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花盈九

31、何处可容

　　“你想让海族也陷入那样战火连天的地步吗？”
　　权止手中的刀刃轰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击打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蓄满了眼泪，可是他始终不曾落下。
　　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如此酸涩过。
　　此刻心如刀绞，痛入骨髓，他也如同时旭所说，没办法说服自己。
　　否认自己的挚友和否定他所信奉的一切没什么两样。
　　他分明知道对于海族而言，塔莎的抉择再正确不过。
　　连海族大祭司此刻也挡在他身前，浑浊的眼珠瞧着他，气若游丝，早不复纵横天下的凌厉，有的只是垂垂老矣的老者，大祭司艰涩开口，嗓音沙哑：“是我让塔莎给了他兄长一个痛快，若是你还对其有异议，烦请去看他的尸身，一看便知。还望看在我们海族当初尽心辅佐北蘅大祭司的份儿上，请权止长老莫要再过问。”
　　“.......”权止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他迫使自己不去看已经倒在血泊中的涔淼。
　　断旧念，断的竟是旧人的命。
　　妄想凭借那一腔热血，去改变这个时代，确实是痴人说梦。
　　大祭司一番说辞也不知道权止听进去了多少，只是看样子眼下不会再来找塔莎的麻烦，那般失魂落魄走出去。
　　大祭司仿若看见那个孩子离世时决绝的背影，那震惊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一秒却又释然一笑。
　　殷洛那孩子到最后还是不曾怪罪过他们。
　　大祭司心头阵阵刺痛，心中那一口浊气挥之不去，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猛地向后栽倒下去，塔莎迅速凑上去接住，大祭司这一下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透过门扉看着幽暗的天际，乌云蔽月，大祭司的眼神却不在浑浊，分外清明。
　　大祭司颤抖着声音：“我......我看见他了......”恍惚中大祭司似乎看到了自己亲手带大又亲手葬送的孩子，还没有被天火所伤半死不活摊在病榻，一如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是时候了......
　　一直掉着她的那口气似乎在胸口散了，她缠绵病榻许久，若不是实在放心不下天水碧，早去了。而今算算也到时间，我也不想做一个杀徒的恶师，可是阿洛你的旧部你的旧令会让整个海族万劫不复，不要怨我......
　　“莎......”大祭司已然没有力气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那苍老粗糙的手紧紧的握着塔莎，塔莎似乎明白了什么，所有的强硬的外表在此刻褪去，鲛人圣女难过的泪流满面，只是那情绪的凝结落在地上依然是一颗颗洁白的珍珠。
　　大祭司费劲大张着嘴，不肯闭眼，塔莎，海族我只能交予你，拿着那至高无上的权柄，踏上海族的圣坛，成为海族的王。
　　塔莎似乎是明白这里还有外族人在此，收起了自己软弱的一面，此后再也不会有。塔莎缓缓抚上了大祭司那双不甘心的双眼静静合上。
　　我明白的老师。我从来都明白，您教我这乱世要狠心，我不会耽于情爱，也不会有软肋，我会守好天水碧。
　　抱着大祭司的尸身离开沉月地时，塔莎抬头望天，只见——
　　点星如雨，谁记来时路？
　　曾经她也曾向往过兄长他们编制的那样的世界，她相信的天下太平，可是残酷的现实来的太快太迅猛，不变就算死。
　　兄长，我也曾记得我们誓死守护的诺言，可是不会有人在意谁是干净不染尘，所有人要的只是那样安逸的生活。
　　塔莎深深望了一眼山洞，明知她兄长的尸身被涔淼冰封在那里，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回头，也并不悼念。
　　别了，兄长。
　　时旭在洞口诧异地看了一眼，随即面色恢复如常，垂眸不语。
　　塔莎却在此时停住：“时旭长老，可否等曦月大人苏醒之后，代为通传一下，我有要事请曦月大人帮忙。”
　　“你想请她取出玉容珠体内蕴养的水凝玉？”在塔莎的请求之后，时旭便知她所想，只是这丢失了七十年的水凝玉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回到天水碧。
　　“澜烟潜伏在绛河身边，几乎是用了整个灵泉供养他们二人的尸身不腐，同时也是在供养水凝玉，但他为了让水凝玉早些回到全胜状态，不惜做局，你以为他会没有取出水凝玉吗？”
　　果然下一秒，传来绛河的惊叫声，随后便是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嘴里喃喃地：“大人呢，快救救她——”
　　“她在休息。”时旭淡淡抬眸，声音很轻，但充满了压制力。
　　如今的绛河看起来实在不像被海族忌惮数十年的大妖，更像是患上了失魂症的疯子。
　　眼见着绛河还朝着那方向而去，一把通体环绕着电流的剑横在了她面前：“她强行召绘星剑破局，已然耗尽了神力，若你还能念在她是为了救人才如此，就不要去打扰她。”
　　说这话时，时旭心不跳脸不红，他大约也是知道，曦月不大在乎这些人，只是自己要出来，只是顺道罢了。
　　“更何况.......你要留住什么呢？那具不能动、不能呼吸的□□？不如就此放下。”时旭的话语尖锐而不近人情：“你早就知道，她已经死在了那个冬日。怎么还是说你想把她也做成傀儡？”
　　她当然知道，她也知道就算玉容珠当日侥幸未死，七十年了，也已经到了凡人的极限寿命，留不住的，根本留不住。
　　“放下，放下，你倒是说的轻巧。”绛河像是被人吸取了精气一样迅速萎靡，似乎苍老了许多，她能感受到身体里的灵力在快速流失，似乎在记起来玉容珠的死她也有一份时，她那份源于执念的灵力就已然开始消失。
　　“如果现在死去的是曦月，你也会如此自得的劝自己放下吗？”绛河恨恨地说道。
　　时旭抬眼看了看被他严丝合缝保护起来的屋子，胸腔有一瞬间的刺痛：“不会，我不会让她死去，永远——”
　　随即便施施然离去还不忘回头补充道：“我提醒你你手中还有三十几条人命，你......”
　　“你要我的性命就来取——”绛河不耐的打断他的话，她杀的不过是贪利润好色之徒，有何不可？
　　“不如何，我只是提醒你，因果轮回。”时旭不不打算回替那些死去的人审判绛河，诚然他们是因为贪欲，因为长生或是富贵或是美色的贪欲才遭到绛河的诱惑，可就此丧命便是绛河冤孽。
　　若不是收了绛河这死去的人也入不了轮回，他定然要收了这个祸患。时旭瞧了一眼那失去活力而散架堆叠在一起的白骨，这些人若是要转世，还得是绛河。
　　时旭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屋子，琢磨着明日便离开天水碧。他没什么要验证的，只是当初有人问他有没有人生来就是恶的，他没回答，只是如今看来也分人。
　　时旭在深深看了一眼休憩的曦月之后，也坐到了一边小憩。灵泉水暂时压制了他体内之毒，使得他如今自在些。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大白的时候，权止带着一身寒霜推开了屋门，站在门口：“走吧——”
　　无人得知，在见到故友被冰封的尸身时，权止是什么心情，只是枯坐一夜，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过去的他们早就死了，但他还要去争，就算不是为了当初的理想，也要为惨死在北境的人涛哥公道。思及此，权止那空落落的心似乎又被填满，对老友做了最后告别。

　　“你是说靠近天水碧的海域中有绘星剑残留的神力？”大祭司斜靠雕成如意云头纹的轿椅中，一边的神侍端着一物呈上来，只是靠近，雪姬便闻到这刺鼻的味道，不自觉的蹙眉，抬手让她端远点。
　　无他只因呈放在其中的正是被曦月斩杀的怪鱼残渣。
　　雪姬捂着口鼻，皱眉一瞬后，发现上面的灵力残留确为曦月的神力，反而放心下来，这东西竟然舍在了曦月手里，神力精进这么倒是出乎意料。
　　哪知一直护卫在雪姬身侧青月立刻跪下请罪。
　　“大祭司息怒，我立刻前往南海将人带回来。”青月面上恭恭敬敬，垂下的眼眸中却又淹没莫名的情绪。说着立刻就要起身出去。
　　“站住——不必了。”大祭司着人将那东西挪走，看了一眼刚刚打扫干净的门庭，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门口淡淡的血痕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雪姬抿了一口侍从奉上来的茶，似乎不太习惯底下驻地的茶，嫌弃的放下茶盏：“看来西陵氏的农桑不过如此。”
　　撇了一眼被踩在脚下的西陵氏纹饰旗帜，青月猜不准雪姬大祭司下一步是要做什么，后面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声：“回禀大祭司人已经清点完毕，除了两位公子不见踪迹其余逆党尽数伏诛。”
　　“如此便好。”雪姬大祭司慢慢起身：“在这里待得时日够久了，走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临了了大祭司还不忘回头：“柏皇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谨遵大祭司教诲。”柏皇欣俯首，无不恭敬。
　　而远处的密林之中，有两双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神都远去的车架，这诺大的西陵氏从此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雪姬似乎没发觉那灼热的视线，只是对青月说：“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不让你去找她？”
　　“属下愚钝。”
　　雪姬在那日神都动乱之后，着人仔细清点了缥缈狱中的凡人，除去不痛不痒的几个人失踪，再就是时旭消失，那时雪姬便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让她去吧，出去了才知道，只有神都才容得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