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石》玉缁

39、送蹄膀

　　周纯纯只是在哭着，他丝毫没发现这群叔叔伯伯们面色的变化，小青鱼也沉浸在悲伤中，鲜活的生命被封存在了一方晶棺，再不能蹦跳，不能笑言，不能睁开眼看看这个每日都在变化的世界，斗转星移，或许亿万年之后，妖也好，神也罢，终究将化为尘世一抹云烟，可亲人间的羁绊与思念，是最不能磨灭的心魂，它使天地换颜山海倒转。。。那日停尸房内秦袅袅悲痛的容颜始终深深烙印在小青鱼心中，她虽没有孩子，不能真切体会到为人母滋味，可她懂得换位思考，那日若死的是长华、墨九、师姐，或师父中任何一个，她都无法接受。说到底秦袅袅要复仇，他们为了救师父来偷红夭花，，，殊途同归，全只是为了心中在意的人啊。
　　“不知道长华现在在干嘛？我们回去吧，万一墨九师兄醒来，还可以陪他说说话！”小青鱼轻轻拉扯周纯纯衣袖，面对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胖娃娃，她很有些不知所措。
　　“呜呜呜，墨九，呜呜呜，”小胖手抹抹泪，“对哦，吃蹄膀吃的高兴，差点把墨九忘了，不好不好，他是我朋友，我本该时时刻刻都记挂他的！”周纯纯终于抽抽噎噎止住了哭声，又吩咐酒楼小厮打包了十个蒜香蹄膀，十个玫瑰蹄膀，十个香辣蹄膀，一股脑揣在怀中抱走。
　　“纯纯，你买这么多回去，天气这么热坏掉了不很可惜？”
　　“不会不会，我中午吃五个，晚上吃五个，夜宵吃两个，剩下的还要带给墨九和，，，”剩下的话他却不肯说了，只是桃色绯红乍起，一点点晕透他那白皙Q弹的面容。。。
　　这小子，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难道是在害羞？小青鱼暗自腹诽，没一会回到于府内。小家伙将三个口味的蹄膀分别拿了一个塞到小青鱼怀中：“喏，你帮我去送给墨九吧，，，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罢，周纯纯两只小脚丫卯足了力气捣腾，从后面望去倒像只会滚动圆球，越滚越快，没一会便不见踪迹。
　　。。。
　　他早就听说于敏喜欢练功，所以一有时间便泡在练兵场上。周纯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心知这蹄膀越是热乎才越是好吃，献宝般急切站在院外探首。
　　“咳咳咳！”先前进去通报的护卫清了清嗓子，将于敏的回话一字不落传达道：“我家小主子说了，让你拿着你的东西和你本人一起从哪来滚哪去，怎么都好，就不许出现面前污人眼！”
　　周纯纯的表情显得有些委屈，想他身份尊贵，平素里应该很少受气，银甲护卫有些看好戏般打量着他，什么红宫太子嘛，分明就是个小屁孩，眼看他瘪瘪嘴耳眉低垂，先前满怀期待高昂的情绪瞬间无隐无踪，银甲护卫原以为他会放弃，没想到他撅着嘴又可怜巴巴望着自己，银甲护卫心中不受控制微微发酸，霎地越想越生气，高大身子半猫下来，毒辣日头直在他的身后投射出一阵阴影，周纯纯讶异地看着自己慢慢被黑暗笼罩，逼近面孔的脸颊左侧仗有一道横张粗疤，这人好像想要吓唬自己，一向习惯面无表情的面容为了显得更狰狞更凶恶些，不过短短几秒便已变换好几个神色，但反倒又没有先前那般可怖，反倒，反倒，还有些有趣。
　　“鼠鼠，你真好玩！”
　　“玩，玩你的大头鬼！”
　　“你脸上的疤是打坏人时受伤的吗？我母后说于家军是我们妖族最强大的军队，也是我们妖族子民都要感谢的人！”周纯纯说的激动，小胖拳头还不自觉紧紧攥圆，肥厚的嘴唇紧抿，深长成一条清晰的红线，清透又水润的双眸射出激动光芒，黑色的瞳仁满满当当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生动水灵又无比干净。
　　“我，我警告你，不许卖萌！”
　　“卖萌？鼠鼠，什么是卖萌？”
　　“卖萌都不知道，你个笨蛋，卖萌就是装可爱、装无辜！”不行不行！自己坚决不能对他心软！他可是害死了小公子的祸首之一啊，银甲护卫心中不断暗暗提醒。
　　可周纯纯却天真地笑了，虽然这护卫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冷冰冰面容，如出一辙朝上翻鼻孔，可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分明，分明就是在拐着弯夸自己可爱嘛！可自己哪有在装可爱，自己刚刚遭到那小丫头拒绝后可是真心实意地难过呢，，，装可爱这种事，他只喜欢在娘亲面前做，尤其是想央求母亲多让自己吃上几个好吃的蹄膀时做！
　　原来，他喜欢可爱的小孩!周纯纯灵机一动，干脆蹲下身，肉嘟嘟的双手捧着肉嘟嘟的脸蛋，撅着红润润小嘴，像望夫石般痴痴又念念望着，稚嫩的嗓音还故意多加了七成甜蜜：“鼠鼠，我带了天香阁的蹄膀，你要不要吃？”
　　“你!”银甲护卫突然觉得这小家伙很有些不简单，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天香阁的蹄膀？“你，你，你，，简直阴险狡诈、狼子野心！”
　　可周纯纯只当没听见，依旧笑眯眯地慢慢扯开被荷叶包裹的蹄膀，撕下一大块肥皮带着瘦肉的嫩滑，努力踮起脚尖，睁圆了无辜不世故大眼，甜甜又道：
　　“鼠鼠，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可我知道这天香阁的蹄膀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你尝尝！”
　　“不吃不吃，滚滚滚！”银甲护卫猛地直起身子将头死死扭向一旁，可不自觉吞咽的口水还是暴露了他腹中被勾起的馋虫。。。。他其实真的很爱这天香阁的蹄膀，平日里为数不多的俸禄也全消耗在吃吃喝喝上，他们都是一群失去了故乡的人，是一群背负着枷锁要负重前行的人，可太沉重的生活除开磨砺人的心智，也容易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于是，口腹之欲不再只是简单的口腹之欲。他常喜欢选在不当差日头里，褪下这身铠甲再换上最平常最朴素服饰，然后假装着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路过热闹的巷道，路过黄昏微醺日光下熙熙攘攘人群，然后他会赶在月光探首前信步走入天香阁内，他只有一人，但对面永远都会摆上一副碗筷，里面正装满了他觉得这世上最好吃的蹄膀，有时候他会笑，有时候他会哭，有时候会喃喃自语，有时候会遗憾，会高兴，会怀念，酒精使人沉沦，他喜欢喝到醉醺醺然后忘记了一切，可酒醒之后，他还是会选择成为回到于府成为于家军中没有姓名也毫不起眼的一员，那是他选择了的宿命，他一直觉得很难很难，却从没有想过退缩逃离。。。
　　“你，你明明就想吃，为什么要拒绝？”周纯纯可是个实打实小吃货，所以他能从对方看见这蹄膀的一刹那起，瞬间洞察对方和自己是不是同道中人，“玫瑰味还有蒜香味的我都给你一个，香辣味是我最喜欢的！”周纯纯显然有些许不舍，“算了算了也给你一个！你放心吃吧，即算不让我进去也没关系！我只是单纯，单纯想请你吃蹄膀！”
　　“哼，屁话，你会有这么好心？”
　　旁人要是真心被误解，或许会生气，或许会觉着自己一番好心全喂了驴肝肺，可周纯纯不，他只是觉得好吃的东西应该和能懂得其美好的人分享，而且，也没有人天生就应该喜欢谁，这个银甲护卫或许不喜欢自己，其实即算他再愚钝蠢笨也还是能感觉得到，整个于府里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因为那场意外对自己带有敌意，可他不能控制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却能控制好自己言行，他清楚明白自己不是坏蛋不是恶人，之前不是之后更不会是！虽然他不想做那费力不讨好的自证，但他也绝不会失了他的风度，他的准则，他的雅兴。
　　周纯纯掏出怀中一团五颜六色绣帕，又从当中挑出唯一一块较为干净的四四方方展开平铺于地，然后三个蹄膀像小山般摞好，“别浪费就好！”话罢，他甜甜一笑，又蹦蹦跶跶跑走。丝毫不管银甲护卫仍在身后大扯着嗓子喊：“喂，臭小子，把你的东西拿走啊，谁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