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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木家初见 ...

  •   这一年的初春,来的似乎比往年晚。已是三月近中,白玉兰才开上零星几朵。不过这个晚春,对闻江木家来说,非同小可。
      黎明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今晚的木家却似在屏息。
      女人痛苦的呼声击打着木家所有人的神经。
      “夫人!撑住啊!”
      少女清脆的声音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暗淡的黎明。仿佛想用声音分走床上正在分娩的女人所承受的痛苦。
      一众佣人守在门外,忍不住想向屋内张望,又怕冒犯,个个焦头烂额。提着热水、抱着换新的衣物、端着夫人最爱吃的糕点蜜饯、抱着新生儿的襁褓、等着产婆发话。
      木家平时待他们不薄。尤其是夫人,日日与他们闲聊打趣关照非常,宛若亲人。甚至在他们心中,木家的人就是他们的亲人。
      守在门外来回踱步的男人,身着入眠时的里衣,头发散乱,脚上的靴子都穿反了。听见少女这声哭喊,本就皱紧的眉头几乎要打上一个结。这一声,仿若那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也受不住这一门之隔,路锋一转,准备踏进屋内。
      佣人们见状大惊。
      “老爷!使不得!”
      “瑜歌受着这么大苦,我岂能守在这什么都不做!”
      正在拉扯之际,一声响亮的啼哭打断了一切情绪。
      “是个少爷!”
      众人脸上的担忧一扫而光,随即而来的便是迎接新生的狂喜。木宗远连忙踏进屋内,冲到床前,用衣袖轻轻擦去秦瑜歌额头上的汗,紧紧握住她垂下的手。
      “瑜歌,实在是辛苦了。”
      他深深地看着他精疲力竭的爱人,眼眶泛红,泪水近乎夺眶而出。秦瑜歌冲他笑笑,苍白的嘴唇看得人不忍。她抬手点了点木宗远的眉头。
      “这不是没事嘛,可别哭。”
      木宗远正要继续说什么,产婆将裹好的婴儿抱到两人面前。
      “老爷夫人,快看看我们小少爷,声音多亮啊。”
      人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变化,有时候好像只需要一瞬间。
      看着襁褓里啼哭的孩子,秦瑜歌与木宗远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来,像是接过这世上最脆弱的宝石。
      木家的人们总是让人觉得生机勃勃。尤其是木家新添的小少爷——木鸢。

      “小少爷,快别跑了!早饭还没吃完呢!”
      当年只会在夫人床前哭喊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倒是依旧没稳重多少。
      她一手端着还在冒热气的蒸蛋羹,一手拿着小瓷勺,紧紧追着撒欢的木鸢。她不仅要小心保护好小少爷最喜欢的瓷器,还得注意裙摆,以免摔个跟头。
      但她面前小小的身影似乎没那么多顾虑,明明短手短腿却跑得飞快。
      “我娘唱歌啦!我要去听歌!”
      木鸢兴奋的说着这一刻在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顾不得外衣被吹得敞开,勾得寒风使劲往里钻,直奔向池塘。
      听见木鸢的声音,萦绕在木家上空的歌声忽地消失了。
      一位身披淡色红袍的女人站在池塘边上,头上只留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其余尽数披散在身后,乌发如瀑。她仿佛与周围盛开的梅,枝头的雪融为一体,成了一副画作。
      画中人转头看向奔来的木鸢和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青燕,笑着抱住了扑过来的木鸢,点了点他透着粉的鼻尖。
      “鸢儿来啦。”
      “娘亲唱歌,鸢儿来啦!”
      木鸢很喜欢秦瑜歌身上的气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青燕看到秦瑜歌,像是终于找到了能为自己做主的人,连忙道:
      “夫人,少爷东跑跑西窜窜,根本抓不住他吃饭。你看,蒸蛋羹还剩一大半呢。”
      青燕把手中的小瓷碗一摊,以彰显木鸢的不配合。木鸢像是有些心虚,将嘴角撇向一边。秦瑜歌见状摸了摸青燕的脑袋。
      “鸢儿学会走路之后变淘了不少,这两年辛苦你啦。”
      青燕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小脸微微泛红,嘴角忍不住翘起。但她嘴上还是要辩上两句。
      “青燕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夫人可别再像逗小孩一样摸我的头了。”
      “我们青燕几岁了在我眼里都是孩子呀。”
      秦瑜歌接过青燕手中的碗勺,蹲下身打算亲手给木鸢喂蛋羹。谁知木鸢把头撇向一边,脸颊气鼓鼓的,还撅起嘴来,活像个面团子。
      秦瑜歌自然是知道木鸢这是怎么了,忍住笑逗他。
      “哎呀,这是怎么了,娘亲喂的都不吃吗?”
      青燕就憋不住事了,围过来一看,便笑嘻嘻地说:
      “小少爷怕不是吃醋了吧。”
      闻言,木鸢顿时眼泛泪光,又想忍住眼泪,一来二去把脸憋得通红。青燕一看要给人整哭了,有些慌乱。正当她想做些什么,秦瑜歌将手中碗勺又还给她,伸手抱起快掉眼泪的小木鸢。
      “鸢儿不哭,娘亲教你唱歌好不好啊。”
      木鸢闻言,心头那点委屈早就消下去大半。又怕自己好得太快似的,努力瘪着嘴不让自己笑起来。
      秦瑜歌还能不知道自家孩子?
      “我们鸢儿声音又清又亮,要是再也听不见,娘亲可是要伤心哭了。”
      秦瑜歌悲伤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装出来,就被木鸢出声打断。
      “娘亲别哭,木鸢不生气了。”
      木鸢连忙再补充。
      “娘亲快教我唱歌吧!”
      清澈的女声带着稚嫩的童声,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江潮浪过一浪
      尘世潮过一潮
      泥沙过
      千帆近
      谁知君归君未归

      木家的早晨,往往从此刻才开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的早晨都是这么幸福的。
      堆满积雪的木家大门口,一个被裹在厚厚襁褓中的孩子静静地躺在积雪中。他紧紧闭着双眼,好似接受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飘雪被风吹进了屋檐,在他脸上化开。像是被这刺激灼伤,一直静悄悄的他哭嚎起来,伸着手想去抓住什么,襁褓上一张不知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片被他攥到手中。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

      关一叶。

      婴儿的哭啼,第一个传入离大门最近的池塘,三人齐齐将目光转向大门。
      “娘亲,门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哭啊?”
      木鸢有些担忧,不自觉地皱起眉,看向他最信任的人。秦瑜歌摸了摸木鸢的脑袋,抚平他的不安。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脆弱的生命正在用全身的力气向他们求救,多一秒都耽误不起。她立即转向青燕:
      “青燕快,通知他们准备点热水。”
      “是,夫人!”
      说罢便立即转身冲向大门。
      木鸢脸上也挂着与他母亲如出一辙的担忧。他尚未明白个中缘由,只是觉得这个人哭得好伤心。
      木家沉重的大门还没有被完全推开,木鸢凭借小孩的身形,已经从门缝里钻了出来。第一眼,他便看见过在襁褓中的关一叶。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一开始这么响亮,似乎是喊累了,通红的脸颊还布满泪痕。
      木鸢见他快没声了,急得眼泪花直打转,力气尚小的他抱不起一个婴儿,只得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脸颊,想帮他暖暖。兴许是木鸢的手太过温暖,关一叶看见他便渐渐收声了,甚至有些发笑的迹象。
      “鸢儿乖,娘亲来抱抱他。”
      秦瑜歌从木鸢背后伸出手,用自己身上的红袍裹住雪地里的孩子,再伸手将他抱入怀中。一边观察他的情况逗逗他,一边往屋里走。
      木鸢紧紧跟在她身后,想看看这个天降的孩子怎么样了。
      “小朋友真乖,这就不哭啦。谁把你送来的呀。”
      秦瑜歌的声音原就清澈干净,如玉石相击,余音袅袅。现在又填积分甜意,让人听了忍不住想亲近。关一叶浅浅笑起来。
      在她想将关一叶伸出的手塞回襁褓里的时候,发现一张被攥紧的纸片。秦瑜歌握住他的手暖了暖,原本紧紧握住的手慢慢被她打开。
      “娘亲,小朋友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啊”
      “娘亲看看,好像是小朋友的名字。”
      秦瑜歌仔细看了看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字,慢慢念出来。
      “关一叶,你叫关一叶呀。”
      她笑着点点孩子的脸颊,关一叶顿时就笑开了。木鸢听到这个名字,短暂的思考了一下,随机欢快地跳起来。
      “小叶子!正好我们家是木头,来对地方啦。”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爹、娘,能把小叶子留下来吗?”
      “宗远,他小脸冻得通红,逗逗他还冲我们笑呢。我们先留着养养,有人来接他的话再给人送回去,好吗?”
      木宗远刚从港口检查完货物,一回到家就被老婆孩子拉到屋中。面对两个深爱的人左右开弓,木宗远自然是招架不住,要天上的星星都给摘了。但他还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管怎么说,得先把情况弄明白了。
      木宗远把两手举起来,作投降状。他看向木鸢,跟他讲讲道理:
      “等等等等,鸢儿想留谁都可以想办法,但首先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又转向秦瑜歌,一脸疑惑:
      “瑜歌,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秦瑜歌见状笑了,她故意与木鸢一起,便是为了看看她丈夫困惑的表情。目的达到,便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如此。”
      木宗远摸了摸下巴。
      “一个孩子我们木家肯定是养得起的,就怕有人日后效仿,又送孩子来怎么办?”
      秦瑜歌闻言觉得有理,思索片刻,提议:
      “那我们找人来当门卫吧,一直以来我们家也都没有门卫。正好也能防着鸢儿以后带着叶子出去乱跑。”
      木鸢立即张口为自己辩护:
      “我才不会带着小叶子乱跑呢!”
      木宗远看看活蹦乱跳的木鸢,觉得自家夫人言出有理。
      “夫人明鉴。”
      解决完了问题,他往屋里张望两眼。
      “那孩子呢?我看看他。”
      木鸢看他终于关心起了小叶子本人,颇有一副监护人的样子,得意得向木宗远汇报:
      “红雀姐姐在给小叶子洗澡呢,今天他来和我睡。”
      “那带着小叶子和爹娘一起睡怎么样啊。”
      木鸢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那当然好。”
      红雀用崭新的软布,把暖洋洋的关一叶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从屋里抱了出来。孩子粉嘟嘟的脸庞和大大的眼睛,一下子俘获秦瑜歌和木宗远的心。
      秦瑜歌的喜爱丝毫不加掩饰,一个箭步冲上去,附身捏捏孩子的脸颊,明亮的双眼弯成两道弯月。
      木宗远则像是要装装矜持,缓缓走近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孩子的额头。嘴上倒是不自觉地笑起来。
      木鸢对这个新来的弟弟兴趣丝毫不低于两人,可惜身高不够,再底下直拉红雀的裤腿。
      “红雀姐姐蹲下来好不好,我也想看看小叶子。”
      他一蹦一跳的样子把三个大人逗笑了。
      红雀蹲下身,木鸢立刻凑了过来。关一夜也像是对他颇有兴趣,睁大了眼睛看着木鸢,干净澄澈的视线紧紧放在他脸上。
      木鸢被他看愣了,也紧紧望着这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睛。突然,襁褓中的关一叶笑起来,一只手挣脱了包裹,伸向木鸢。
      这一瞬间,木鸢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眼光流转几度,几近落下泪来。他连忙用双手将关一叶小小的手握住。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仰起头看向秦瑜歌与木宗远。
      “我要照顾他一辈子!”
      一直看着两个孩子互动,心里暖暖的三个大人,突然看见儿子坚定的眼神,先是一愣,随即又笑起来。
      “那鸢儿可要说话算话,照顾好小叶子哦。”
      “好孩子,不愧是我们家的男子汉!”
      “小少爷可要加油呀。”
      红雀怀中的关一叶像是听懂了他哥哥许下的承诺,轻轻笑出声来,握住木鸢的手指来回摇了摇。

      闻江木家屋内一派祥和,眠海关家确是如死亡一般死寂。
      一个西洋面容的男人戴着滑稽的圆墨镜,身着九州华服,嘴里叼着一杆镶金的烟杆,不中不洋,不伦不类。他全身装点着昂贵的饰品,仿佛自身就是一个移动的奢侈品展示柜。
      除此之外,一阵难言的恶臭从他嘴中吞吐的烟雾里散发出来。尽管他喷了不少掩盖气味的香水,其刺鼻的恶臭依旧难以掩盖。
      不同于他身上的滑稽感,屋内压抑的气氛让人几乎呼吸不能。一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整整齐齐跪在他四周。
      他深吸一口烟嘴,突出混浊的恶气。良久,开了口。
      “谁最后看见她走的?”
      无人应答。
      底下的人们将头低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地里。一些胆子小的,此刻已经颤抖起来。
      男人皱皱眉,很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他又抽了一口烟,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吸入更多。
      紧接着,毫无预兆的,他一脚踹向了离他最近的人。
      那人也没有料到这飞来横祸,一下子滑出几米远,他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肚子,鲜血涌到咽喉,他硬生生吞咽回去。
      始作俑者仔细的观察着他的反应,看着他吞咽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下移,看见他捂住肚子的手,像是大失所望一般摇头。
      “唉,张大哥,怎么捂着肚子啊。”
      他冲守在门外穿着军装的士兵抬抬下巴。
      “你,过来,让我看看张大哥肚子里藏了什么,让他捂得这么严实。”
      他将桌上的一把刀随手递到士兵颤抖的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不然我也看看你的。”
      片刻,他踩着流了满地的鲜血,蹲下身将手伸进了温热的的身体里,掏着什么。
      “哎呀,什么也没有啊。张大哥错怪你了,对不住。”
      男人拍了拍张有实的尸体,站起来看向其他人。他抬手扶了扶眼镜,满手的鲜血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
      这片刻的光景,跪着的人们清晰地听见了张有实凄厉的惨叫,也清晰地看见了如泉水般喷涌的鲜血。一些人几乎已经晕了过去。
      “哎呀,我也不是想吓你们,大家这么紧张做什么?来,都给我笑一个。”
      回应男人的,是一张张夹着泪水、鼻涕,带着恐惧、震惊的,扭曲的笑脸。
      他满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整狂笑之后,男人又冷下了脸。
      “你们也知道,小叶是我最喜欢的。”
      最后这几个字,男人的声音几乎是要哭出来。一瞬间,又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了。他冲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说到。
      “小叶屋子门口的,都杀了吧。”
      冰冷如机械般的声音回答他。
      “是。”
      随即,扳机扣动的声音,子弹出膛的声音,人们哀嚎的声音,逃窜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片刻又回到死亡一般的寂静。
      男人有些疑惑的样子。
      “怎么没声了?”
      “他们都是小叶屋子门口的。”
      “那你干得不错。”
      男人笑着向门外走去。
      “太阳真大啊,哎哟,哪来这么多血,快带我去洗洗。”
      他的背后,是一屋子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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