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漂泊的她》卫斯玉

2、第 2 章

　　夏日的妙如山，蝉鸣声无休无止。
　　天亮的很早，13岁的张桃气息平稳地一步一阶走上忘止峰。在到达峰顶的那刻，她双目转动，在成遗错的木棍袭来时抬起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树杈，稳稳接住。
　　两人又过了几招，成遗错的木棍在张桃准备下一击时已抵在张桃的胸前。
　　成遗错捋了捋胡须，道：
　　“敏捷度尚可，力量尚可。仍需努力。”
　　张桃长呼一口气：
　　“每日最紧张的时刻终于结束了。”
　　成遗错本来瞪了她一眼：
　　“好好练习。”
　　张桃立刻恢复严肃的神色，大声答是。
　　这天上午一直在练弓箭，到了中午的时候，张桃觉得自己的眼睛现在看到什么都想抬手去射一射。
　　下午，张桃备着背篓在山间采药，嚼嚼这个，又吃吃那个，最后带着满满一箩筐回了佛寺。
　　煎药房里是浓浓的药味，张桃早已习惯。
　　她试探着把采好的药放进锅里煮。一阵大乱炖，一锅味道刺鼻的药就熬成了。
　　确定药房的门窗都锁好后，张桃捏着鼻子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然后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很快，豆大的汗珠从张桃的脸颊上滚落，仿佛有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绞着张桃的腹部。
　　在剧痛之中，张桃昏了过去。
　　她又梦见了五年前的场景。
　　8岁的张桃从背后用匕首插入了杀手的心脏后，自己左臂、右肩、左腹和胸前鲜血淋漓，整个人也倒在地上。
　　接下来，张桃看见谢卓抱着躺在地上的自己，撕心裂肺地喊着“小桃”。
　　他晃晃悠悠地抱起张桃，即便走路十分不稳，还是吃力地把张桃一路抱回了泉引寺的厢房。
　　谢卓的身上也全都是血，而张桃身上的血还是不住地外涌。
　　谢卓认得部分药物。他把能看到的止血类的药物全都从药房带回厢房，用在张桃身上。
　　等到傍晚的时候，张桃身上的血止住了，可发起高烧，人也一直醒不过来。
　　谢卓守在张桃身侧，却也只能干着急。
　　如今佛寺里只有他俩和几个什么也不懂得小和尚。一切只能等住持他们回来。
　　这一夜谢卓未眠，一直握着张桃的手。
　　“小桃，你坚持住，住持和观明真人很快就会来了。”
　　一开始谢卓还能把水喂进张桃的嘴里，后来水也喂不进去了。
　　谢卓急的咳嗽咳出了血。
　　此时已经是中午，张桃已经昏迷了近一日。
　　谢卓听见房外有声音，立马用手抹去嘴角的血就跑出去。
　　果然是住持带着观明真人回来了。
　　谢卓直接跪在地上，对着观明真人磕头：
　　“久闻真人医术高超，请务必救救小桃！”
　　本来还在和观明真人叙旧的成遗错急忙问道：
　　“张桃怎么了？”
　　观明真人道：
　　“施主快快请起，先带我去看看张桃小友的情况。”
　　谢卓带着众人进了厢房。
　　看到满身是血还在发烧的张桃，住持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观明真人查看了张桃的伤势后，道：
　　“这位姑娘受的伤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每一处都是重伤。虽然已经止血，但如若不救治，恐怕姑娘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成遗错道：
　　“真人，张桃是我的徒弟，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务必救救她。”
　　谢卓又要给真人下跪，被真人一把扶住。
　　观明真人顺势给谢卓把脉，后道：
　　“你就是谢卓罢。之前书信中，成遗错和住持都有提到，你从娘胎中带着顽疾，希望我能为你治病。”
　　“正是。”
　　观明真人捋捋胡子道：
　　“你的病，我试着慢慢治，有把握三个月时间治好。如此一来，也算是完成了对成遗错和住持的承诺。”
　　谢卓忙道：
　　“谢谢真人，那不知张桃的病需要多久治好？”
　　“我可没有答应你们再多治一人。”
　　“真人，算是谢卓求您。医者仁心，况且小桃心诚人善。”
　　说着，谢卓又走到桌前，拿起张桃抄写的佛经：
　　“小桃每日都会认真抄写佛经，这都是她抄的，您看。”
　　观明真人翻阅了那一沓纸，也忍不住夸赞张桃心诚，但他接着说：
　　“我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只是你看，我如今也上了年纪。此次回来妙如山，便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想要落叶归根。无论是我的身体，还是妙如山的药资和人力，恐怕都只能允许我救治你们其中一人。”
　　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都安静下来。
　　住持和成遗错都知道，几年来，谢卓都在等待观明真人来妙如山。这已经是每日拖着病弱的身体努力活着的谢卓的希望。
　　谢卓攥紧了拳头，道：
　　“如果不治，我还能活多久。”
　　“你的病情已经随着你的成长而逐年加重，之后只会愈发严重。恐怕五年左右，便会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谢卓今年15岁。也就是说，他只能活到弱冠之年。
　　观明真人说：
　　“你好好想想吧。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他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到谢卓说：
　　“我决定好了。请您救治小桃。”

　　张桃猛地惊醒。
　　看着窗外昏黄的天空，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五年前的那身重伤，让张桃在病床上躺了接近三个月。
　　等到她能够下床，她去谢过了观明真人。
　　满头鹤发的观明真人慈祥地笑着，和张桃说：
　　“桃姑娘，此山困不住你。山外自有你一片天地。”
　　第二日，观明真人在房中圆寂了。
　　在张桃的一再恳求下，观明真人临走前悄悄告诉她，如果张桃能够食百毒而活，她的血就会变成一身药血。每日在谢卓的药中放她的血，或许能够吊住谢卓的命。
　　这件事，张桃只告诉了平日里缄默少言的住持，让他准备一间药房给张桃，方便张桃每日试毒。
　　时至今日，张桃已经习惯了毒。虽然服毒后会感到极其痛苦，但张桃都能忍下来。
　　好在自己的血看起来能对谢卓的病产生积极的作用。五年之期已到，谢卓虽然病情有加重的倾向，但还未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晚上，张桃偷偷放了血在谢卓的药中，搅拌均匀后把谢卓扶起来，喂给谢卓。
　　“小桃，你看。已经五年了，我还好好活着。纵然观明真人观我命至弱冠之年，如今我也还坚强地活着。”
　　“是呀，我也相信，阿卓可以一直陪着我，活得长长久久。”

　　现在每隔几日，张桃便会下山帮佛寺采买物资。每次下山，都是张桃最期待的时刻。
　　妙如山山下的知柳镇上总会有村民嬉嬉笑笑地挤满集市的过道，或是互相交谈，或是同商贩讨价还价。在这些时刻，张桃都能感受到市井的烟火气。
　　与忘止峰上的清寒不同，张桃喜欢这份烟火气。
　　这回张桃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榜上有什么画像。
　　张桃在人群后面踮脚，看到是一个盗贼的通缉画像。此人作案多次，盗窃后往往还会杀人灭口，十分可怖，有迹象显示他已经流窜来到知柳镇了。
　　很快，商贩们的叫卖声就吸引了张桃的注意，张桃便继续赶集。
　　卖糖葫芦的大娘和张桃很是相熟，因此张桃一靠近她的摊子，她便笑盈盈地把张桃最爱的口味包好递了过来。
　　张桃把银两给了大娘，喜滋滋地拿着糖葫芦转入一个小巷子，离集市越走越远。
　　等到集市热闹的叫喊声已经听不见了，张桃的面前出现了一栋简朴的小房子。
　　张桃翻身上了一旁的树，趴在树上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透过窗户看着房内的那个身影。
　　本来是十分闲情逸致的，直到张桃瞥见树上除了她还有一个男子，也正专注地望着这户人家。
　　张桃暗暗端详着，有些眼熟。
　　那人很快也发现了张桃。他的手正移向腰间，张桃先一步将吃完糖葫芦剩下的木串刺了出去，正中那人眼睛。
　　那人痛得正要叫出声，张桃立刻对着他的嘴补上一拳，使他喉咙里的声音还未发出便重重从树上摔落砸在地上。
　　这树还蛮高的。
　　张桃也从树上下来，用脚踢了踢他。
　　看起来像是瘫了，下巴也脱臼了。
　　“偷东西还杀人，在赵之焕家门口蹲点被我逮到了吧。”
　　意识到刚刚这盗贼从树上掉落时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张桃赶忙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张桃回到树下，正看见面前那间房的窗户打开了，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立在窗前，神情严肃。
　　他穿着俭朴的粗布衣衫，从头到脚收拾得一丝不苟。
　　那双眼眸清澈，带着坚定的信念和不容尘埃的正直之气。
　　张桃低头看看自己的染上了灰尘还皱巴巴的衣服，立刻拍拍尘土又理理褶子。
　　心想，都怪那个盗贼。
　　赵之焕看着张桃那张沾了灰的小脸，内心有些想笑，但面上还是严肃的，道：
　　“桃姑娘，过来擦擦脸罢。”
　　说着，他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
　　张桃接过手帕狠狠擦擦自己的脸颊，却半点没擦到有灰的地方。
　　赵之焕心想，这姑娘手劲倒是大，脸都给擦红了。
　　他指了指自己左眼睑下方：
　　“灰尘在这里。”
　　张桃这回擦对了，正要把手帕递还回去，却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迹，这下还留在了手帕上一些。
　　这可不行。
　　怎么能让赵之焕知道自己是这般粗鲁野蛮之人。
　　张桃讪讪地笑道：
　　“赵公子，这手帕被我擦脏了，我回头洗干净还你吧。”
　　赵之焕点点头说：
　　“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
　　说完，赵之焕便转身走向室内，离开了窗户。
　　张桃扶住窗户檐正要翻进去跟上他，却发现赵之焕打开了家门。
　　张桃心中一阵尴尬，连忙把抬得老高的腿放下，说：
　　“我腿有点麻了，活动一下。”
　　然后，她装作无事发生一样从正门进去，跟着赵之焕走到了里屋。
　　张桃很自觉地先去清洗双手，才和赵之焕面对面坐下。
　　赵家房内没有什么陈设，无非是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屋内很多架柜子上放着的，都是赵之焕读的书。
　　赵之焕的父亲很早便去世了，他的母亲一人供他读书。赵之焕十分刻苦，从早到晚勤学不怠。
　　自从张桃发现能从门外的大树上看赵之焕读书后，她持续了两个月，在窗外瞄着赵之焕读的书的内容。
　　直到有回她走了个神，赵之焕打开窗户和她四目相对。
　　后来，再发现她来，赵之焕就会邀请她进来坐坐，还会把自己的书借给张桃读。
　　赵之焕很专注，很用功，张桃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往往简单问候几句便借书离开了。但张桃有时还会爬到树上，一边看书，一边端详着窗户里赵之焕读书的背影。
　　他的心里是有坚定的目标的，因而有一种生命力，让张桃神往。
　　今日张桃也是，挑了几本书便告辞，不想撞上了正回家的赵母。
　　她热情得很：
　　“小桃又来了！这孩子瘦的，快拿上这些吃。”
　　张桃也不好意思拿，就称家里的兄长今晚备了大餐。她知道，赵家清贫，都是赵母白日出去做工，晚上回家缝补衣服挣钱供赵之焕读书。
　　她能借到赵之焕的书就很好了，赵母如此热情地再给她好吃的，她怎么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