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道》卿卿亦我

29、第 29 章

　　烛火摇曳，更漏将阑。

　　他独坐于蒲团上，清雅俊美的眉眼在烛光的照射下染起一层深邃的影。

　　冷汗从额角垂下，顺着清晰的下颚，滴落在胸前，晕起一团又一团。

　　楚凌渊闭着眼，面前的场景不停地变幻，莫测的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来去，令他无法窥得其意。

　　那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柳炳、柳宸、还有一些人......

　　玉色的肌肤下，他皱起眉，眼珠微动。

　　......傅孟燃，祈煊！

　　他猛地攥起手。

　　九大家族的子系。

　　他调整呼吸，意识重新下沉。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个瓷砖铸成的池塘，里面装得不是水......

　　是——虫子——大小不一，都蠕动着躯体，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池子。

　　一个孩子进来，那孩子的身体表情显得很恐惧，不停地大叫哭喊。

　　紧接着，又一个、再一个......大约十七八个孩子被什么东西赶了进来。

　　整个画面乱作一团，倾颓的哭喊叫唤中，楚凌渊听见有人在喊‘妈妈’。

　　池中的虫子如同黑色的潮水蔓延，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样伸向一群手无寸铁之力的孩童。

　　楚凌渊静静地看着，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狠狠颤抖摔裂了一般。

　　这里发生的事情，联及他询问的问题，是早已发生，谁也无力改变。

　　他只能眼看着他们走向既定的结局——黑色的潮水席卷淹没了所有的孩子，霎时间所有哭喊叫闹声都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

　　黑色的潮水咕哝着回了池中，如同毒蛇吞吃了食物，旋即不再嘶鸣，只静静匍匐消化。

　　画面退去，楚凌渊还想在看，却不知为何，像被什么东西阻拦在外。

　　他陡然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睫毛不停地颤动。心脏中至今还存留着那种撕裂的感觉。

　　他想要握起佛珠，却甚至无法举起手来握。

　　为何......为何......

　　天生自带识海遥视之能，尊者说，这是佛祖所赐的天眼，能看透常人所不能看之事。

　　然而，若要看，需先提出问题，静下心来，才能看到这件事的答案，或在过去，或正在发生。

　　因为未来作为一种未发生的天条不能看见，一旦触及到可能会影响未来发展的过去，就会产生如同刚才一般的屏障。

　　他曾问过许多问题，皆是为他人所求。平生一心向佛，淡泊名利，实在没有什么必须要问的问题——除了无数次询问小徒弟的下落而被屏障挡住。

　　这是第一次，询问有关她的事情，能看到画面。

　　可是......为什么看到那些孩子？

　　忽然，一声‘师父’打破了他的思绪。

　　楚凌渊看过去，参明正挠着光滑的头，问他：“师父适才是出去了吗？”

　　他点了点头：“你师姐给你带了汤。”

　　“唉，奇怪，这是什么？”参明面带疑惑，瞪着眼睛举起一株草。

　　那是一株碧绿的小草，有细叶根茎，叶似芹，上面开着白色的花骨朵。

　　——蘼芜。

　　楚凌渊深沉的目光汇聚在那朵蘼芜上面，他想要伸出手去，看一看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花朵。

　　就在这时，一阵星光寥落，他转而伸手接住了这片光。

　　光在手中化为一封信。

　　星灵传讯。

　　打开纸张，楚凌渊骤然捏住了信纸，力道之大，几乎将其粉碎。

　　——“血域之主雪成霜中箭逃脱，白玉盟首傅岐筠已发令函与各大门派，着白玉铁骑调查羽人复出、雪成霜身世之秘。尊者已往君处去，三道齐聚讨论后，请佛子务必调查钥匙银月下落。此事乃重中之重，关乎九州，切记。墨岍留。”

　　·

　　四围燃起了烈如光柱的火光。

　　这是一个茂密的丛林，拱立着中间一个发着莹莹金光的小树。

　　披着黑斗篷的人走进这片浓厚的绿意中，如果有白道暗道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大大惊颤：这些个为数不多的黑斗篷，竟然就是九州上大名鼎鼎的暗道嗜血组织血域的全部核心组成人员了。

　　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阵喧嚣过耳，一边的人齐齐让出一条道来。

　　一个美好的身影从那里走了出来，走到他们中央。

　　黑斗篷们似乎突然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全都掀开了遮挡的帽檐，露出个张面孔。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但一定会让黑白两道出乎意料的，这些人都是弱冠之年的少年。

　　他们的视线巡着那道婉约的身影坐到中央的位子上，而他们就像最忠诚的勇士那样包围保护着自己的王。

　　也确实如此。

　　在这些少年人的眼中，她是他们最美好的神明。

　　成霜坐到织羽准备的垫子上，微微喘了口气，向身后的织雨和姬游微微一笑。

　　紧接着，她又保持着那抹笑容，转向面前的孩子们。

　　不多不少，加上姬游、织羽和金霖，正好是九个，是她最亲的伙伴、拥有不朽友谊的亲人们。

　　“师父，你刚中了箭，怎么能这样出来受风呢？！大师兄师姐他们真不负责任。”一个浑身银铃的彤管粉衣小姑娘皱眉道。

　　成霜看向她。

　　“棠初，一年多不见，你长高了好多。我行动不便，你要不要过来让为师看看你，嗯？”

　　说罢，棠初便跑了过来，无辜地眨了眨眼，蹲下身，面对成霜举起的手臂，‘哇’地一下埋头在她的怀里。

　　“多大了，嗯？”虽然这样说，成霜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轻柔的笑意。

　　她抬起有些苍白的手，温柔地摸了摸棠初的头顶。

　　“可以了，起来吧。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棠初。”

　　“不，我不是。”棠初的声音捂在她怀中显得闷闷的。

　　“让你师兄弟妹们看着，他们该发笑了。”

　　成霜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徒弟们，张开双臂，道：“来吧，拥抱一下。我知道你们想我。我也想念你们了。”

　　他们一拥而上，抱成一团，就像从前那样。

　　待徒弟们一个个拥抱后站了回去，她眼前微微晕眩了一下，好像眼冒金星一般，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靠了上来，支撑着她的身体。

　　成霜稍有一愣，这才意识到是姬游。

　　她莞尔一笑，莹白的脸透着一层病气烧热的红。

　　“你们回来了。我却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我的目的并不单纯。”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师父说呀！跟我客气什么。”棠初立刻道。

　　成霜摇摇头：“不是可不客气的事。这件事，是要和仙门、和许多人为敌的。我不能不顾你们的意愿去冒险。”

　　“师父的意愿，就是我们的意愿。”

　　那是个很有少年气的端正青年，成霜看着他：“棠棣，你们是独立的个体。我是你们的师父和家人，不是你们的主人。我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

　　“现在我想要征询你们的意见。我要去掀开那道肮脏的帘子了，你们有谁愿意帮助我、和我一起去吗？”

　　棠初跺脚道：“我们当然去啦！”

　　“师父不能扔下我们！”

　　“师父搞什么呀当初我们说好了一起的。”

　　“当然要去！”他们异口同声道。

　　“你们不知道是什么事，也要去吗？”

　　“对！”

　　成霜垂下眼睫：“那好。我从前要你们分别去散布消息，部署人员在江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把这件事公之于众，那些无处伸冤的公义，我自己去讨。”

　　徒弟们静默了片刻。棠棣低低问：“是和那师兄们从河洛带回来的棺椁有关吗？”

　　成霜的心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几乎要将她捏碎了魂魄般的悲伤涌了上来。

　　她那双难掩国色的美眸中，怔怔地掉下泪来。

　　太痛了......多少年了，她还是舍不得。那种苦痛和思念一同藏在心里，大部分时间，她都掩饰地很好，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其实不过是一种虚伪。

　　她......不能......

　　成霜颤抖的手忽然抓住了一个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却如何也无法温暖她内心的冷。

　　再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如冰霜般的冷意，却又灼烧着熊熊的火焰，似是发誓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冥府之火。

　　这是她......与适才迥然不同的另一面。

　　——来自一个母亲撕心裂肺的怒火。

　　“我的女儿不在了。我要为她报仇，凡伤她的，必遭报万倍！而那些人——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