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漂泊的她》卫斯玉

1、第 1 章

　　今年冬天的妙如山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8岁的张桃的小脸被冷风吹的通红。她放下背了一路的木柴，坐在悬崖边，望着层层白云遮掩下的远方。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妙如山，去城镇里看看呢。
　　就这么一边走神一边望着，竟然很快就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刻。
　　夕阳的余晖染上了张桃的脸颊，她才慌忙地背上背篓，往佛寺走去。
　　张桃熟门熟路地从泉引寺的后门走入，来到简朴无华却也十分干净的一座院落里。
　　远远的，她就听见一声又一声地咳嗽，让她眉头一紧。
　　她放下背篓，跑去药房烧水煎药。
　　自己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赶紧端着煎好的药跑进了厢房。
　　房内也没有很多摆设，便是一张粗糙的木质书桌和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位瘦弱的少年，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
　　张桃把床上的谢卓扶坐起来，吹温了药后，一勺又一勺地服侍谢卓喝下。
　　谢卓的咳嗽停下了。他睁开眼睛，道：
　　“小桃回来了。今天可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张桃添置着房内烧着的柴火，笑着说：
　　“今天砍了柴，坐在悬崖边上能看见离我很远很远的村子。好想有一天下山去呀！之前听到有香客说，城里有喝酒的地方，还有各种好吃的。等阿卓的病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玩了！”
　　谢卓淡淡地笑着，说：
　　“好呀。”
　　晚上照例是一些的清淡的斋饭。收拾好碗筷后，张桃铺陈开纸笔，坐在小桌前点了蜡烛开始抄写佛经。
　　她没有去学堂读书写字的机会，每晚抄写佛经就是她识字的途径。
　　“阿卓，这个字怎么读呀？”
　　遇到不认识的字，张桃就会跑到床边询问谢卓。
　　十四岁的谢卓虽然先天病弱，四年前便被送到妙如山的泉引寺中养病，但他自小便学习过读书写字，并且在这一方面也有一定天赋。
　　谢卓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的诗文，耐心地和张桃说道：
　　“这个字是藐。”
　　张桃一张小脸神情十分认真，深深记下谢卓和她说的字义和这句佛文的解释。
　　问罢，张桃又坐回到书桌前，对比着佛文一字一句的摘抄着。
　　房间的窗户有些许漏风，吹得张桃的小手冷冷的。每抄几句，她便要搓搓双手取暖。
　　等到天已经黑透的时候，张桃暂搁置下了笔，服侍谢卓准备入睡歇息了。
　　谢卓同她说过，男女有别。因而张桃只是帮他烧好沐浴的热水，等谢卓需要的时候隔着帘子给他递毛巾。
　　沐浴完走出来的谢卓脸色会难得的有些许红润。湿润的发丝垂落在他雪白的里衣上，更显出尘。
　　张桃笑嘻嘻地说：
　　“阿卓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像神仙一样。”
　　谢卓听了觉得十分好笑：
　　“你一共才见过几个人啊？”
　　张桃摸摸鼻子，发现确实这样。
　　除了谢卓和泉引寺零星的几位住持和尚，就只有谢府那几个讨厌的人了。
　　想到谢府，就想到谢卓的那个不理人的爹和看不起人的嫡母。
　　张桃还是更喜欢去想最近的大好事：
　　“不过，住持不是说观明真人马上就要回来泉引寺了吗。有观明真人在，阿卓的病就治了。阿卓病好了之后，就可以带我回谢府，我们就可以逛街，喝酒，吃饭，见到更多的人！”
　　谢卓一想到很快就能来泉引寺的观明真人，心里也高兴起来。
　　等他治好了病，就能带着小桃去过更好的生活了。谢府欠他的东西，他也要拿回来。
　　谢卓看到灯下张桃搓着冰凉的小手写字，道：
　　“这几日入夜后越来越冷了。早些歇笔休息罢。”
　　张桃却没有要停笔的意思：
　　“没关系，我再抄几卷。我抄的佛经多了，佛祖听到我的愿望，阿卓的病才能快快好起来。等到观明真人来了，见到我认认真真抄了这么多的佛经，一定会同意为阿卓治病的。”
　　谢卓见张桃没有停歇的意思，便说：
　　“等你抄累了就好好睡觉。夜里凉，被子也一定要盖好。”
　　“好的，我知道啦，你快睡吧！”
　　等到困意袭来时，桌上已经堆满一沓抄好的佛经。
　　张桃把角落里自己的铺盖拿出来铺展在地上，吹灭蜡烛后钻入被窝。
　　一开始谢卓都是让张桃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睡，但张桃担心自己睡得晚起得早会打扰到谢卓，因而坚持自己打地铺。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张桃就醒来了。
　　她将昨夜抄好的佛经理好，一并带着送到佛龛恭恭敬敬地奉上。
　　随后，她带着晨起的寒意离开佛寺，爬上忘止峰。
　　这一路上山，等到达山顶的时候身上已经热出了一层薄汗。
　　张桃正要抬手擦汗，一根粗长的木棍突然迎着她的面门打来，张桃下意识地往旁侧一闪。木棍将将打入地面后又猛地向她扫来。
　　张桃向上一跃，跳到一旁的大树枝上，折下一根枝杈，又纵身跳下树向对方打去。
　　然而她的力气不敌，手中的枝杈被打飞，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对方的木棍抵在了张桃的脖子上。
　　成遗错收回手中的木棍，道：
　　“身手还算敏捷，然力量远远不足。”
　　张桃俯身抱拳道：
　　“今日还请师父指教。”
　　成遗错当年是江湖游侠，后因故跛了一只脚，便一直隐居在妙如山的忘止峰。
　　四年前，初来妙如山的张桃恰好遇见了成遗错。成遗错一人在忘止峰上孤寂得很，便顺势收了张桃为徒。
　　张桃不怕难，也不怕吃苦。四年来日日坚持早起爬上忘止峰，一练就是一上午。
　　今日张桃练得浑身酸痛，训练强度远远大于以往。
　　当成遗错终于说了到此为止时，张桃累得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感受地面的凉意舒舒服服滋润她大汗淋漓的后背。
　　高大的成遗错站在她面前，说：
　　“明后天不用来了。佛寺的住持明日下山化缘，之后会去迎一迎观明真人。我同观明真人有旧谊，会和他们一同下山去迎接。”
　　张桃听说后激动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痛了：
　　“哇，观明真人要来了！”
　　当晚，张桃回到厢房，喜悦之情溢于面上：
　　“阿卓，今日师父同我说，后日观明真人就要来了！他和住持明日就要下山。”
　　谢卓心中也很高兴，但他病弱的身体却不容他像张桃那样开心得跳来跳去，只是淡淡地笑道：
　　“真是太好了。”
　　“这几日到了中午日头都很好。明天我不用去忘止峰，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谢卓应下。
　　他望着高兴得跳来跳去的张桃，心中很是期待。

　　“小桃，你慢点。”
　　张桃在山涧奔跑着，谢卓还是有些咳嗽，缓步跟在张桃身后。
　　在午后太阳最为温暖的时候，两人肩并肩坐在悬崖边上，眺望着远处的城镇。
　　“阿卓，病好后带我下山去玩！我还从未见过山外的模样呢。”
　　谢卓温和地抚摸着张桃的小脑袋，笑着答应。
　　两人嬉嬉笑笑地幻想着美好的未来，谢卓突然又咳嗽起来。
　　张桃慌慌忙忙地把背篓里的水拿出来喂给他喝：
　　“我们出来的有些久了，回去吧。”
　　谢卓点点头。
　　以后会有很多和小桃一起玩耍的机会。
　　张桃扶着谢卓一路往佛寺走，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眼生的男子。那人的帏帽压的很低，看不清长相。
　　张桃以为是来参拜泉引寺的香客，好心提醒道：
　　“今日住持他们都下山化缘了，您可以过几日再来。”
　　那男子这时抬眼。
　　张桃对上他帏帽下那双小小的眼睛，便惊觉杀气，连忙拉着谢卓后退一步。
　　这一刻，男子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擦着谢卓的下巴划过。
　　张桃出了一身冷汗，拉着谢卓转身就跑。
　　却不想刚跑几步，有一个男子拦住了他俩的去路。
　　两人一前一后将张桃和谢卓包围在中间。
　　由于奔跑，谢卓猛烈地咳嗽起来：
　　“恐怕……是咳咳，冲我来的。”
　　张桃从背篓中摸出砍柴用的斫刀，严阵以待。
　　帏帽男子却怪笑起来：
　　“小姑娘，知道怎么玩刀吗？刚刚运气好让你躲过去了，接下来有你疼的。”
　　另一个男子说：
　　“一个病秧子，一个小女孩，东家压根用不着雇两个人。”
　　第二个人看起来懒得出手的样子，帏帽男子咂一声嘴，拿着刀砍了过来。
　　张桃挡在谢卓面前用斫刀去迎，十分吃力，但抵住了一次对方的攻击。
　　当帏帽男再次冲过来时，张桃借助自己身高较矮的优势上身往旁边一躲，左腿伸长，将他绊倒在地。然后赶在他起身之前，飞速跨坐在他的背上，握紧手中的斫刀狠狠扎入脖颈。
　　温热的血流爆出来，喷了张桃一脸。
　　下方的人抽搐了几下没了声音，张桃这才后知后觉——她杀人了。
　　另外那个男的恐怕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竟然这么利落地解决掉了她的同伴，于是咬牙切齿地提刀冲向谢卓。
　　谢卓拉起地上的张桃让她快跑：
　　“刚刚是他们看轻了我们，接下来会变得更难缠了。”
　　谢卓的话让张桃缓过神来，拿起斫刀去挡，却被砍伤了左臂。
　　张桃拽着谢卓一起跑如林中，谢卓着急地说：
　　“小桃，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不要管我，你快走。下山去。”
　　“不！阿卓，那样你会死的！”
　　两人的腿脚完全没有杀手快，很快张桃就感到一阵森森寒意擦肩而过，接下来她摔倒在地，感觉右肩胛生疼。
　　“好了。现在该解决你了，谢卓。”
　　谢卓扶着一棵树，重重地咳嗽着：
　　“你来杀我便杀我，放过小桃。”
　　杀手笑得很嚣张：
　　“本来只是想杀你。但这丫头杀了我的兄弟。你俩一个一个来，都跑不了。”
　　说着，他就对着谢卓砍去。
　　张桃感觉自己的左臂和右肩生疼，疼得她意识有些模糊。
　　她现在分不清身上的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下一刻，她身体已经动起来，挡在了谢卓面前，看着杀手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左腹部。
　　“小桃!”
　　背后谢卓惊慌地叫声拉回了张桃的神智。她强压着痛楚，看着杀手近在眼前的胸膛，抬起右手的斫刀刺过去。
　　然而杀手这次有了防备，并没有让张桃刺中要害，只是被砍伤出了血。
　　张桃喷出了一口血。
　　谢卓从背后慌乱地扶住她：
　　“小桃，小桃……”
　　杀手悠闲地走过来，一脚踢开浑身是血的张桃，举刀对着谢卓刺去。
　　张桃趴在地上，已经够不到斫刀。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从腰间摸出刚刚从帏帽男子身上顺走的匕首，勉力站起来，捅向杀手的后背。
　　稳准狠。
　　匕首插在杀手的心脏处。
　　杀手临死前转过身来，对着张桃胸前砍了一刀，然后便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看到杀手死了，张桃再也没有力气，重重跌倒。
　　“小桃！”
　　谢卓撕心裂肺的喊声，就是张桃在这一天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