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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红楼你好 ...

  •   冬天的积雪刚化完,春风里还夹着抵不住的寒意。
      红楼面前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毕竟拿人们谈笑的话来说,“无论刮风下雨,红楼的鸟儿总是叫的比外面甜。”
      这座古色古香的楼院端坐在眠海最繁华的街区——听海路正中。周围紧紧簇拥着一众时下最流行的西洋新楼,显得十分不伦不类。不过倒也没人在意这个。百年听海,浪来浪再去,冲得垮谁,也冲不垮红楼。
      红楼门口从不会安排招揽来客的姐儿。牌坊下挂的金丝宝纱帘静悄悄挂着,帘后一串串红玉珠帘轻轻碰撞,清脆悦耳。一阵雨点般的声响过后,青葱般的手指轻拉纱帘缝隙,探出玉簪的摇穗、乌黑的散发、精雕细琢略施粉黛的双眼,好奇地看着,再冲人微微一眨,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便勾了心魄。
      纱帘拂过肩头,红玉轻击臂膀,便进入了另一个洞天。唱歌的、跳舞的、奏乐的、作画的、说笑的,皆以鸟相称。一路走过,青燕、红雀、黄鹂应接不暇。双双柔软的手拂过肩头,声声甜腻的音绕过耳畔,红楼的第一层欢愉便得以领会了。
      若走过一层的莺莺燕燕,拾级而上,便可见眠海各家公子才人再此吟诗作对,与楼中鸟儿对酒当歌不亦乐乎。也可见牌桌上客一掷千金,一步欣喜若狂一步痛哭流涕。亦可见座上客迷失在这温柔乡化为一滩软泥烂肉,不知今夕何夕。
      见过红楼喜悲,走到廊道尽头,推开一扇透着沉木香的门便再无声响,木门之后的一切欢声笑语恍若隔世。穿过如墙一般高的书柜,踏上走廊尽头的楼梯,方到达红楼顶端。
      偌大的房间,唯有昏暗的烛光,看不清陈设,唯一的亮光打向一人手中书册。初春的眠海依旧散发着冷意,但他赤脚单衣,身上只挂了件薄薄的红袍,靠窗侧坐,仿若身在盛夏。柔和的月光打亮他的半边眉眼,上翘的眼尾疏离大过媚意,月光把他的眼眸照得含糊不清,浅浅的,像是盛着眠海的潮起潮落。长发从耳后划出少许散落在书册上,挡住了他些许视线。他抬起托腮的手,白玉般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将其轻轻别入耳后。双唇轻碰,像是在念他目之所及的文字。
      惊鸿一瞥,再难忘怀。
      他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抬眼看向突然闯入的人,周身的松弛一扫而空。随即,如领地被入侵的猛禽,审视来者。
      “来人。”
      他的声音如玉石碰撞,使初闻之人忘却其意,醉于其音。直到被人拖出门去,方才大梦初醒。妄图再见那人的眼眸,再进红楼只见沉木门口已有人把守。
      转而向红楼的莺莺燕燕四处打听,但她们岂是这么好打发的?只得被掏空了钱包。最活泼的青燕灿然一笑,红艳的双唇终于肯说点有用的。
      “噢——您见到的那位啊,那是红楼当家的,上任短短六年,红楼就变了天了。你知道吧,现在人都喜欢那西洋风。红楼能在这世道还在听海路站得稳稳的,离不了这位当家的斡旋,让红楼卖得了烟,还开得了桌。现在眠海市的大人物们要谈点什么就离不开我们红楼,也离不开我们当家的。”
      言罢,青燕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当然,也不是说就见不到他了。每年初春,他会下来唱一次歌。每到那时候红楼里里外外都是人啊。他的声音你也听过,要我说,就像他们说的海妖,直取人性命。有时候运气好也能见到他从正门出红楼,不过这情况少之又少。我来红楼五年了,就见了几次而已。”
      青燕稍加思索,补充道:“对了,我之前听红雀姐说,当家的还没当上当家之前有个外地来的毛头小子一穷二白,但是长得特别俊,在门口坐了三天三夜执意要见他,怎么劝都劝不动。霜鹤姐姐好心,说能帮他传句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没过多久,当家的居然下来把他接上去了。”
      青燕见闻者听得入迷,狡黠一笑。“你还不知道当家的叫什么吧?”
      闻者直点头。
      “那你把这手表给我,我就告诉你当家的叫什么。”
      这手表可是现在这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计划着来眠海闯出一片天的,现在刚下船就被红楼的姐儿掏干净了可怎么能行。
      青燕迟迟没得这手表,便再开口:“我还知道当家的刚来这里的故事——你要是给我这手表,我就附赠给你。”
      话音刚落,脑海中出现那月光下低垂的眼,似盛着海水的眸,乌黑的发丝与穿过黑丝的指尖。似是着了魔,再眨眼,手表已经戴在了青燕腕上。
      “嘿嘿,说话算话,我告诉你。我们当家的叫春莺。他刚来的时候好像是哪家的公子,家道中落了才流落到我们红楼,上一任当家的好心收留他。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啦。”青燕的目光全然放在新得的手表上,反反复复来回欣赏个遍,嘴角止不住笑意。
      一旁的红雀觉得时机已到,轻咳两声冲青燕眨眨眼。青燕随即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收到。转头一看,这客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春莺,春莺……”
      青燕打断他的呢喃。
      “这位客官,若是不进来喝茶的话,就请回吧。”
      青燕带着呆愣的青年向红楼外走去。临别之时,青燕突然开口。
      “你要是还有钱,可以去那边的书亭买本《红楼轶事大全》,里面应该比我说的清楚。慢走不送啦。”
      闻言青年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两手空空。转头,青燕早就不见踪影,唯留红楼的金丝宝纱帘随风起浪,红玉珠帘叮当作响,以及那恐是永生难忘的惊鸿一瞥。还有一个他现在才想起来的问题——红楼当家的居然是个男的!

      一年以后。

      “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红楼当家的最新八卦新鲜出炉咯——”
      听海路街角的小小的报刊亭里,摆着各种杂志报纸,但大多数都标着大大的“红楼”二字。老板拿着一份新鲜报纸奋力挥舞,手里还沾着油墨的痕迹。
      “老板,你这有什么好看的吗?”
      一个身披黑色大衣的高挑身影在这家不起眼的报刊亭前停下,军靴踏地的声音也随即消声。来者帽檐低压眼睑低垂,却依旧藏不住帽檐底下那双特别的眼睛。他随手拿起面前的《红楼轶事大全》翻看。
      “哎哟,明眼人!这你可就找对地方……”
      老板话音未落,见眼前人大衣内的军装,以及酷似西洋人的面容,顿时畏手畏脚起来,声音也变得唯唯诺诺。
      “军,军爷您有什么想看的吗?小店有纪实类的《红楼当家绝密发家史》,额,还有幻想类的《红楼当家和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老板稍显得意地搓搓手,见人沉默不言,又紧张起来。眼珠子一转,试探一般开口。
      “再,再幻想一点还有《霸道春莺爱↑我》……当然!这本完全可以把角色调换过来。不知道军爷喜欢什么样的……”
      闻言这位客人轻笑出声,随即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春莺……还在用这个名字啊。”
      报刊亭老板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听见笑声便陪笑起来。
      “你很了解他吗?”
      这位客人抬起眼看向老板。老板有些犯怵,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有了底气。
      “那是自然。”他拍拍胸脯,用一只手挡住说话的嘴,故作神秘地微微靠近这位客人。
      “一般人我不说,看您今天和我有缘,我便告诉您。一年以前,我刚来到这眠海市,稀里糊涂进了红楼,又稀里糊涂进了那红楼当家的书房,正巧碰见他在看书!他美得啊,我都忘记了他是个男人……”
      似乎是老板忆往昔的样子惹得客人有些不快,他皱了皱着眉,并未再听老板的回忆,转身向红楼的方向走过去。他身后一位和气的下士向老板说道:
      “你好,眠海市现在在关司令的管辖区域中,按照最新的道路规划法,这个报刊亭属于违规建筑,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报刊亭老板的哀嚎关一叶充耳不闻,因为他已经站在了红楼对面。只是今日的红楼正处于每年最热闹的时刻。纱帘与珠帘向两边撩起,门里门外都站满了人,恨不得把脖子伸得长一点,再长一点,好看清楚这红楼唯一的困兽——春莺。
      “你挡着我了!”
      “有本事你挤到前面去啊,跟我嚷嚷什么?这里肯定是看不到春莺的脸了,听听他唱歌得了。”
      “这鬼现在红楼卖烟又开桌,不都是他的主意,活该杀千刀不知道哪里来的厚脸皮还敢唱歌,我看都是你们这群愚民惯的!”
      “免费的表演不看白不看啊!平时他唱歌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才能听,我们平民百姓就不能享受了吗!你不看走开,装什么明白人,怪挡路的。”
      …………
      “司令,需要让人群散开吗?”
      一旁的下士问道。
      “别吵,他要唱了。”
      关一叶目光紧紧盯着台上被簇拥的人,目光灼灼似是要将他戳穿。
      依旧是他熟悉的面庞,他熟悉的身形,他熟悉的姿态。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他这么多年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的人一一对应。他依旧爱穿红衣,他依旧让人叫他春莺。只是现在的他们之间隔着人山人海。他不会再笑着摸他的脑袋说“小叶子,别怕”。他也无法躲在他的身后叫他声哥。
      尽管关一叶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木家早就倒了,曾经木家的木鸢早已不见。现在自己见到的只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但是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只属于他的木鸢真的不见了。
      台上的人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澄清的歌声伴随着悠扬的旋律传进听者耳中,而此时正是春天。歌声入耳的那一瞬间,似乎一下就让人明白了他的名字。
      春来即鸣,如梦似幻。
      一曲罢了,围观群众逐渐散去,红楼的帘子也都放下了。下士从歌声中回过神,有些奇怪地看向迟迟不动的关一叶,发现司令似是红了眼眶,吓得大气不敢出,心想红楼今天怕是难逃一劫,可惜了这春莺歌唱得这么好。
      “你们回吧。”
      关一叶径直走进红楼。下士跟了他三年有余,依旧没摸清他脑子里想的什么。只得乖乖按照命令返回总部
      关一叶一言不发地走进红楼,刚撩开帘子,却发现他要找的人正坐着品茶。尚未准备好,目光便撞了个满怀。
      春莺先开了口。
      “关司令,久闻大名。楼下人多嘴杂。霜鹤,带路。”
      春莺起身向楼上走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关一叶的目光死死盯着好像自在无比的春莺。仿佛要透过他的红袍,看看他的心到底还是不是红色。
      待到他们从视线中消失,楼下的莺莺燕燕才松口气。
      “从没见过当家的等谁啊,看来这人来头不小。”
      “刚刚当家的一进门就坐这儿,吓死我了!”
      黄鹂、月鹄两个年龄最小的姑娘最先吵闹起来。
      “好啦好啦,当家平时又没凶过你们,现在在这嘀嘀咕咕的挺起劲。”
      红雀开口安抚里夹杂着责怪。
      “哎呀,红雀姐姐,我们就是没见过这架势,害怕嘛。姐姐来这么久了,见过吗?”
      “我确实也没见过。但是当家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别担心多余的事了,什么大人物我们红楼没见过啊。快各干各的事吧”
      红雀张罗完楼下的事务,方才转头看向紧闭的沉木门。最后这句话是说给小辈们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可以说看着春莺一路走到现在,却从未见过今天的春莺。
      唱完歌的春莺转身时,她亲眼看见,春莺眼中的泪近乎夺眶,似是忍受了莫大的悲伤。可下一秒,他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
      小春莺……没事吧?

      沉木门一关,世界回到了寂静之中。这样的寂静,造出了个只有春莺和关一叶的世界。
      两人相向而坐,像是回避着什么,春莺端起茶杯看向窗外。唯一能看出破绽的,就是他此刻端着茶的,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而关一叶自进门起目光便未从春莺的脸上移开过。他带着疑惑,带着质问,带着悲伤,带着思念,带着这么多年他所隐忍的一切看着春莺。
      在这个空间,他似是有了某种错觉,好像他们还是木家的小少爷,正坐在桌前品茶,而不久之后,他的哥哥就会牵起他的手,让他看新开的玉兰花。
      但是他没有。
      尽管如此,他在这里。
      最终,冲破沉寂的,是关一叶再也抑制不住的,重逢的喜悦。
      他轻声的,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叫出曾经叫过无数遍的称呼。
      “哥。”
      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关一叶的声音被春莺尽收耳低。他呼吸一窒,手上颤抖的幅度加剧,瓷器碰撞的声音,几乎可以被听个完全。
      他掩饰一般地,抿了一口不知味的茶。良久才开口,依旧是清澈的声音,却要说出利刃般伤人的话语。
      “我已经不是……”
      关一叶垂下头,闭上眼,像是认命一般。
      他当然知道他会说什么,这十年,他已经在脑海里演练无数遍了。
      但是他不想听。
      “我想你。”
      茶杯摔向地面,上好的茶叶变成了与泥别无二致的脏污。
      随即而来的,还有春莺的泪。
      就算春莺似乎已经面目全非,但关一叶依旧想他。
      十年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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