时见的那种红色花朵。

　　阵法逐渐解开，林中道路也恢复了寻常状况。

　　“那么接下来，只要再回到前方的村落中，就可寻到驿站离开了。”

　　将最后一处阵眼捣毁后，沈月桥语气中也带了几分难得的欢欣。

　　刚出山一战，就打得如此畅快，看来自己还没退步嘛！接下来，就按照原来的计划，找一处地方慢慢休养神魂……

　　唯一遗憾的是刚刚巨犀身上沾染魔气已在爆炸中一同被毁，不然，她还能顺便探探魔力的来源。

　　裴天星倒是真收了巨犀肉进储物戒。此时在她旁边低头走着，一路无言。

　　内心却五味陈杂，怔怔地回想着刚才战斗的情形。

　　寥寥数言，却字字切中要害。

　　身法、地形、驭兽，以及修炼者最重视的对于灵体属性的运用，那个小妖无一不通，直接逼得那头缠了自己几十里地的魔兽一击毙命！

　　更令他惊诧的是，她本人不曾现形，仅靠言语在身旁指点，就将二人的力量配合到了极致。

　　这到底是什么人？当真只是丛林中的精灵鬼怪吗？

　　若是自己日后也能经常受到这样的提点，家中长老要求的试炼岂不是……

　　“哼，既然林中邪祟已经消灭，本少也要打道回府了，再见！”裴天星按捺下心中波澜，将多余的念头从脑内挥去。

　　自己已经与往日不同了。现在他贵为西山凤凰家的少主，要是说出自己想拜林中一名小妖为师，岂不是颜面尽失？

　　总归是觉得就此离开，仍有遗憾。

　　“那个，今天……”裴天星朝对方回头，扭捏着想对她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乱了阵脚。

　　“怎么了？”

　　“……我没说话。”

　　裴天星脚下走着，突然感到脖子上一凉。

　　眼见几道微弱银光在林中微微泛起，沈月桥惊忙喊他：“等等，前面有……”

　　裴天星被颈上异样激得往后跌了几步，脚跟却又撞上一处冰冷硬物，酸麻痛意瞬间如虫蚁噬满全身。

　　“嘶……！”

　　裴天星捂住后颈看去，却只见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正滴溅在一道密密麻麻的石刻小字上。

　　血液与小字接触的瞬间，光芒大作。

　　光自中心扩大，又逐渐显出他方才无意碰上的硬物全貌。

　　是一口开满红艳罂粟的石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